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研究生,想去体制内(下)
今年考公人数又创新高了,破天荒来到了300万。
与之相对应的,是考研人数反而下降了,降了36万人。
很多人想不到的结果,还是被张雪峰说中了。
明年后年形势怎么样不好说。
但不妨碍考公实在太卷这一残酷现实存在,很多人可能还不知道这种卷的程度。
2011年最热门岗位是上海的财政部派出机构,报录比是790:1。
到了2022年,最热门岗位是在西藏阿里邮政管理局,报录比变成了19236:1。
近两万个人抢一个岗位,录取率低至0.0052%,比清北0.06%的录取率还低很多。
“有数”还做过历年数据分布图,让我们更直观了解这一动态变化过程。
这种风向转变的信号也在热议新闻中出现,最近三联生活周刊写了报道《21到26 岁,她被困在考研考编里的五年》。
主人公叫刘同,考研一战失败后,她在房间里备战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研究生考试。
之后她又去备战了第一次、第二次公务员考试,以及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编制考试。
她的年龄完全可以继续考研,但刘同还是从考研转向考公考编了。
不变的是,卧室里那张帮她抵御生活风暴的书桌。
事与愿违,几次考试失败后,她跟家里关系尖锐而紧张。最后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书桌,宁愿去异地做一份被老板克扣工资的工作。
黑色幽默的地方还有很多,特别是彩蛋。
六千工资最后拿到手三千的刘同,竟然被体制内的同学羡慕,大家夸她“身上却还有无数可能”。
“可能”一词背后隐藏了求职风险和社会偏见,不知道刘同介不介意这句话。
反正后来她离开了那家很差劲的公司,选择继续尝试考进体制内。
刘同的故事在考试方面最主要启示有两点:
考编考公压力巨大;
从考研向考编考公转向,已成了许多人的选择。
时间不等人,世界也不等我,在就业不是100%完美的情况下,那不如早把考公给考了。
吃饱自己,少啃父母,是自己对家庭的体面交待。
年轻人为青春写下这样的注解,其实也很优雅。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人人推崇成功学,大讲狼性文化,言必称“我有一个事关全球的梦想”。
你要是把“找个铁饭碗过一生”这事跟年轻人说,他首先的反应是不理解,之后可能会骂你玷污他的热血青春。
那时是增量社会,大家不需要为生计发愁,只要肯干,你总能找到工作。所以想学一个感兴趣的东西就去学,大不了重头再来。
2017年,互联网人才需求排前八位的企业总需求量约17万人,人才供应前八位的高校能够供应的毕业生人数1.5万人。
2017年,外卖行业高速发展,配送小哥赚钱回老家的故事俯拾即是。
2016年、2017年国内智能手机出货量达到顶峰,提供巨量的就业岗位。
那时,想改变世界,就去创业;
那时,想探索世界,就去读硕博,去研究冷门学科。
那时候,空气里都飘着理想主义的味道。互联网都在说“我绝对不会去考公务员的,我不想要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
生活里充满了无限可能。
但现在变了。
存量社会里,就业形势一天比一天困难。找不到工作直接意味着没收入,只能喝西北风去。
现在把“你要不要那种一眼望到头的工作”问题抛给年轻人,多数年轻人会不花半秒应声:
“还有这样的好事?”
这样的问题也曾抛给过清北学生。
2015年,有人提问:清华北大这类学校有学生去考公务员吗?
