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献血事件真相大白后,有些话不得不说
近日,“阿里献血事件”闹得沸沸扬扬,随着媒体采访当事人及相关人员的调查报告发布之后,事件的来龙去脉浮出水面,真相大白。
事情还要从10月14日说起。当日上海一名余姓女子与丈夫在西藏蜜月旅行期间发生车祸,被紧急送至阿里地区人民医院抢救,肝破裂,肋骨骨折、肺挫伤、失血性休克。后经当地多方会诊救治,女子脱离险情,回到上海继续治疗。
这样的结局转悲为喜原本圆满,但却因该女子脱险后在社交媒体发布的一条短视频而引起轩然大波。其在视频中说,丈夫陶先生的“小姑姑”通过上海市卫健委联系了西藏阿里地区,协调上海援藏的医疗专家为其进行治疗,还发动了阿里地区“所有公务人员”为其献血,最终用7000多毫升血将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随后,她又支付120万元通过医疗包机转运到四川华西医院。
小姑姑出面,卫健委出手,专家出马,发动所有公务人员......一个个关键词持续刺激着公众的神经。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媒体调查揭开了始末。神秘的“小姑姑”今年60岁,退休前为某工艺品联营工厂工人。参与献血的不仅有部分公务人员,也有普通群众,都是自发的。这本是一场人传人、爱心接力的生死时速大抢救,却因为当事人的一个视频生生演变成了公权私用大接力。
在这场生死接力中,当事人全家亲朋好友满世界转发求助,东拼西凑120万元包机,参与救治的医护人员用四处扩散呼吁恳求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献血......面对如此大难,面对如此呼声,难道公权部门和公务人员不该出现吗?不出现才不正常,不出现才更可怕!
在这场接力中,最该被宣扬和传播的义务献血人员和医护人员,淹没在了质疑声中。尤其是参与救治的医护人员,因为作为普通人,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样的救治有多难、多凶险!
了解龙域(原三甲传真)的都知道,我曾科普分享过一个病例,和“阿里献血事件”中当事人余女士的情况非常相似。
那位病人叫王欢,只有30岁。一次普通的出差工作,快到目的地时,她乘坐的小轿车和一辆违规行驶的大货车迎面相撞,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胸腹部受到严重创伤,很快陷入昏迷。由于距离目的地相对较近,而且那是一个地级市,有相对较好的医院,所以被快速送到急诊室,诊断为:“肝破裂大出血、失血性休克、肋骨多处骨折、血气胸”。
当地医生打开腹腔后,已经有数千毫升积血在肚子里,肝脏破裂,同时右肝静脉撕裂。保命要紧!他们采取了一个相对安全也明智的处理——腹腔大棉垫填塞压迫止血,留待以后再做彻底手术。
手术之后,患者血压仍然不好,腹腔引流也仍有新鲜血液流出,当地医院紧接着做了右肝动脉栓塞术,把右肝动脉彻底栓塞闭死——这又是一个不完美、有缺憾但正确的处置。当时血止住了,但也为后续肝脏坏死埋下了隐患。
第一波的惊涛骇浪过去后,患者被紧急转入到当地省人民医院ICU继续治疗。由于肋骨多处骨折,血胸、气胸,患者呼吸困难,被诊断为“创伤性湿肺”。治疗的过程中呼吸心率很不稳定,但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原先紧急处置手术中留在腹腔里的纱布垫作为异物已经开始引起感染,同时肝动脉栓塞后造成的右肝大面积坏死合并有大量胆汁漏出。而胆汁是有腐蚀性的,二者混合在一起导致病人出现体温升高,并有菌血症、败血症的表现。此时必须再次开腹,将坏死的右侧部分肝脏切除,取出放置已久的止血棉垫,否则败血症的发生不可避免。
省医院犯难了。第一、右肝大面积坏死,需要切除才能保命,但腹腔严重感染状态下肝脏创面像豆腐渣一样松垮,一旦手术中创面有出血,难以缝合止血;第二、这是二次手术,由于腹腔粘连,正常肝门解剖结构不清楚,有可能导致额外损伤,比如肠胃等损伤;第三、胆汁积聚腹腔中,已经造成严重的炎性反应,取出棉垫很可能会撕扯创面,引起难以控制的出血,此时的肝功不好,肝脏生产的凝血物质减少,凝血时间明显延长。如果创面出血,缝也缝不住,止也止不好,那样将面临再次大出血危及生命的风险;第四、肺部严重创伤,现在有“创伤性湿肺”,术中、术后能否顺利拔除气管插管?这些都是棘手且现实的问题。
但患者此时已经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败血症也一样会要了病人的命。最终,王欢及家人辗转到了北京,也就是火箭军特色医学中心肝胆外科段伟宏主任那里。
这是王欢最后的希望。段主任看着片子,认真思考后说:“可以手术!”
