专访港交所CEO欧冠升：改革加速，提升香港国际竞争力

2023-11-28 13:11

上任港交所集团行政总裁两年半，欧冠升面对着复杂的资本市场环境，同时也率领团队提出了一系列完善香港市场生态的举措。眼下，欧冠升明确了港交所三项最重要的工作和任务：服务实体经济、连接中国和世界、保持良好的市场信誉和信赖

文｜《财经》记者周楠研究员郭楠王兆轩

编辑｜陆玲

11月22日，香港交易所开发的全新平台FINI（Fast Interface for New Issuance）正式启用，让公开招股结算流程更现代化，将新股定价至开始交易的时间大幅缩短，港股IPO（首次公开募股）结算正式进入“T+2”时代。11月24日，港交所宣布，待监管机构批准后，将推出中国国债期货。

类似的创新举措正在港交所持续推出。“交易所是验证创意和推动创新的地方。”欧冠升（Nicolas Aguzin）曾在上任港交所行政总裁后的第一篇网志中表示。

2021年5月，欧冠升成为港交所首位非华人行政总裁。欧冠升出生于阿根廷，拥有香港永久居民身份。从沃顿商学院毕业后，他在摩根大通工作了30年，2012年来到香港，先后担任摩根大通亚太区首席执行官、摩根大通私人银行国际市场首席执行官。

欧冠升执掌港交所的两年半时间里，港股市场承受着不小的压力，IPO数量和募资额与全球市场同步降温，二级市场经受了全球市场的复杂变化，同时作为上市公司，港交所也面临着业绩波动的考验。

重重挑战之下，欧冠升在过去引领了港交所的一系列改革，包括为科技公司降低上市门槛、优化互联互通机制、扩大沪深港股通标的范围、推出互换通、设立碳交易平台、推出港币-人民币双柜台模式及双柜台庄家计划等一系列创新制度、产品和服务。近日，《财经》杂志就港交所未来的改革创新举措专访了欧冠升。

在欧冠升看来，连接中国与世界、提升香港国际竞争力仍然是最为重要的方向。“中央金融工作会议强调的内容与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以及努力的方向非常一致。”欧冠升强调，“港交所有三项最重要的目标和任务，一是加强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二是连接中国和世界，三是确保港交所本身是一家声誉良好、财务稳健、值得信赖的公司。”

港股的流动性问题一直是市场最为关心的改革方向之一。10月下旬，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李家超宣布将股票印花税税率由0.13%下调至0.1%，除此之外，欧冠升介绍，还会有一系列举措改善港股流动性，包括在恶劣天气下正常开市、下调移动装置市场数据服务收费、优化上市公司回购规则、降低港股价格的最小变动单位以收窄交易价差、提升香港上市的国际吸引力等。

如何穿越资本寒冬，吸引优质的企业到港交所上市一直是欧冠升工作的重中之重。港交所在今年推出了“18C章”上市规则，吸引特专科技公司登陆港交所。“目前已有1家科技公司按照18C新规提交了上市申请。近期香港IPO市场出现一些积极信号，我们正在处理大约110家企业的上市申请。”欧冠升透露。

支持企业创新，港交所也在不断创新。眼下，港交所在持续酝酿和推出一系列创新举措。“未来一段时期，会有很多创新型产品和服务引入市场，例如正在筹备的综合基金平台。”欧冠升介绍，“此外在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信披方面，我们希望上市公司从2025年1月开始按照ISSB（国际可持续准则理事会）的气候准则进行气候信息披露。”

过去一段时间，欧冠升在努力吸引着全球的优秀企业和投资者，“过去一年我已经去过五六次中东”，同时也积极与内地保持紧密联系。11月初，欧冠升参加了在北京召开的2023年金融街论坛年会，并就港交所与北交所的合作发表演讲。“我们期待和北交所，也期待和其他的内地合作伙伴、利益相关方，在未来共同探索合作机会，携手打造一个能够支持创新企业发展的生态系统。”欧冠升表示。