2017年,清华大学毕业生总人数7058人,有860人考入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占毕业生总数的12.18%。
到了2021年,数字变成了22.7%,四年扩大了一成。
算上国企员工的话,清华体制内毕业生的占比已经超出1/3了。
(2021年清华大学毕业生总数7441人,
上面两图的合计人数只是签三方协议的学生总数,
2022年清华就业质量报告里没有“单位性质分布图”)
按上面两份签三方表单,加入国企数据,会发现进体制内人群比例变化最大的还是本科生。
四年里,
本科生增加了7.5%;
硕士生增加了1.5%;
博士生增加了3.6%。
万物有别,对本科生来说,考研和考公并不同等重要。
他们意识到,读研读博后反倒不好找工作的代价有点大。
除了清北,一流大学的毕业生都眼里放光,盯着各种体制内的工作,甭管是不是小地方。
2022年,浙江遂昌县招人,41名世界一流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报名;广东和平县招人,31名博士,700多名硕士报名……
以遂昌县为例,当地政府想招33名专业技术人才,24个工作岗位的入围人员几乎全部来自知名高校,硕博士的比例在95%以上。
一些应聘者的专业却并不对口:
比如上海交通大学船舶与海洋工程专业博士,来到遂昌街道工作,不说这个街道,整个遂昌县也没有能令其发挥才能的船舶与海洋的产业,因为它在内陆。
比如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专业的硕士,前往交通执法大队工作。
与这些相比,浙大出来的土木专业本科生,去当汤显祖纪念馆的财务,算是活学活用了。
很多人疑惑的不仅仅是专业不对口,还纳闷他们为什么要去遂昌县。
招聘文件说,本硕奖励45万,博士奖励75万,拥有事业编制,1年试用期表现优秀的话,还可能成为单位中层正职……
45万至75万的政策奖励也不玩虚的,包括一次性住房补贴,和3至5万元的生活津贴。
在遂昌,未来是一眼能看到底的,换句话说,这样的未来是殷实,也必然是可爱的。
待遇只要像这样可观,就会导致卷得不能再卷的竞争。
北京朝外街道城管队员找的是中国社科院大学硕士。
崔各庄地区的城管监察岗找的是曼彻斯特大学硕士。
酒仙桥街道的城市管理执法岗找的是北京大学博士。
当然这样的表单里,还有许多本科生能挤入其中。
浙江遂昌待遇不错,北京这座城市很发达,所以有人去非常可以理解。
现在一些不起眼的县也颇受考生欢迎了。
同样,一些毕业生可能发文少,自感学术道路无望,不如切换赛道,所以去当公务员也情有可原;
现在很多明明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学者,也放弃美好远景,回家乡进体制了。
2021年,浙江理工大学的硕士郝治伟在国际顶尖学术期刊《Nature》正刊上,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了文章。
没过多久,郝治伟离开学术圈,回到了家乡安徽宿州,导师拉也拉不住。
在宿州这个四线城市里,他考了当地经开区的一个管理工作,同批被录用的有5名本科生。
他无怨无悔,社会却为他抱不平。
几个月前,搬砖的清华学生也回乡当公务员了,很多人同样没有注意到他的心里话——
“回家乡当公务员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人家可能正处级保底呢。
回家当公务员,是许多人的托底选择,也是名校毕业生的不错展望。
如果考研考博呢,几年出来,报录比继续加剧,谁能保证自己能在几千人里折桂呢,谁又能保证到更卷的三年之后,自己还有精力拼一把。
仅仅现在,竞争就以普通人想不到的形式升级着。
有一群人叫山东考公团,他们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横扫江浙沪。
他们拿江浙沪的省考当模拟考练手,像玩王者荣耀一样,吃透所有规则,最后考上了就去入职,考不上就当做模拟题。
本该一年可以练好几次。
好巧不巧,2022年12月,山东省考、浙江省考、江苏省考首次集体撞车,江浙考生得以喘息了一下。
强者并不抱怨环境,强者孵化环境。
麦当劳见状,就在山东等地开设了自习室,希望考运连连,也希望生意兴隆。
所以有时候得把责任算在麦当劳头上。
正是它“别有用心”加剧了考公的内卷。
玩笑话。
考研不如考公的另一面在于学历贬值。
