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第一位黑人女校长，不到半年因抄袭辞职？
哈佛第一位黑人女校长短暂的6个月职业生涯，让美国公众和世界公众看到了有色人种在美国社会的矛盾处境。
“第一个”的荣誉与沉重
2024年1月2日，哈佛大学校长克洛迪娜·盖伊向哈佛全体成员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她的信是这样开头的：“怀着沉重的心情和对哈佛沉重的爱，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辞去哈佛校长一职。”
她在信中还说：“我已咨询哈佛董事会，认为此时辞职最符合哈佛的利益，我们的团体应以整体为重而非计较个人得失，平稳渡过当下的艰巨考验。”
2023年7月1日，克洛迪娜·盖伊就任哈佛大学第三十任校长，也是哈佛的第一位黑人校长。她在哈佛获得博士学位，并在哈佛大学做了16年的教授，她还担任过哈佛的社会科学系的系主任与艺术和科学学院的院长。上一任哈佛校长劳伦斯·巴科宣布准备卸任后，校长评估委员会从600多个提名中选中了盖伊作为下一任校长。一位黑人女性出席哈佛校长一职，当时社会舆论对哈佛的此项任命评价非常高，认为这表示哈佛作为美国私立大学中的旗舰有着强大的自新能力，跟得上时代精神，仍然是社会进步推动力的源泉。
克洛迪娜·盖伊的哈佛校长任期本不该只有6个月。2023年6月29日美国最高法院判决终于基于种族的平权法案后，黑人女性哈佛校长是美国社会处境艰难的少数族裔的榜样。盖伊自己也很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她在就职演讲中说：“……离我现在站的地方不到400码远，大概4个世纪以前，作为哈佛大学校长私人财产的4个奴隶——泰提斯、维纳斯、比拉和祖巴，在沃德沃兹屋居住和劳作。我的故事不是他们的故事，我是海地移民的女儿。但是我们的故事——以及许多同路先行者的故事，都与这所学校的悠久历史紧密相关，悠久的隔离的历史，以及坚毅反抗与斗争的历史。那些在几个世纪中跨越了近于不可能距离的人，敢于创造不同未来的人，正因为他们的勇敢，我才得以在国家和世界面临挑战的当下，进入这个伟大的演讲厅，由卓越的同侪陪伴着，站在这个讲台上，肩负‘第一个’的荣誉与沉重。”
2023年12月5日，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和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三位校长在国会参加听证会。左一为哈佛大学校长克洛迪娜·盖伊
无法预见的危机
迫使哈佛校长最终辞职的起因是2023年10月7日爆发的巴以冲突。这场震惊世界的冲突爆发后，哈佛大学的30多个学生团体迅速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谴责以色列多年来对巴勒斯坦的压迫，并声称以色列应为此次冲突负责。这封公开信在网络上迅速流传开来，激怒了哈佛大学的不少捐献者和以色列的支持者，比如风险投资人比尔·艾克曼，威胁要停止向哈佛大学的捐赠，并要求哈佛大学公布组织支持巴勒斯坦学生的名单。
大学校园的斗争风潮给学校管理层加了很大压力，校方既需要维持大学珍贵的言论自由，容许不同观点的激烈冲撞和辩论，又不能不顾及大宗捐献者的态度，左右为难，很难双方都不得罪。克洛迪娜·盖伊发表了一份措辞谨慎的声明，意图平衡学生群体和哈佛捐献者的矛盾，但这份声明没发挥什么作用。
