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富归来十八月
上个月一个深夜，国美公司微信大群里，老板黄光裕突然发了个视频，视频标题是：
深圳精神病院住满了，进去的都是老板？
视频说很多老板最近失眠、抑郁、焦虑，担心辛苦半辈子，最后成老赖。
黄老板已经出来十八个月了，他很努力。但就算集团基层员工都看得出来，他很焦虑。
十几年前，进去前的他也很焦虑。警方在查他，股市又亏很多钱。他的办公室连着一间卧室，他经常住办公室，让高管半夜来开会。中间睡几个小时，再起来指挥他庞大的帝国。
压力大到一定程度时，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的黄老板开始掉头发。大家看他开会时抓头发，一抓一把头发。再后来，就是刷刷地掉。
手下出主意说可以把头发剃了。黄老板于是索性剃了光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黄老板留给公众的，一直是光头形象，匪气十足。
现在，虽然头发已经长出来了，但焦虑依旧如影随形。他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凌晨，为了方便开会，他甚至在鹏润大厦34层给高管安排住宿，让他们：
跟上老板的节奏。
出狱后第三天，他就出现在国美的高管会上，激情演讲，说要带领国美重回巅峰，用十八个月的时间。
这番讲话后来刷屏，引起巨大轰动。乐观情绪在那几天到达顶峰。
他入狱时才39岁，苹果刚发布第二代手机iPhone 3G。不少人觉得当了三届胡润中国首富的他，只是时运不济，要是不进去，今天哪有杰克马和一东刘的事。
他不在江湖十三年，江湖似乎一直在等他。很多人相信前首富还有点石成金的魔力。国美股价从1块钱，涨到2块多。
这十三年里，他的老对手张近东一直很努力地折腾。苏宁赢了国美，但很快输给时代。移动互联网狂飙的十年，京东、淘宝甚至拼多多都轻松超越了苏宁，成为市值几千亿甚至万亿的巨头。
苏宁被折腾没了。张近东被全球追债的时候，黄老板刚出来。老婆杜鹃帮他守了十三年公司，竟成为这时代的神话：
黄老板躺赢了。
自信的黄老板哪会享受躺赢。王者归来的他，大刀阔斧猛操作。
国美并没能重回巅峰。这周，国美官方说，本月25号发放的工资，延期到10月底。
1
最近在一次大会上，黄老板突然问高管：
国美的钱都到哪儿去了？
去年黄老板出狱时，国美账上还躺着60个亿。今年年中时，只剩下不到25亿了。
钱去哪了，他哪能不知道。过去一年多，黄老板的状态一如入狱前，事必躬亲，10万元的合同他都要亲自审定。在过去18个月里，52岁的黄老板主要就干一件事：
做流量。
黄老板出狱时，寒意已经传导到互联网平台上了。企业家们都在去杠杆，黄老板却是那个逆行者，大胆上马新业务。第一次公开亮相时他就说：
谁也灭不了谁，谁制约谁都是暂时的。
黄老板主推“娱乐化零售平台”概念。他耗费巨资在抖音、小红书等社交媒体平台投放广告，主要做旗下三个电商App：“真快乐”、“打扮家”和“折上折”。
“真快乐”APP的前身是国美APP。在黄光裕回归前一个月完成更名，并一度再电商界引发热议，只因名字——太土。
黄老板想通过“真快乐”打个翻身战。这是个集小红书（社交）、抖音（短视频）、淘宝（平台）、京东（自营）等多个平台特点于一身的APP。未来连国美电器都只是真快乐APP上的一个商家，因为真快乐会在全品类上扩展。
“真快乐”并没有给黄老板带来快乐。过去一年多，真快乐光各种营销就烧掉了2个小目标。然而流量还是没做起来。
像做国美门店一样，黄老板又一次祭出了他当年迅速崛起的核武器——价格战。去年4月，“真快乐”宣布平台上万款商品全部保证全网底价。
价格战的前提是有自己的竞争对手。但已经没有人把黄老板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了。不管是京东还是天猫，都只冷眼旁观黄老板的“放血”。
价格战最终没有掀起多少浪花，只是让本来就不宽裕的国美雪上加霜。因为没什么特色的“真快乐”，很难以留下重金吸引过来的用户。
2021年，真快乐活跃买家数量为1683万，京东和拼多多的活跃买家分别是5.7亿和8.69亿。就是这1683万，还有很大的水分。许多看似活跃的用户，都是国美自己的门店员工。
国美前段时间开除过一名员工，原因是这位员工花钱购买流量，数据造假。有段时间，国美内部有一句名言在流传：
你这个方案也就只能骗骗老板了。
相比真快乐，针对家装市场的打扮家APP更惨。
黄老板入狱时，中国楼市正走向巅峰，出狱时，中国房地产行业开始大面积暴雷。今年前八个月，中国商品房销售降了三成，没人买房子了，谁会做装修？谁会去买家电？
方洪波都说，未来三年：
是前所未有的寒冬。