硕博打奶茶、专科搞说唱的说法可能夸张了,有句话也很无情:
“冷门文科硕士,再加上女性的话,就业前景不一定有本科生好。”
最近几年的报道给出了这样的画面:
“211文科女硕士,工资到手3000”
“北大文科女博士求职多次被拒”
“中传女硕士去火锅店干保洁”
女硕士,特别是文科女硕士,成为了内卷的中心。
内卷中心,不是台风中心,后者起码可以获得短暂的平静,而前者只会面对更惆怅哀怨的未来。
比如AI的进化,让老板们拥有了比文科生更高效的工具。
AI暂时还没有完成老板的心愿,但读研路上的BOSS,却早就在上强度了。
硕博待遇如何不说,最近几年,研究生遭受非人待遇的事,常以惨剧形式出现。
2019年12月26日,南京邮电大学材料学院一名硕士研究生意外死亡。
有网友称,该学生因被导师谩骂和压榨、人格侮辱、不给改论文、还被要求签延期毕业,因而选择结束生命。
2020年1月5日,南京邮电大学对其导师张某作出取消研究生导师资格处理。
往前再推,到2016年,南邮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压榨学生的证据非常难找到,有可能是读研学生过度敏感了,也可能确实存在导师PUA的情况。
无论是不是压榨,出事的学生基本来自普通家庭。
谁看了不心酸,说着说着,最后“霍金来了都得站起来喝酒”的段子疯传。
另一边,如果你不想努力升副科的话,在单位里你就是正处。
体制内也没有35岁中年危机一说,普通人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名打工者。
其实研究生学历贬值到什么程度的问题,不是什么新问题,答案有千奇百样的。
但就像网上热传的一句话说的:
“贬值到它只能为有钱人家的孩子锦上添花,却再也不能为穷人家的孩子雪中送炭了。”
这不是劝退人读研,而是告诉大家,如果你去考研,一定要权衡清楚。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读什么样的研。
上周国考申论里,有一道题是要给退休人员再就业提建议的。
这道题被人吐槽,毕竟网友觉得自己找工作都很难,怎么还有资格给退休人员提建议。
社会发展了,经济高速增长的时代过去了,就业和再就业方式因而变得多元,本是顺理成章的。
但这时候还高歌猛进,再画大饼,会让很多人反感。
日韩已经示范了一次。
往前20年,日本人跟我们一样
后来去泡沫后,出现了米饭仙人、打蛋仙人,他们一辈子干一件事,也不会被企业开除,美其名曰匠人精神。
大家都明白,稳定的舒适圈才是稀缺物。
往前20年,韩国人一路疯狂。
不光学习,买房、投资、开发自我、管理人脉...都要疯上加疯,狂上加狂。
字里行间仿佛都暗示,一个不曾全力以赴的人不配有生活,唯有疯狂将引导你走向成功。
20年后的现在,“疯狂学”成了明日黄花。
新时代年轻人疯不动了。他们想要懒惰,想要躺平,想要无所事事,想要什么也不做。
不约而同,如今韩国年轻人也在疯狂考公。
一些咖啡店不得不反其道而行,降低桌子高度。
为的就是减少自习学生进店,因为他们来了后会压低翻台率。
可见,爱做题的操作可能拉下生育率,也不太会让身边世界变得更好。
当人类大同无法覆盖每一个人时,小确幸只能自己去争取。
近几十年来,顶刊《美国社会学评论》接近80%的文章都关注一个话题:不平等。
统计还显示,最近几年是越来越关注不平等话题了,原因无他,理论反应现实。
既然不平等无法改善,对于理性人来说,那就去抢占舒适区。
只是这过程中,依然有许多人没法适应急转直下的变化。
刘同的报道文章发表后,三联公众号下最高赞评论觉得,现在社会只有考编考研的风气让人窒息。
如果你把这个问题放在知乎上,会得到这样的看法:
“她是在祈祷,用一种类似于自我折磨的方式祈求上天,希望上天可怜可怜她,赐她一个研究生/编制。”
无可奈何下的自我折磨,已成为考试大军的常态;认清现实这一点却不是所有学生都能掌握的。
现实里有一点很重要,年轻人的压力不该全是生存、房子、车子。
说这句话的是北航的一位教授,他吐槽有的硕士不想读博,因为觉得读博出来不一定有硕士毕业赚钱。
他说自己奋斗了一辈子,就是不让儿子为生存而担忧。
帖子被大量转发,还在于教授怒斥人心不古,质问那些有理想的学生去哪儿了。
网友想知道的却是,这样的父亲哪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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