提高香港国际竞争力，连接中国和世界

《财经》：近期，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提出了“金融强国”的概念，您如何解读这次会议？

欧冠升：中央金融工作会议强调的内容，与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以及努力的方向非常一致。港交所有三项重要目标和任务。

第一，加强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成为投资者信赖的投融资场所、为实体经济创造更多的价值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和意义。助力科技公司的发展，帮助更多的公司创造就业、提振经济；推动碳交易市场，帮助更多的企业向可持续发展转型；优化市场融资环境；提供丰富的风险管理工具，帮助投资者在不同的市场环境下管理投资风险。

第二，我们的目标是连接中国和世界。中国与世界的互联互通程度越高，对于全球的发展越有利。中国经济增长1%，世界经济便可以增长 0.3%，当中国经济增长，尼日利亚、巴西、危地马拉、印度尼西亚、美国、欧洲等全球各地区的经济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长，大家都受益。

第三，我们需要确保港交所本身是一家声誉良好、财务稳健的公司，是值得全球企业和投资者信赖的投融资场所。

此外，我们也在积极推动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让企业更好地管理风险，为世界各地的投资者提供更多的选择和机会。

《财经》：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李家超多次强调，要巩固和提升香港的国际竞争力，如何实现这一目标？

欧冠升：想要提高竞争力，有几件事非常重要。

首先，推出合适的产品，在可控的成本下为客户提供优质服务；其次，吸引各种类型的市场参与者，这包括散户和机构投资者，也包括多种多样的流动性提供方，既要大力吸引本土的市场参与者，也要大力吸引国际的市场参与者。

在香港，我们已经有来自世界各地优秀的国际企业和投资者，但港交所仍在努力吸引更多的国际投资者。我们今年加大了国际推广力度，先后在纽约和伦敦开设了办事处，并且广泛参加各种大型国际论坛，与香港特区政府代表团一起前往东南亚，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已经去过五六次中东，我们在尽最大的力量去吸引全世界的投资者来到香港。

此外，还需要多样化的产品。我们做了很多努力来丰富产品种类，目前正在开发更多的股票衍生品、外汇衍生品、碳信用产品、固定收益类产品等。在开发这些新产品的同时，我们也在不少产品中引入了用人民币或港币来报价和结算，为投资者提供更多选择。

我们创造了一个有着丰富产品的生态系统，需要确保能够提供更好的服务，其中包括高效的交易服务。目前，香港在遭遇恶劣天气的情况下会延迟开市或者停市，这为投资者带来了很大的不便，我们正在准备对此进行一些改革，本月内将会就维持恶劣天气下正常交易的安排咨询市场意见，希望不久就能改变这种现状。我们也在不断完善互联互通机制的服务，比如我们将和沪深交易所共同努力，在沪深港通交易中引入大宗交易。

《财经》：近期您公开表示，港交所将与北交所共同探索合作机会。您认为两家交易所有望在哪些领域达成合作？我们与沪深交易所如何深化合作？

欧冠升：香港交易所与北交所今年6月签订了合作备忘录，以建立长效合作机制，支持符合条件的企业在两地上市，同时搭建企业和人员交流的框架，推动京港两地资本市场的深入合作。根据备忘录，香港交易所和北交所将支持对方市场上符合条件的上市公司在本市场申请上市。两所还将在联合研究项目课题、合作开展市场推广、建立交流机制、安排高层互访、共同举办培训、互派人员赴对方交流、信息交流、投资者教育等方面进行合作。

我们与沪深交易所一直紧密合作，不断升级和完善互联互通机制，目前沪深港通已经成为外资投资中国A股市场的主要渠道。外资持有A股的七成是通过沪深港通机制。

提高港股流动性，降低印花税之外有更多举措

《财经》：10月下旬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李家超宣布将股票印花税税率由0.13%下调至0.1%，如何评价这次下调印花税的举措，它将带来哪些影响？