手术当天,进入手术室后,负责麻醉的陈主任突然蹙了一下眉头:“段主任,您知道这个病人的肺损伤情况吗”?
段主任:“大约知道,当地医院诊断了创伤性湿肺”。
陈主任:“噢”。
段主任:“这个病人状态有问题么”?我问他。
陈主任:“入室后心率140次/分,我以为她紧张,用了舒芬镇静后心率下降不明显,可能与肺部创伤有关系,您今天手术一定要尽快结束,可以吗?”
段主任:“好的,我一定尽快完成手术。”
陈主任:“那准备开始吧。”
手术如此复杂,要尽快速战速决,谈何容易。
按照术前规划,打开了腹腔,腹腔内的状况比原来评估的更糟:止血棉垫被胆汁浸泡、感染,发出臭味;右肝后叶完全坏死,肝脏创面附着混有胆汁的脓苔;膈肌炎性反应严重;胆囊由于它的支配动脉来源于右肝动脉,而右肝动脉彻底栓塞后导致胆囊坏死、发黑,毕竟这是距离她第一次手术时间已过去20天,她本应于第一次术后7~10天就做这样的手术的,但那时她的肺部创伤还在严重的时期,诸多的问题积聚在一起,现在再危险也只能硬着头皮闯关了。
手术进展很顺利,完全按照预定方针与目的进行:切除右半肝脏,取出棉垫,彻底止血,冲洗腹腔。手术进行中,段主问麻醉医生:“主任,情况怎么样了?”
陈主任:“血压偏低,用了升压药。液体已经进了五六千毫升了,还没尿。”
段主任:“没尿?液体入量不足吗?”
陈主任:“不应该啊,我这里补血补液已经不少,中心静脉压也不低,但血压不好,尿量没有,您那里尽快手术结束最好。”
就在手术快结束时,突然麻醉医生陈主任紧张的声音传来:“护士,马上给我抽几支去甲肾上腺素,快点!”
段主任:“怎么了主任?”
陈主任:“赶紧关腹!刚才心跳停了一下。”
麻醉医生急了,否则不会这么紧张。
很快地完成了切口缝合,准备送往ICU。
进了ICU,患者血压始终不好,术中液体入量已经进了8000ml,尿量仅100ml,就算此前有感染性休克表现,但短时间内进入如此多液体,在激素配合下不应该还是如此低血压啊。
段主任:“陈主任,要不要再快速补液试试?”
陈主任:“绝对不敢!现在是走钢丝,肾、肺都有问题了,必须小心平衡地给液体。否则,肺一旦出了问题,多脏器衰竭会接踵而至。”
观察了半个小时,病人生命体征略平稳,此时已经奋战了七八个小时。段主任告诉助手他们:“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再观察一会儿,没问题我再回家。”
其他人走后,段主任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病人床尾,看着监护仪。按照以往会诊手术的惯例,专家做完手术病人安全送回ICU后,他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可以离开,余下的交由本院医生继续处理即可。但此时其不放心,需要看到病人确切的没问题才能离开。
一个小时后,仍没有尿,利尿药已经用了多次。
两个小时后,还是没有尿,而且血压开始下降,氧饱和度也开始下降。此时已是晚上8点了,段主任又困又乏,但更多的是焦躁。
他想到大学同学,国内某大医院ICU主任,翻出号码后马上打给她:“老同学,这么晚麻烦你啊!我做一个手术病人,术后补液已经接近10000ml,还没有尿,血压不好,怎么处理?”
老同学:“我不太了解你那里情况,但是可以先做补液试验,看看是否缺水。同时把呼吸机PEEP调到12~14。”
段主任:“我刚才已经临时快速补液了,没有反应。”
老同学:“那你要看是否有气道阻力高等变化。”
段主任调整了PEEP参数,就是这个调高PEEP的决定也在后续救治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觉中已经是晚上11:00了,这时病人血压、心率、氧饱和度均出现下降。
护士:“段主任,氧饱和度70%了!而且气管插管里总有胆汁样液体,吸也吸不完!”
