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山纪信：摄影抓住时间，一刻一刻地分割它

公众号新闻

2024-01-06 12:01

“摄影是不多说什么，也不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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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山纪信

日本摄影大师筱山纪信（Kishin Shinoyama）于2024年1月4日病逝，享年83岁。

筱山纪信以拍摄写真集和杂志彩色插页而知名。1991年与宫泽理惠合作的全裸写真集一出版，就创下了155万本的销量奇迹，在摄影史上至今无人打破。

六十多年来，他拍摄了日本无数重要人物，包括每一位著名的男女演员、令人惊叹的歌舞伎表演者、流行歌手和芭蕾舞演员以及相扑选手，创造了日本 60 年来的完美记录。

成为一名出色的摄影师，可以随心所欲地拍摄所有最著名的人物是一回事，但当你的相机捕捉到约翰·列侬不幸被谋杀前几个月在达科他州的列侬和洋子的幸福生活时，它就变得不同了；而在三岛由纪夫自杀之前，他几乎在那里彩排了整个的经历。

筱山纪信曾说“摄影抓住时间，一刻一刻地分割它。这暗示着时间的死亡。越是深入到自己的时代和现实中，这种死亡的感觉就越强烈。”

少女

相比于其他拍摄对象，筱山纪信最受青睐的作品都是关于少女的。在1996年出版的写真集《namaiki》中，筱山纪信写到：

“少女傲慢、撒谎、残酷、多变、凶暴、过激、反抗、背叛、坏心肠……那么多的品质只有在少女时代，纯粹无暇而又美丽地体现在同一个生物体上。”

筱山喜欢少女独有的棱角，等她们稍微长大一点，和社会接触增多以后就被打磨了，他也就不再对她们感兴趣了。

筱山纪信拍过的少女，很多在日后成为红极一时的艺人，吉野纱香、栗山千明、水谷妃里、铃木纱绫香、浜丘麻矢、安藤希、小仓星罗、安藤圣等等。他镜头下的这些少女，在懵懂中流露出自己既撩拨又难掩稚气的一面，每一个人都是一朵奇异的花。

1993年在《周刊YOUNG JUMP》杂志举办的“第三届全国女高中生制服选秀比赛”中获得冠军的宝生舞（Mai Hosho），是筱山纪信口中的“日本第一美少女”。1996年出版的《筱山纪信+宝生舞》是他最喜爱的写真集之一。镜头下清瘦稚嫩、冷艳又狂野的宝生舞，让人挪不开眼。

而《少女馆》中那个手脚细长，眼神凌厉而狠劲十足的少女栗山千明后来被昆汀相中，请她出演了《杀死比尔》中的美少女杀手。

在《少女馆》之前，筱山纪信曾为11岁的栗山千明拍摄了写真集《神话少女》，栗山因此曾被记者追问是否被筱山纪信性骚扰，拍这种写真是否是为了在其他孩子中脱颖而出。而当事人的说法均官方而讨巧，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将11岁的千明那结晶般的美，封入照片中”。

谈到拍摄诀窍，筱山纪信总是简简单单地说：“就是拼命地夸，拍完了一个，下一个继续夸。”遇到几个拍摄对象同时在场的时候，他总会对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说：“我觉得你是最漂亮的”。用非常理性的方式，来执行自己的天分。

让他们开心

1940 年筱山纪信出生于东京，父亲是真言宗圆照寺的住持，所以他3岁时就通过任命仪式当了比丘。寺庙后的墓地是他童年时玩耍的地方，他谈到那段时光时说：“本堂的挡雨门都拉上时，冰凉的大厅里就只有一丝光线从门缝中透进来。从小我对光线和温度就很敏感，可能跟这样的事有关系。”

读四五年级时，家附近的一个外国人养了一只德国牧羊犬，他用父母的相机拍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幅令人惊讶的好照片。我在一家照相馆打印了它，并将其送给了狗的主人，他很惊讶，很高兴，并且狠狠夸了我。我所做的只是拍了张照片，但他们非常感谢我。这是惊人的。从那时起，我越来越喜欢摄影。”

“我想向人们展示。我想让他们开心。”

恰好学了摄影

但他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为摄影而生的。走上这条路主要还是因为高考时所报考的专业落榜了，又恰好在报纸上看到日本大学摄影专业的招生简章。

筱山纪信第一次拍摄裸体照片是 1961 年在摄影系就读时。当时作为一种时尚练习，摄影班的几个学生围着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将其视为练习对象。“与模特没有任何交流。我们只是寻找她的形。人体的魅力一脱光就显露出来。这就是我感兴趣的地方“。

