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状态领先的人，相遇在寺庙

难以想象，曾经和潮流并不挂钩的寺庙，在今天已经成为了青年人“中华血脉觉醒”必不可少的一环。

面上的热闹之外，作为人间的“诸神办事处”，我国的寺庙才不是一个拍完照就能走的打卡地那么浅薄。

就像本次邀约的学者颍川老师所言——

“现在年轻人逛寺庙成了一种‘时尚’，时尚给人的感觉是新奇、流行、短暂。

从流行的角度讲，古代的佛学思想和物质文化也像是一种‘时尚’。

但是，它在中国‘流行’了近两千年的历史，融于中华文化，历经了中华民族的辉煌和苦难，在我们的精神和现实生活中发挥过具体的作用，所以又不是时尚，而是源远流长的文化。

年轻人逛佛寺，我想，不论是出于好奇，是为了去佛寺里撸猫，去感悟人生，还是对佛家的哲学思想感兴趣，都足以说明文化有穿透时间的伟大力量。”

寺庙建筑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里听遍了人间古往今来的祈祷，在文人墨客的诗句里存在了上千年，浓缩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建筑智慧和美好信仰。

我们周边皆可找到的寺庙，值得赞叹的地方有哪些？它背后又凝结着多少智慧和情怀？

今天，我们邀请了建筑领域学者、旅行作者，一同来讲述那些藏在热闹背后的古建筑之美。

现如今的人们来到古寺，首先易忽略的是佛寺所处的环境。

中国人建房子注重与环境的和谐，佛寺也不例外，大体来说，佛寺有建在城市和山林中的两类，中唐以后随着禅宗的兴起，佛寺常常择址于山林，远离凡尘，这样的传统久了，就有了“天下名山僧占多”的说法。

古人进入空山幽谷，还未入佛寺的时候禅心已经起来了，今天我们交通方便得多，可以直奔主题，反倒容易忽视环境。

进入佛寺以后，我们不会直接看到主殿，它的前面常常有山门、天王殿、长长的参道作引导，有钟鼓楼、配殿等建筑作烘托。

这种布局手法也是我们中国建筑的特色，西方的宗教建筑一般通过建筑单体的高大体量来烘托氛围，而中国建筑则是通过院落、建筑的平面展开来引人渐入佳境。

所以说，中国建筑不仅是空间的艺术，也是时间的艺术。

佛寺主殿是建筑组群中最宏伟的建筑，为了突显与众不同，主殿的建筑规模会大于其他建筑，屋顶形制用等级较高的庑殿顶或歇山顶，屋檐之下会使用斗栱，室内的装修、器物也极讲究，烘托出佛国世界的氛围。

寺庙里还有一种令人“津津乐道”的存在最近在互联网上颇有话题，那就是——千百年前的“显眼包”。

在这样庄严的场所中，倒也并不突兀，反而显得古朴的寺庙更加生动起来。

山西大同，华严寺。

西藏林芝，

藏传佛教寺庙屋檐下的佛珠神兽。

正定开元寺窃窃私语的石狮，

陈佳宝摄。

古寺里的石雕、神像，还有屋脊上都站立着憨态可掬的形象，有的是人、有的是龙，有的是一些我们认不出来的动物。

那么，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纯卖萌吗？

山西崇福寺，

弥陀殿屋顶西侧琉璃武士。

脊兽是建筑中比较显眼的部分，它们处在整座建筑中最上部的位置，最容易引人注目。

其中，正脊两端的吻兽，是整座建筑中最接近天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不一般，吻兽的形象当然也要威严有神力。

cr.陈佳宝（不知有博物馆创始人）

古建筑的高处容易遭雷击而导致建筑失火，所以吻兽经常会使用水中动物的形象——龙、鱼等等，古人通过这种方式进行“文化防火”。

通常我们并不觉得吻兽特别高大，是因为古代工匠考虑过了“近大远小”的透视效果，人在远观的时候觉得吻兽和建筑的整体尺度和谐，如果把吻兽搬到地面，我们会发现它们的体量更加“显眼”，比如故宫太和殿正脊两端的龙吻，高度有3.4米，重约4吨，这么大的东西，是怎么搬运、安装到建筑最高位置的？

