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边的西塞罗
来源：山巅上的加图
文章已获授权
当地时间10月1日，乌克兰军队收复了乌东重镇红利曼，虽然俄罗斯方面在证实该消息时一再暗示俄方是在面临被包围危险时的“主动撤出”，但有趣的是，对于这场失利，俄军内部的“分锅大会”已经开始如火如荼的进行了。
10月2日，俄罗斯车臣共和国总统、普京的爱将卡德罗夫再次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炮轰俄罗斯国防军的作战不力。这一次，小卡把矛头指向了俄罗斯中部军区司令、指挥俄乌战场北线作战的亚历山大·拉宾上将。卡德罗夫在文中直言拉宾将军“平庸而无能”，“红利曼方向的主力部队，是来自卢甘斯克的民兵武装以及其他部队的战士，但拉宾却没有为他们提供足够的弹药供应以及通讯设备，自己安稳地坐在距离前线150公里的指挥所内，什么都不做。”简而言之，红利曼的失守在卡德罗夫看来全是拉宾上将的锅。
这个拉宾上将指挥确实有问题，但不是小卡说的这些，我们有机会再细说。但这还不算完，卡德罗夫还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俄军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暗示像拉宾这样平庸的将军之所以能够上位，正是格拉西莫夫“任人唯亲”所导致的。卡德罗夫说，格拉西莫夫曾向他保证，他相信拉平的军事才能，红利曼地区的俄军不存在撤退的可能。而如果由卡德罗夫做主，他会直接把拉宾这样的将军“降成二等兵”。格拉西莫夫：几个菜啊，醉成这样，连总参谋长你都敢怼？光看卡德罗夫的这番炮轰，你会感觉他真的火力够猛的。但更让人感到吃惊的是，无论是卡德罗夫、拉宾还是格拉西莫夫，本来都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三人同时是对乌战争中的高层指挥官，甚至车臣现在还有万把来人在前线听从后二者的部署打仗呢。这个时候暴露出俄军内部高级指挥官之间的将帅不和，难道不是兵家大忌么？当然，如果追溯起来，仗打的不咋地，将帅窝里斗的不亦乐乎这事儿，俄军还真算有传统。1914年一战的坦能堡战役时，面对汹汹而来的数十万沙俄军队，人数居于绝对劣势的德军，计划利用俄两个集团军之间的战略不协调进行一次惊天大反攻。但计划出来以后德军主帅兴登堡和参谋长鲁登道夫自己都有点犹豫了——这俩集团军之间但凡精诚合作一下，该计划就会流产。但关键时刻，德军中将霍夫曼告诉他的司令说：您放心大胆的干就是了，这两个集团军之间不会有任何协同：因为指挥二者的两位沙俄将军——莱宁坎普和萨姆索诺夫是死敌，两人经常为了在沙皇尼古拉二世面前争宠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戏码比《甄嬛传》什么的精彩刺激多了。说来也巧，这个霍夫曼曾经在沈阳火车站的站台上亲眼见证过莱宁坎普与萨姆索诺夫因为一语不合而互扇耳光，场面相当之火爆刺激，据说如果不是副官拉着，两人当场就要火并。所以，霍夫曼得出结论，如果德军的攻击出其不意，这两人不会有任何协同。而坦能堡战役的最终结果，还真就证明了霍夫曼的先见之明，莱宁坎普和萨姆索诺夫之间互扇的那俩耳光，最终成功报销了整整30万俄军，甚至最终拉着整个俄罗斯帝国为其陪葬。由于拙劣的配合，坦能堡一战，俄军战死13万，被俘14万……德国报纸后来嘲笑说：“这帮俄国佬，甚至不会协调自己的左右手。”
眼下，社交媒体上不断狂打俄国防军脸的卡德罗夫，也不知是不是想要来一把经典复刻。而似乎觉得这场内讧吵得还不够乱，瓦格纳雇佣兵公司的幕后老总、与普京私交甚笃的叶夫根尼·普里戈津当天也给卡德罗夫这这番暴论点了赞，直言他说的太好了，“是该让那些国防军的家伙们清醒一些了！”普里戈津的瓦格纳雇佣兵们目前正受雇在俄乌战场上打仗，前段时间据说还得到了俄政府的特许，可以从监狱中征召刑犯上阵为其效力。在很多亲俄军事博主的解读中，这只“骊山刑徒”式的佣兵组织战力相当威猛。