那次拍摄的照片被刊登在一本名为“人体形态”的杂志上。第一张裸体作品出现在杂志上，这让他自己也感到非常惊讶。还是在校学生的筱山纪信很快又获得了日本广告摄影家协会APA奖。

毕业后的筱山纪信很快就成为他那一代最年轻、最有想法的摄影师之一，他什么都拍，拍得又快又好。1966年，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入选“日本当代十位摄影艺术家”展，筱山纪信成为其中最年轻的摄影师。因其表现风格而迅速声名鹊起，被选中在 1976 年威尼斯双年展日本馆和其他场馆展出自己的作品。

以广告业为起点

1960年代，二战后的日本在美国扶植下进入经济高速发展期，商业全面步向繁荣。从政治到经济到文化，败于美国的日本已全面臣服并依从于这位强者，这令日本国内充满了对现状的反感和愤恨，社会矛盾和各种抗议运动频发。1960年代到1970年代，“反安保运动”是这种情绪的最典型事例。然而波澜壮阔的左翼社会运动几乎没有在筱山纪信的胶片上留下任何影子——他选择了广告业作为摄影生涯的起点。

尚未从摄影专业毕业，筱山纪信就已经开始进入Light Publicity广告社工作。那时日本相机制造商在广告摄影上投入了大量资金，不断积蓄动力，开发出销往世界各地的新产品。筱山纪信很快成为了媒体宠儿，各种拍摄委托应接不暇。他是一个行动派的摄影师，几乎不谈什么理论和大道理：“其实没有太多的摸索，工作不断地来，这个工作做好了，感觉不错，接下来就按照这个路子来，如果不好，就换个方式。”

1968 年筱山纪信从公司辞职，成为自由摄影师。

创造一种新的个性

1968年的《Birth》系列，在他看来同样也是摄影师筱山纪信的诞生。在那之前，他大多都是为杂志拍摄了相对商业化的照片。

《诞生》是他为展览目的完成的第一个系列。这些照片是在日本大陆以南最偏远的岛屿上拍摄的。我一周雇用了五个模特，这既昂贵又费力。但就艺术家的作品而言，可以说这是我的第一件作品”。

1970年，筱山纪信创作了以美国死亡谷为背景的黑白人体系列《Nude》，在这些照片中，线条是弯曲的、图形化的，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人物有了一种雕塑美感。这令他开始被作为人体摄影大师介绍到欧洲，获得了国际知名度。

“当时我正在使用广角镜头在不寻常的地方拍摄照片。我以超现实主义的方式选择非典型的姿势，是为了捕捉人和身体的奇怪之处，对常识和正常期望提出质疑。我对强调和提取感兴趣——展现模特的个性，并创造一种新的个性，一些摄影原创的东西。我不喜欢拍摄那些不喜欢被拍照的人。我不喜欢创造一个不存在的个性。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他或她自己的生活。我捕捉身体的力量、爱欲和特征。我拍摄有趣和不寻常的事物。然后我放大它，缩小它，表达我想揭示的东西。”

这些照片彻底改变了日本的裸体摄影。

和规定争夺地盘

在杂志业兴起的70年代，在摄影“原作”的概念被普及，画廊和各类艺术场所成为承载摄影作品的主要平台之前，“写真集”是摄影作品的终极落地呈现，也是最高级的一种发布形式。

1975年，筱山纪信为《GORO》杂志拍摄的山口百惠写真，肌肤上的血管与毛孔都历历在目，引发了一时的轰动，被称为“激写写真”，意思是用相机捕捉重要的瞬间或捕捉活跃于各时代的明星们颇具风情的瞬间。“激写”这个词也成了流行语。

1991年，女星樋口可南子的写真集《water fruit》出版，第一次公开将女性私处的毛发袒露在纸质媒体上。同年11月，他为宫泽理惠拍摄的写真集《圣塔菲》再次挑战了裸体写真的尺度。“第一天还不好意思要宫泽全裸出镜，反倒是宫泽妈妈大发牢骚，隔天就要她全裸上场。”筱山纪信回忆说。

这两本写真集直接推动了日本的“露毛解禁”，并引发了一波“毛热”(Hair Boom)。

2008年，他与两名女模特在东京拍摄写真集《20XX Tokyo》，他想让裸体出现在人们过于熟悉的东京，带来一种陌生化的效果。然而全裸出现在东京铁轨上和墓地里的女模特引来了警方的关注，筱山纪信因此被控“公然猥亵”。