70%的氧饱和度,我只在濒死患者中看到,而且无法逆转。
段主任:“乳酸测得值多少?”
护士:“正常0.3%,现在24%,PH值6.9。”
严重的酸中毒,肾、肺功能衰竭,病人出了大问题,可能是她的肺部基础难以耐受这么大的手术打击。
患者爱人哭诉:“段主任,我们来北京前就有思想准备,但想拼一把。求求您,一定要尽力啊,她才30岁。”
氧饱和度从100%已经降到68%,血压用着升压药,已经降到60/40mmHg,心率从100次/分,已经升到160次/分......
这个病人可能真的挺不过这一关了。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从白天上班到现在已经整整20个小时连续工作中。段主任告诉护士:“我在旁边病床上稍微躺一下,心脏有点不舒服,有情况随时叫我。”
就这样,段主任合衣躺在病人旁边空着的病床上。一躺下,眼睛就闭上了。好像在做梦,梦中一忽儿梦见病人好了,一忽儿梦见本身这次手术就是一个幻觉,一个梦,不存在的,梦醒了,还在正常上班。
护士:“段主任,醒醒,病人室颤了!”
一个激灵,彻底被从梦中吓醒。
段主任:“准备除颤仪!”
“准备激发,放”“没过来!再来一次”“准备激发,放”......好,心电图过来了。
段主任知道,基础问题没有解决,除颤成功没有意义。看了一眼监护仪:心率170次/分,血压40/30mmHg,血氧饱和度50%。很快心率会降下来,心电图呈一直线,患者死亡只是个把小时的事情了。
段主任已经非常后悔接这个手术了,但同时也告诉自己,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为她争取。他开始思索:问题源头在哪里?还有没有可信赖的ICU医生可以找?
瞥向窗外,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已经是早上6点了,由于连续工作已经接近24小时,大脑仿佛一片空白又似乎高速运转。
突然,段主任想起曾经有一个讲过课的ICU专家,三四十岁,他虽年轻,却很有功力,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态,找出电话打给他:“张主任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您。您方便来一趟医院吗?我昨天做了一个手术,术后好像多脏器衰竭了,真是麻烦您了!”
半小时后,张主任风尘仆仆进到了病房。“段主任,这个病人是ARDS(成人呼吸窘迫综合征),而且是最重的一期。”
“ARDS?我只在教科书中见过,而且从来没见过救活的病人。”
“您看,她气管插管里不断涌出胆汁样液体,俗话就是肺淹了。感染加上手术创伤,首先打击肺,再影响心脏和肾脏。乳酸堆积使血压也难以维持,所以解除肺的问题是一切问题的核心和基础。”
“只有一个办法,可能护理会费事,但却是唯一的希望。”
“让患者俯卧位通气,趴下来脸朝下,气管插管经常开放,放出肺里的水。”
段主任从医20多年,从没听过、见过术后带着呼吸机气管插管趴着的病人。
“好的,就听您的,我们马上给他翻身。”
把病人翻过身来后,还要注意避免额头眼眶的压迫。此时,张主任拔开气管插管的连接管,患者肺里的水随着重力倾泻而出,像打开的水龙头,哗哗流了半天才停下来。
放完水,马上指示护士用上甘露醇脱水利尿。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从后半夜就一直跌跌不休的氧饱和度,不但止跌,还小幅度震荡上升。所有人都一下子兴奋起来,继续按照张主任指示补液、升压、利尿、治酸。
一道道命令像一把把开山的巨斧,很快劈出一条通往希望的大道,王欢的各项生命指标开始向好。
在张主任的悉心指导下,从术后第2天开始,生命指标逐渐趋于稳定。术后第3天终止俯卧位通气,第12天拔除气管插管。由于长时间静脉用药,患者又出现了维生素k缺乏的脑病表现,肝功能损害的黄疸表现,都随着相应的处理得到纠正。终于在术后20天,她彻底痊愈,回到自己的家乡,渡尽劫波再获新生。
我之所以分享这个病例,就是想让所有人明后,阿里献血事件中的余女士和王欢这类病人的救治真的很不容易。在这场爱心接力中,参与救治的医护人员、义务献血的普通群众和公务人员,参与转发接力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包括其中出现的公权部门,他们的付出是无价的,我们的社会需要生命至上,需要这样的付出,需要爱心传递。我们所有人都该向他们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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