由此能体现古代工匠的超凡智慧。

另外，脊兽之所以“显眼”，也是因为它们在日常生活里见不到，龙、凤、天马、海马等动物的形象是我们的祖先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反映，有了这些从古代走来的瑞兽坐镇，建筑也被衬托得不同寻常了。

这些瑞兽之所以叫作脊兽，是因为它们位于屋脊的端头。

中国古代建筑以木结构为主体，为了保护木结构免受雨水侵蚀，屋面上铺设瓦屋面，屋面相交处形成缝隙，屋脊的作用就是添补压实这些缝隙，屋脊的瓦件容易向下形成推力而滑脱，于是端头的瓦件需要用瓦钉将它们和下面的大木构件锚固，脊兽早期就是保护和装饰瓦钉用的顶帽。

山西临汾，

东岳庙正殿人形琉璃镇殿脊兽。

所以说，这些“显眼包”并不仅仅是装饰，而是文化、营造技术、艺术的统一体，把有形的实体与无形的文化有机而自然地结合在一起，这是中国古建筑的魅力所在。

古代建筑是自然和文化共同作用的产物，不同的地理、气候条件，地域文化的差异会反映在建筑的形象上，另一方面，几千年的历史中文化又是不断流动、融合的，佛教发源于古印度，而融于中华文明，并随着华夏大地的文化流动而传播。

许多人说，寺庙里繁复华美的藻井不仅饱含匠人技艺，更是古人弘大浪漫的宇宙观体现，这是真的吗？

——我们可以把藻井这个现象放到一个中国古代的大的文化观念中来看，这个观念就是“天地观念”。

南京狮子山阅江楼

汉代的《盐铁论》里写古代人看待建筑的视角“上成云气，下成山林”，就是说建筑是天的阳和下降、地的阴气上升，交泰而成的产物。

建筑的形象比附了自然，是一个微观的宇宙，我们想，古建筑中的木柱子实际上就是取自山林，天上的星辰云雨不可能拿来建造建筑，那天的形象怎么表现呢？

——就要通过装饰的手法来隐喻天的形象，比如说早期的石窟建筑中的藻井部分常常绘有飞天的形象，宋代《营造法式·小木作制度六·壁藏》部分记载一种建筑室内装饰叫“天宫楼阁”，南北朝以来一些重要地面建筑遗存的斗栱、屋架部分的结构常出现云的形象，这些都是天地观念的生动反映。

中国古隆福寺藻井，

顶部为星空图案，

藻井各层为天上宫阙的形象。

（点击查看大图）

藻井当然也处于“天地观念”之中，藻井的形象至迟在汉代就已经出现了，汉墓中有方形抹角叠涩的藻井形象，南北朝的石窟中有覆斗形的藻井，在后来的地面木构建筑遗存中，藻井则以圆形的穹顶形象居多，这应该和中国古人“天圆地方”的观念有关。

山西古建细节

陆马克摄

今天我们看到藻井，觉得它们漂亮、美观、浪漫，如果我们把藻井的形象和中国的文化语境相衔接，会发现这些词语形容藻井有些“小”了，藻井折射的是一个恢宏的宇宙观念。

寺庙之中值得书写的华彩篇章还有诸多，如果从建筑角度讲，寺庙最重要的则是斗栱。

在结构上，它向外悬挑屋檐，如果没有斗栱，中国建筑出檐深远、飘逸的大屋顶形象就要大大折扣。

从自身的构造来看，斗栱使用榫卯技术将多块木料拼合而成，最精巧的榫卯结构非常内敛地藏于内部，而呈现出完满的外观，说它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陆马克摄于山西古建内

cr.陈佳宝（不知有博物馆创始人）‍‍

文化上，斗栱彰显了建筑的等级和主人的身份，每个历史时期的斗栱都有自身的形象，所以，斗栱也承载了时代性的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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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艳之外，也有惋惜和遗憾。

我最近关注乡土建筑比较多，比较遗憾的是许多村佛堂的保存状态不够理想，相比于具有文物身份的大的寺庙，村佛堂常常名不见经传，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相对较低，但却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寺庙类型，在前现代乡土社会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农耕文明是中华文明的底色，乡村是历史文化的载体，历史上乡村的数量远远超过城市，乡村不但有农业，也有生活、有生态、有人与人之间亲密的联系，当然也有丰富的民间信仰，其实直到今天相比于城市，传统的文化也更多地留存在乡村。