寒气很快传递到国美员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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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个月后，今年8月19日。黄老板又发了一封公开信，说对执行的困难预料不足，加之疫情长时间扰动，导致：
现实与目标有一定差距。
最早感受到寒气的，是股民。到达巅峰后国美股价一路下跌。十八月后，从2元跌到1毛，国美市值蒸发了800亿。
没有黄老板的国美还能勉强在温饱线上挣扎。黄老板归来后，工资开始发不出来了。
今年5月，国美下发通知，表示社保需要延期交付。随后的6月，发工资的时间被从15号延期到了25号。
到了7月，国美迎来了一波大裁员。行政部门有的裁员比例达到了50%，电器业务则达到了60%，黄老板看重的真快乐业务则更高。这些员工的辞退赔付，到现在国美也还没结清。
到了9月，工资已经从25号延期到10月底了。半年绩效奖金也没有发放。
国美称，工资的临时调整只是短期、阶段性的。但一位朋友说，国美把时间设置在10月底，是因为国美真没钱。过去几个月，他们曾向政府部门写信求救。但没有什么反应。
年初的几轮疫情，其实也给了国美不小的影响，线下的门店时常因为疫情而被封锁。过去几个月，时不时有工厂和供应商在国美的总部楼下要账。
截止今年上半年，国美的应付票据和款项达到144个亿，银行和各种借款还有280个亿。欠拼多多和京东的钱，也会在后年到期。
新业务做不起来，核心业务无法扭亏为盈，国美的人事也在持续动荡。
黄老板回来后，还是经常在会上骂人，说怎么干成这样，就这么点销售。被骂的，都是国美的老员工。大家都低下头，不敢说话。
虽然黄老板离开了国美那么多年，但首富的气场，始终笼罩在这家公司。老总们去他屋子，依旧打颤。
朋友说，在过去的20个月里，他换了足足八任领导。
这周，国美的CEO王巍也离职了。
今年8月中旬的时候，他和黄老板在一次会议上大吵了一架，黄老板喷了王巍3个小时。后来，黄秀虹下令，暂停了王巍的审核OA。
事情到了这一步，留给这位CEO的，也只剩下离职了。
国美有许多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从CFO到分部的经理，很多人都是从门店的销售员一步步干起来的。大家其实期盼黄老板出狱盼了十几年，相信他能东山再起，改变现有商业格局，甚至成为下一个褚时健。
但前首富似乎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上半年，国美营收只是京东的五十分之一。
过去一年，黄光裕夫妇已经减持国美50亿股股票了。
3
十二年前，国美爆发了惊动中国商业世界的控制权之争。争夺最激烈的时候，我在国美总部鹏润大厦见过一次陈晓。
他说自己2007年上任国美总裁时，曾经提出过国美十大目标。但2008年一个目标都没有实现。依旧跑马圈地的国美，从那时候开始已经滑入深渊了。他反复念叨说：
黄赖以成功的旧有模式，只会阻碍国美。
一年后，在上海，我又见了陈晓一次。那时他离开国美已经几个月了，但他似乎没有任何留恋。他说自己把国美的股票都卖掉了，因为家电连锁的好日子要结束了，无论是消费者还是供应商，都想摆脱“高价”的卖场经营模式。
它们注定要被抛弃。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气势恢宏的蓝色城堡鹏润大厦，已经显得非常旧了。这栋楼已经淡出聚光灯好多年了。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国美大战，也没有几个人记得起来了。
时代变了。曾经一时的潮头浪尖，都被拍在沙滩上。更何况失去自由十三年的黄老板。他错过的，其实是一个完整的时代。
诗人艾略特说过，这世界倒塌了，不是轰然一声，而是唏嘘一声。
失去自由之前，黄老板曾经找复星的郭老板吃过一次饭。潮汕人和东阳人的饭局，如鸡同鸭讲。黄老板非常兴奋地说赌。他说赌的感觉特别好。还有自己炒股，他只要看到股票图形，感觉就来了，就能预见到这个股票是要涨，还是要跌。
他还讲到自己出门。他不会相信司机设计的路线。他会在脑子里设计一条路线，让司机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郭老板说，那我跟你太不一样。我是只要有人看路，我都不动脑子的。
没多久，黄老板呼啸而去。
时代亦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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