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世的“资本论”》意外走红，引发日本年轻人的阅读热潮

编译｜刘亚光

斋藤幸平是一位日本青年哲学家，生于1987年，2012年获柏林自由大学哲学硕士学位，2015年获柏林洪堡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如今是东京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经济史、马克思的经济学与哲学思想等。近年，他提出关注马克思经济学的“生态学转向”，致力于挖掘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被人忽视的生态思想。2018年，他的著作《卡尔·马克思的生态社会主义：资本、自然与未完成的政治经济学批判》（Karl Marx's Ecosocialism: Capital, Nature, and the Unfinished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获得德国马克思主义研究纪念奖（ Deutscher Memorial Award for Marxist Research），他是该奖项最年轻的获奖者，也是获得该奖项的第一位日本人。

在新书《人类世的“资本论”》中，他重申了一贯的立场：资本主义对近乎无限利润的追求正在驱动人类摧毁地球，只有通过“去增长”才能减缓社会生产、财富流动的速度来修复人类对环境造成的伤害。

很少有人会预料到斋藤对气候危机提出的解决方案会在左翼学术界和政界之外产生很大的吸引力。取而代之的是，这本书——其灵感来自卡尔·马克思关于环境问题的著作——出人意料地大受欢迎，自 2020 年 9 月出版以来销量已超过 50 万册。

在今年接受《卫报》采访时，斋藤表示自己对于这本书的销量也“和其他人一样感到十分震惊”，在日本这样一个由同一个保守主义政党连续执掌政坛超过70年的国家，斋藤不认为一本带有极强左翼色彩的作品能在学术界和政界都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力。斋藤分析自己作品的走红可能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疫情带来的经济衰退持续唤起了更多民众对社会公正问题的关注，疫情放大了全球经济、日本国内经济的不平等，“这触动了许多日本人的神经”。与此同时，世界也在面临越来越多极端气候的威胁，包括发生在巴基斯坦的洪水、英国的热浪等，这些都使得气候和环境保护的问题变得更加可见和急迫。

此外，在日本学者盐田润（Jun Shiota）看来，这本书之所以能吸引大量的年轻人，在于斋藤“写了一个直接、且易于理解的故事”。斋藤在书中并没有对资本主义采取一种妥协和折中的姿态，而是主张全面反思这个系统。在盐田润看来，年轻人在最具活力的年龄受到大流行的严重冲击，必须直面残酷的经济下行形势，这会让他们更容易，也更迫切地需要接受一种“简单”的信息或者理论。就连斋藤自己都向《卫报》表示，“日益严重的危机让我的写作更注重‘直接’”。

通过对马克思经典著作及晚期手稿的研究，斋藤指出，我们对马克思的生态思想关注还远远不够。“马克思在著作中对‘可持续发展’表现出非凡的兴趣，他试图探讨非资本主义、前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可持续发展模式，他认为那些社会中的经济模式并非‘增长驱动’的”。同时，斋藤借此批判了当下流行的“可持续发展目标”（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SDGs），他借用马克思的术语犀利地指出，这种目标已经成为“大众的新鸦片”，因为在没有改变经济体系的情况下局部性地推广环保袋、环保水瓶，实质上是在将结构性的困境归结为个体责任，也掩盖了企业和政治家的责任。

在今年年初接受日本广播协会（NHK News）采访时，斋藤还公开批评了“绿色新政”，即试图承诺一种经济和环境效益并重的发展方式。他表示：“试想，如果我们生产大量的电动汽车、太阳能电池板、风力发电机，以‘环保’地保持经济高速增长，我们可能依然需要开发来自欠发达地区的极其有限的资源”，而不同国家技术优势之间的差异，可能会形成“一种新的帝国主义形式”。

不论时局还是内容因素，这本书出版之后，马克思主义思想在日本再次形成一股阅读热潮，NHK还为他的书录制了四集的节目。不过，批评的声音也不少。“人们指责我的思想是希望大家退回封建的江户时代”，斋藤表示。

不过，斋藤的思想并非什么异类。《左翼之声》今年发表的一篇文章就介绍了一些当今同样关注马克思生态思想的学者，包括出版了《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的约翰·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隆德大学人类生态学学者安德烈亚斯·玛尔姆（Andreas Malm）等。

他们还试图澄清人们对马克思生态思想的一些误解，如今，马克思对环境的看法常常被主流的环保主义者批评为一种典型的“现代主义”立场，即在自然和社会之间设定一种二元本体论，并将现代社会的演化理解为一种依赖改造自然的技术生产力不断发展的过程，带有强烈的人类中心主义色彩。相对之下，现在的许多环保主义者会采取类似“盖娅主义”（Gaianism）的隐喻，将地球看作一个具有自身稳态的、能自主调节的超级有机体，自然环境与人类都是其一部分。福斯特等人认为，这种隐喻完全架空了“真实的历史进程”，成为一种彻头彻尾的空谈。他们主张生态问题在马克思思想中具有重要的位置，福斯特就指出，“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之间的对立张力同时是资本主义内部矛盾与人类-自然环境冲突的关键因素”。

参考链接：

1. Japanese scholar looks to Marx's theory to explain pandemic, climate change.

https://www3.nhk.or.jp/nhkworld/en/news/backstories/1921/

2. ‘A new way of life’: the Marxist, post-capitalist, green manifesto captivating Japan.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2/sep/09/a-new-way-of-life-the-marxist-post-capitalist-green-manifesto-captivating-japan

3. Recovering the Legacy of Marxism in the Face of the Ecological Crisis.

https://www.leftvoice.org/recovering-the-legacy-of-marxism-in-the-face-of-the-ecological-cri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