可以认为，盖伊在辞职信中提到的“艰巨考验”，是指2023年12月5日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和宾夕法尼亚大学的3位校长在国会的听证，回答议员们的问题——大学是否采取了充分措施保护犹太裔学生和禁止反犹言论。听证会后四天，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长伊丽莎白·麦吉尔在学校管理层，捐赠者、校友和政界人士的巨大压力下辞职。相比之下，盖伊身后的哈佛大学——包括700多名哈佛教员，哈佛大学校友会执行委员会和哈佛大学董事会，都表示无条件支持盖伊的工作，维护校园言论自由。然而不到一个月后，盖伊终于还是辞职了。迫使她辞职的新压力是“抄袭”。
国会听证后，保守派活动家克里斯托弗·路弗和记者亚伦·赛伯里姆指责克洛迪娜·盖伊发表的数篇论文中存在抄袭。亚伦·赛伯里姆在网站“华盛顿自由灯塔”上发表文章，比较了部分截取段落，并指认这是抄袭。哈佛董事会经过调查后，发布了报告，认为盖伊此前的论文中存在少数引用不足之处，该用引号的地方没有用引号，但并没有违反哈佛的学术研究准则。但是，此事最终促成了盖伊的辞职，哈佛校长一职暂由亚兰·嘉勃代理。
当地时间2023年5月25日，美国马萨诸塞州，哈佛大学校长克劳丁·盖伊在毕业典礼上向观众发表讲话。（视觉中国 供图）
保守派胜利了吗？
盖伊辞职后，在哈佛学生活动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哈佛捐赠者比尔·艾克曼先是在X（前推特）上点名麻省理工学院校长莎莉·科恩布鲁斯：“还有你吗？莎莉？”后来更发表长篇大论，称要用人工智能检测麻省理工学院所有教员的论文，他们忽略的引号、马虎的改写、不当的引用，都会被人工智能揪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把矛头指向了几乎所有美国精英大学，如耶鲁、普林斯顿、斯坦福、宾夕法尼亚、达特茅斯……认为美国的高等教育系统需要一次系统的深挖和整改，否则整个社会对高等教育系统将失去信任。
美国保守派代表人物似乎取得了这一阶段的胜利，但不难发现，他们的诉求和观点有自相矛盾之处。如果比尔·艾克曼的断言为真——所有顶尖大学的教员，他们的论文都禁不住人工智能的检验，都能找出可称为“抄袭”的错误，那就说明克洛迪娜·盖伊的职业身份不是凭DEI（多元、平等和包容）得来的。就在盖伊辞职后，《商业内幕》的记者用同样的手法检查了比尔·艾克曼的妻子奈莉·奥克斯曼的论文，也发现了不规范引用的问题。奈莉·奥克斯曼是以色列美国人，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领域是媒体艺术与科学。《商业内幕》曝光了她的论文问题后，她发表了公开道歉。但《商业内幕》更进一步，指出了她论文中直接照搬自维基百科和其他文本且完全没有给出文献出处的段落，来自网页、教科书和他人的论文。这种行为更近于真正意义上的抄袭，比盖伊论文的情况要严重得多。《商业内幕》声称，艾克曼夫妇拒绝回应。
哈佛的第一位黑人女校长，她短暂的六个月的职业生涯，让美国公众和世界公众看到了有色人种在美国社会的矛盾处境。一方面，因为历史和社会原因，黑人群体的收入和教育水平与社会平均值存在差距，社会应该让他们“被看到”。因为美国近年推行的DEI，要求艺术展览展示一定比例的黑人艺术家和其他背景艺术家的作品，文化艺术领域变得更丰富了，有了多种族群的身影和声音，反映了美国作为一个多种族移民国家更真实多彩的面貌。但他们的努力很容易被外界认定为是靠提倡多元平等包容的新政的结果。如果他们当中的一个被发现有任何瑕疵，整个群体都要承受压力。
《隐藏人物》剧照
克洛迪娜·盖伊的辞职增强了美国保守派推翻多元平等包容原则的信心，他们誓要恢复“精英执政”的方式。然而哈佛大学经300余年的发展，从当初只收男性学生的神学院，发展成如今的世界顶级大学，让来自全世界各种背景的学者和学生大展抱负，体现了古老学府的神奇活力。选拔精英和提倡多元，二者并不是对立关系。在盖伊之后，哈佛校长会由谁接任？各方都在等待。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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