城镇化吸引大量的年轻人离开乡村进入城市，乡村自身没法运作，很多村佛堂在平时也无人使用，管理和保护仅仅靠政府财政的支撑，反而成了负担。现在国家提倡生态化发展、乡村振兴，乡村的价值也开始重新受到重视，我相信村佛堂的保护也会摸索出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来。

古寺的往昔凝结着先人的浪漫与科学，今夕也仍在书写着关于坚守的动人故事。

旅行作者陆马克这些年探访了100多处山西古建，直言有个独特的感受是“没见过几条温顺的小狗”，哪怕是体形没他脚长多少的小狗，守护起寺庙来也都非常英勇。

陆马克还认为：“恶犬也有可爱的一面，它们是山西古建的守护神，某种程度上比佛和菩萨更管用。”

陆马克摄于忻州定襄洪福寺

当我们问到，在探访过程中遇到守庙人的难忘回忆时，他和我们讲述了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

——“繁峙公主寺的守庙人居爷爷已经78岁了，他保护公主寺已有40余年，很难用任何形容词去描述这种长年累月的坚守。

他曾经是大队队长，自小公主寺就是他的游乐场，公主寺也看着他成长，1984年遇到守庙机会，那时补助1天才有1块钱，而后居爷爷守庙生涯遇到的最大挑战，则是1996年腊月十一遇到的一群盗贼。

陆马克镜头下的居爷爷

他们用枪威胁偷盗佛头，大队队长居爷爷挺身而出，令人惋惜的是，盗贼仍旧带走了切割下的佛头，好在最后被缉拿归案了。

类似的故事在山西还有太多，他们性格中对保护古建筑的执拗令我印象非常深刻。还有一家几代人守着高平铁佛寺，相对完好地保存了古建筑内一堂二十四诸天彩塑的事例。这里面全藏着不为人知的守庙人英勇的故事。

2021年10月，我第三次去山西时，冒雨前往五台山拜访了国宝唐代木构建筑佛光寺和南禅寺，全程怨声载道糟糕的天气，事后我才了解到，那段时间的大雨让许多山西古建筑遭受了不可逆的损害，这也推着我数次前往山西，想尽早看完山西古建珍宝。”

当我们问，为什么会一再地前往各地探访古建时，陆马克说——“建筑即历史，看古建筑就是在一窥千百年前的历史；对我而言最宝贵的是，站在古建筑里能与古人同频，感受源远流长从未中断过的中国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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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遗产建筑师、@不知有博物馆 负责人陈佳宝在和我们谈及“守庙人”时，也有不一样的记忆：

“记得有一次探访五台山佛光寺。进山路曲折，我和伙伴三人也是第一次来到五台山这座历史悠久的名山。我们租了辆面包车，出发时天气尚晴，到佛光寺门口天空已经飘起鹅毛大雪，我们被铺天盖地的雪花所吸引，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世界。

进入寺门，看见只有一个守庙老人，他静静地守卫着这座古老的寺庙。我们进入寺内，安静肃穆的氛围让人心生敬畏。寺内的建筑历经千年，承载着历史的沧桑与传承。特别是那些来自盛唐时期的古建筑木构，令人震撼。站在东大殿的檐下，我们仰视着巨大的匾额，仿佛仰望整个盛唐。

每一根木柱都仿佛诉说着历史，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仍然屹立不倒。殿内的彩色塑像，保持了晚唐之际佛教彩塑造像的形态，让人感受佛法的智慧与慈悲的同时又能领略唐代的艺术之美。在这里，我们几乎可以感受到古代修行者的足迹，仿佛穿越了时空。越下越大的雪，让整个世界变得宁静，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在寺庙中坐了许久，此刻的大雪更是给这片土地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魅力。

在五台山的寺庙中，我们感受到了中国古建筑的极大魅力，这次的旅行让我们更加明白，历史是一部流动的长河，而佛光寺则是这条长河中一块璀璨的明珠。无论身处何地，我们都应该保持一颗敬畏之心，与历史对话，与文化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