可是至少在红利曼战役当中，我们没看到瓦格纳雇佣兵们有其老板战后这么生猛，他们的防区据信就在红利曼几十公里外，可是面对月中就开始的乌军猛攻，瓦格纳雇佣兵们依然选择了“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结合卡德罗夫麾下的车臣军队因为自拍多于打仗、被戏称为“抖音战神”，堂堂俄罗斯正规国防军被这俩军头的羞辱，心理阴影面积可想而知。所以当天俄罗斯国防部罕见的进行了发声回怼，在重申红利曼的损失不大之后，直言卡德罗夫的发言是“极不负责任的”，“拉宾上将不应该独自承担红利曼丢失的责任”，并且意味深长的表示：“如果说有责任，那也是战场上所有人的责任”。俄国防部的这个表态，你可能会觉得特别别扭——什么叫“如果说有责任，那也是战场上所有人的责任”啊？俄军“战场上的所有人”，按理说不都应该归指挥者拉宾上将统领么？那战场上所有人的责任，按说也就是拉宾的责任啊。这话说得有点前后矛盾吧？可是细一咂摸，你就能俄国防部的“话里有话”，这其实是在暗示，目前俄方的某些部队，可能是拉宾甚至俄国防部指挥不动的——比如那位开启炮轰的小卡德罗夫的车臣军队，以及帮腔的普里戈津的瓦格纳雇佣兵。我在之前的文章中曾经提到，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和历次军改的不成功，俄罗斯目前武装力量，原本就以“牌子杂”而著称，仅地面部队，就有正规陆军、边防军、空降部队、海军陆战队、内卫部队等等多股力量组成。当然，这些部队俄国防部好歹还都能在法理上拢得住。但2014年以来，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两地的亲俄武装就属于“编外”了，俄乌战争爆发以来，又加入了小卡的车臣军和普里戈津的瓦格纳雇佣兵，这两支部队虽然号称战斗力很强，但实则是典型的“私兵”，他们效忠的是卡德罗夫和普里戈津，并通过两人的私人关系完成对总统普京的效忠。从军队性质上讲，十分酷似罗马帝国末期那些皇帝自掏腰包买来的那些日耳曼蛮族禁卫军，以及东罗马帝国末期皇帝同样自掏腰包雇佣的北欧“瓦良吉卫队”。
罗马的皇帝们喜欢使用这些私兵，因为与传统罗马军队名义上要效忠国家不同，这些雇佣军们效忠的是皇帝个人。但问题在于，军阀雇佣兵打仗和公民兵打仗有本质的区别——在战事有利的时候，他们也许会为了军功和博取恩主的宠幸冲锋在前。战斗力爆表。可是一旦到了战事不利，要承受巨大伤亡掩护或救援友军进行防守、撤退的时候，私兵往往就不顶用了。因为这时候他们想的往往是保存自己的实力，“一切为了存在，存在就是一切”，“没了这几杆枪，大帅在朝廷里说话就不响了。”于是消极避战、一触即溃、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甚至互相使绊子、彼此甩锅，就成了私兵将领们此时的标配。所以便览史册，你会发现无论古罗马的日耳曼雇佣兵、中唐以后藩镇节度使私兵，明末的将帅亲兵，清末的湘军、淮军，民国时代的军阀，都有这种典型的特点。相比简单的“将帅不和”，“私兵化”“藩镇化”其实才是一支军队罹患的更加要命的绝症。而从卡德罗夫、普里戈津相继发表的“下克上”言行中我们可以看到，由于常规陆军的作战不利，卡、普这些人，不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而且其部队的权重也在变得越来越大——瓦格纳雇佣兵团目前已经得到特许，可以在俄罗斯国内征召刑事犯了。这些力量，在普京的威权还能镇得住他们的时候也许能够帮助俄军在乌克兰战场上杀敌，一旦震慑他们的威权消失，难保就不会成为乱源。如果再结合近期俄罗斯在各自治共和国大规模征召非主体民族的各共和国志愿兵，我们依稀可以看到，私兵化对俄罗斯来说，正成为一种趋势，而这个趋势在越打越拉胯的俄乌战争，正在被大大加速——私兵化加剧了俄军在逆境中的作战不力，而作战不力反过来又促使了进一步的私兵化，这将是一个不断自激的循环。
是各地镇压黄巾军起义的搞事造就了东汉末年的“群雄逐鹿”，是动地而来的渔阳鞞鼓造就了中唐以后的藩镇割据……对于这种循环会通向何方，熟读古代史的中国人应该最不难洞悉。所以，就像我之前文章写的，眼下普京最该头疼的问题，恐怕已经不是乌克兰的战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