欧冠升：印花税从0.13%降到0.1%，我们相信这将有助于提高市场的竞争力。（降低）印花税的决定是香港特区政府做出的，既要提高港股市场竞争力，也要平衡财政的需求，我们很感谢他们为促进市场所做的努力。

在流动性方面，影响流动性的因素有很多，印花税只是其中之一。一般来说，印花税越低，市场的流动性越好、竞争力越强，但它也需要和其他的影响因素相互配合。

《财经》：除了降低印花税，还有哪些举措会进一步改善港股的流动性？

欧冠升：我们注意到，个人投资者希望以更高性价比来获取数据，为此港交所即将推出新的企业数据固定月费计划和下调移动装置市场数据服务收费，方便投资者可以更低的成本获取市场行情数据。

与此同时，港交所也在优化上市公司的回购规则。按照目前的规则，上市公司回购股票之后就需要立刻注销，我们正在进行这方面的市场咨询，建议引入库存股机制，希望为上市公司提供更多灵活度，方便它们通过股份购回及库存股份再出售来管理资本结构，从而提升市场竞争力以及对发行人和投资者的吸引力。

我们还在研究降低港股价格的最小变动单位，以收窄买卖价差，实现更好的价格发现，预计明年第二季度就此咨询市场。

此外，港交所也在和内地合作，不断优化沪深港通机制，确保资金的双向流动。我们今年在港股市场推出了“港币-人民币双柜台模式”，目前有24只港股已经增设了人民币柜台，未来可能会有更多。我们希望人民币柜台将来也可以纳入港股通，让内地投资者可以交易以人民币计价的港股，这样可以使交易更加便捷，有利于促进更多的交易。

港交所还在做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改革GEM（Growth Enterprise Market）上市制度，让小公司更容易筹集资金，引入简化转板机制，同时降低其季度报告负担等。

提高香港上市的国际吸引力，将更多优质的公司引入香港，也是重要工作之一。首先，从今年3月开始，在香港上市的国际公司符合一定要求后可以纳入港股通投资范围，面向内地投资者，这将有助于提升香港上市对于国际公司的吸引力；其次，我们今年推出了新的18C上市制度，为新一代信息技术、先进硬件、先进材料、新能源及节能环保、新食品及农业技术等前沿行业的科技公司度身定制了上市规则，让它们更容易在香港上市。所以，这也创造了很多潜在的投资机会，也有助于提高市场的流动性。

吸引优质企业上市，对中国充满信心

《财经》：在吸引企业上市方面，港交所开启一轮上市改革，允许特专科技公司上市。目前改革有何进展？拟上市企业有哪些反馈？

欧冠升：自今年初，港交所推出18C章上市新规以来，我们的上市科已经收到了很多科技企业的查询，不少企业都对这一上市新规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目前已经有一家公司根据新规提交了上市申请，相信未来还有更多前沿行业的科技企业提交申请。

《财经》：根据今年的IPO数据，港交所的IPO数量和募资金额都有所下滑，很多投行从业者称在“穿越寒冬”。寒冬什么时候会结束？

欧冠升：受宏观经济环境影响，全球市场今年的IPO数量都出现了下滑。香港也不例外，今年IPO上市企业数量出现了下滑。港交所方面，到目前为止年内有50余家企业IPO，2022年全年是90多家，有些年份可能达到100家-200家。

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除了利率和通胀，IPO市场往往还会受到多方因素的影响。例如，地缘政治危机肆虐全球，充斥着不稳定的因素，俄乌冲突、巴以冲突，这些外部性因素都会使投资者更加敏感谨慎，降低对于投资股票市场的信心。我们也会有一些关于未来全球经济走势的疑问以及经济是否会陷入衰退的担忧，但对于中国经济，我非常有信心。

近期的香港IPO市场也出现了一些积极信号，比如东南亚最大的快递运营商极兔速递10月在香港上市，还有不少企业提交了上市申请，目前上市科正在处理的上市申请有大约110家。相信随着美国加息周期逐渐结束，更多公司会重启IPO计划。