谈到这件事，他满不在乎地说：“我从60年代开始就这么拍了，警察也来得太晚了些吧“。

“摄影师总是在和不同时代、国度、规定争夺地盘”。“监管越来越严格，问题是我们可以拍摄什么。也许有一天我们只被允许拍摄大海和天空”。

现场感

在筱山纪信数量庞大的作品中，那些女子的影像只是助他惊艳世人的部分，但他的勤奋不止在此。

在他的写真集《晴日》中，汇集了1974年度的重大事件，那一年，堀江谦一乘着MermaidIII环游世界了一周；搞笑艺人野坂昭如成为众议院选举候选人；山口百惠成为国民偶像；伊豆半岛地震；棒球选手长岛茂雄从巨人队隐退......时代记录和现场感是筱山纪信一直在强调的东西，对于此，他生冷不忌。

三岛由纪夫

1970年三岛由纪夫自杀前，筱山纪信为他拍摄了《男人之死》，三岛模仿了大量中世纪欧洲基督教徒被迫害致死的情境，亲自设计了一系列自己的“死亡”现场，因此筱山纪信吐槽说自己作为摄影师，只是去按一下快门，很没意思，如果他早知道三岛会有真自杀这么一说，他一定会追到现场去拍。

在三岛去世多年后，筱山纪信得到机会进入他的家，记录了三岛被保留完好的生活场景，并集结出版。

坂东玉三郎

坂东玉三郎是日本国宝级歌舞伎大师，女形（男旦）演员，被誉为日本“梅兰芳”。从坂东20岁开始，筱山纪信就担任其御用摄影师，持续40多年。筱山的镜头里，留下了坂东一步步走向一代宗师的痕迹。

筱山纪信曾说，坂东玉三郎的身上仿佛有一种光，会被他独特的气质一直吸引，所以才有了这段长达40年的拍摄合作。

列侬&洋子

1980年，筱山纪信去纽约与约翰·列侬和小野洋子呆了五天，为这对夫妇的专辑《双重幻想》的封面拍摄了一系列照片。

在这个系列中，筱山纪信首先在这对夫妇于 1980 年录音的纽约录音室拍摄，然后跟随他们在中央公园和家里散步。摄影师与他的拍摄对象出奇地接近，他的照片散发着如此自发的气息，看起来就像是出自家庭相册。几个月后，约翰·列侬在家门口被暗杀。这张照片也成为了这一事件的提示。

“筱山广角”

到20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特殊的时期，我们确实生活在经济泡沫中。为了重建，东西会被拆除。新的地方和建筑物以疯狂的速度涌现。许多事情同时发生“。“我无法仅用一台相机捕捉那个时代的能量。”

筱山纪信开始在同一地点使用多台相机拍摄巨大的全景，捕捉了那个时代广泛的商业发展和过度的消费者生活方式。这种被称为“筱山广角”（Shinorama）的方式，从技术上展示的时间和空间概念可以发挥的技巧，描绘了一个奇怪时期令人困惑的东京。

他说，“拍的东西和拍摄行为都存在虚伪，合起来是不是就看得到真实？谎言说到了极致的时候，很可能就最接近真相了”。

废墟

东日本大地震海啸发生几周后，筱山纪信带着相机来到现场，捕捉到了一片被撕裂的土地。正如筱山所写，震惊的树枝、扭曲的金属和破碎的石头见证了“大自然以压倒性的能量毁灭了自己”的那一刻。

然而，即使在可怕的形象中也有复苏的迹象。灾难是日本人的基因，但复原力也是。

与时代共舞

“我一直是跟随着读者的喜好走。70年代出现泡沫经济，纸质媒体最发达、最能看到读者反响；80年代，日本发展更快，修高楼修公路，我就拍了很多全景，使用很多相机一起拍摄；90年代时泡沫经济崩溃，我开始以写真集为重心，多为黑白照片的写真集；2000年后数码时代来临，大部分作品是在网络上发表的，我不光拍摄照片，还创作视频，带音乐的。”

他很享受这种与时代共舞的感觉。

对年轻人无话可说

在进入艺术学院时，筱山纪信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摄影师。然而却走上了日本顶级摄影明星的道路。对于那些考虑成为摄影师的人，他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他们只需要开始尝试做这些工作？(笑）。我是筱山纪信，从上世纪 60 年代起步的摄影师，如今已步入 21 世纪，见证了从胶片时代到数码时代的变迁。在这段时间里，我尝试了很多东西，这造就了现在的我。我是这一代人中的怪异摄影师。我目睹了日本从战争中走出来，努力重建自己，也目睹了 70 年代和 80 年代突飞猛进的发展。在那一代人的影响下，很多事情都给媒体注入了活力。在这种变化和刺激下，需要一种类型的摄影师，而我恰好被夹在中间。我相信不会再有第二个筱山纪信。这就是为什么筱山纪信对年轻人无话可说。没有 ‘这种’ 方式可以成为或努力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