《财经》：港交所一直是中西方资本市场的桥梁，与国际市场联系非常紧密。在近两年国际市场复杂的变化中，是否感受到了海外资金对于中国资产态度的变化？

欧冠升：近期，我访问了中东、东南亚、拉丁美洲的许多城市并见到了许多投资者，他们都对投资中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现在的市场环境确实比较困难，但我对未来仍然充满信心，随着加息周期结束、经济逐渐向好，相信投资者情绪也会发生转变。

当前，外资投资中国的比例远远低于中国经济在世界经济中的占比。全球股票市场规模超过100万亿美元，而外资投资中国的资产只占其1%左右，这与中国经济总量约占全球18%的地位并不匹配。

随着经济企稳向好，外资投资中国资产的占比将持续提高。相信随着中国公司的盈利持续增长，中国资产会吸引越来越多国际机构的关注。

推出更多创新型产品，帮助企业低碳转型

《财经》：投资为港交所今年的业绩增长带来很大贡献，未来业绩如何持续增长？

欧冠升：今年的业绩增长主要源自投资和业务多元化发展。例如，在股票市场成交回落的同时，今年前三季度ETF（交易型开放式指数基金）日均成交额创新高；衍生产品市场持续健康发展和增长，集团旗下香港期交所的衍生产品日均成交合约张数创历年的九个月新高；场外结算公司于 2023 年第三季的总结算量创历年季度新高。

未来，香港交易所仍将大力推进业务多元化发展，不仅要巩固我们在股票业务方面的优势，也会继续拓展衍生品、固定收益产品和场外结算等业务。

《财经》：港交所在产品端有很多创新，未来还会有哪些新动作？

欧冠升：在未来一段时期，我们会推出很多新产品。例如，我们正在筹备人民币国债期货和A股指数期权，它们都是互联互通机制的配套风险管理工具，有助于国际投资者管理投资中国国债和A股的风险，从而吸引更多外资投资中国的股票和债券市场。

此外，港交所正在探索一些新的领域，例如我们正在筹备开发一个综合基金平台，以支持香港作为全球财富管理中心的发展。这个开发中的平台，将涵盖香港零售基金的整个分销周期和价值链，有助于降低基金行业的准入门槛，便利市场参与者向客户分销基金产品。投资者也能获得更广泛的产品选择，丰富其投资组合并提高整体市场效率。该平台将涵盖香港证监会认可的基金。

基金平台初期将以“企业对企业”的模式提供服务，由三个主要部分组成：通讯中心 — 一个连接基金分销生态系统中不同参与者（例如基金公司和分销商）的集中网络，以促成交易；业务平台 — 涵盖认购赎回、支付结算以及各种可选的代理人服务等功能；资讯平台 — 帮助投资者获得更丰富的资讯，提高基金投资选择的透明度。

香港交易所目前正在评估综合基金平台的营运模式和结构，并会继续与政府、证监会和其他持份者就平台的开发密切合作，计划在未来几个月内确定平台的设计和开发框架。

《财经》：未来港交所在ESG信披等方面会有哪些新的举措？

欧冠升：第一，增加透明度。我们在不断完善《上市规则》中ESG方面的信息披露要求。例如，在经过市场咨询后，我们要求上市公司从2025年1月开始按照ISSB的气候准则进行气候信息披露。

第二，我们希望帮助企业实现低碳转型。为此，作为交易所我们创建了碳信用市场，这是香港第一个碳信用市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同时用人民币和港币交易的国际碳交易市场，这也是促进过渡的一部分。

另外，港交所网站上有很多和ESG有关的信息，港交所正在努力打造一个生态系统。例如我们的市场上有11个以ESG为主题的ETF，这意味着投资者可以通过ETF的方式非常方便地参与ESG投资，这些ETF主要投资于符合ESG要求的上市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