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盛和夫
我们总说稻盛和夫不光是实业家，还是一个哲学家。他的哲学本质就是在几十年的创业人生中，逐渐领悟如何与生活，与工作相处。他无比真切地希望每一个人都认识到「心态」和「思维方式」的重要性。希望这篇文章对大家有所启发。作者 | 稻盛和夫
来源 | 正和岛（ID：zhenghedao）
很多人在企业经营过程中，觉得自己的事业诸般不顺，遇到了很多问题和困难。他们会怪罪于现在的环境很不好、经济不景气。但实际上，正是因为心态产生变化，无法正视事实，直到彻底走不出来。我非常想告诉大家，不管是幸福的人生，幸福的企业经营，还是我们身处的环境，都是我们的内心所营造出来的。有一次有人来访，对我说：「会长，有个事情想请教一下。」接下来，他开始向我倾诉：「我现在很倒霉，吃了这样的苦头……」于是告诉我他所遭遇的种种不幸，并恳求我能不能帮他解决。我默默地听着他的话，嘴上说着自己悲惨遭遇的这个人，其实也让其他人吃了很多苦头。所以我忍不住说：「你在说什么呢？这不正是你对别人做的事吗？」也就是说，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周围一定聚集着同样的人。一方面我们断不能和这样的人交往，另一方面，我们必须努力提升自己，成为一个人格高尚的人。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人格高尚？就是心灵维度或者说心灵高度很高的人。一种是遭遇了难以想象的灾难，被逼到了死角退无可退，才会有所成长。另一种就是持续不断地反省自己，将反省当做一种习惯，随时改正就能不断向上成长。在那些我们觉得「了不起，真伟大」的人中，有的人会随着年龄增大，变回凡夫俗子。就是因为企业家是企业活的灵魂，如果经营者缺乏成长，不再进步，他的企业也会随之没落，这种事例不胜枚举。因此企业家的每一次自省与进步，绝不仅关乎自己，还推动着企业的革新与成长。
我们的内心大体上分为两个部分：利己之心和利他之心。利己人天生的欲望，以自己利益得失为导向；而利他，就是对他人有关爱之心。纵然利己是一种本能，但是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仅靠一个人是无法生存的；仅靠个人利益形成的集体是不会稳定的。因此对于企业家来说，经营本身就是一场「利他」行为。我一直都希望大家能为了员工，为了家庭，为了社会而努力成为优秀的经营者。希望大家获得事业的成功，创造一个又一个高收益企业，并不断发展，雇佣更多的员工。而当今这个时代，一般的经营者都希望尽可能少用人，即使雇佣，也只支付尽可能低的工资。可真正了不起的企业，应该让每一位员工感到幸福。我当初创立京瓷，一心希望能通过这个公司让自己的技术发扬光大。第一年我们录用了二十多名初中毕业的员工，第二年又录用了十几名高中毕业的员工。可这些高中毕业的员工仅仅工作了一年，就希望让我为他们之后的待遇做出保证。「今年冬天的奖金应该多少？明年之后我们的薪酬应该如何？接下来五年我们又能加薪多少？」他们拿着按了血手印的联名状，向我提出了强硬的交涉。这些员工与我素昧平生，仅仅是通过了面试才进入公司。我一直觉得，大家与我一起努力，逐步建立一家优秀的企业，到时候每个人的待遇都会大有提升。但现在就要我对未来几年的事情做出承诺，实在深感无力。在家中，我是7个兄弟姐妹中的老二，独自一人来到了京都，其他6人都留在鹿儿岛老家。当时的我，既无法照顾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也没办法在经济上支持他们。所以我很恼火：「我连老家父母兄弟的忙都帮不上，却要为这些刚刚被录用，与我素昧平生的员工提供一生的经济保障！」但我仔细思考后才发现，企业不也是为了保障员工而存在的吗？这样的使命感，使我到了这时才第一次意识到：「为了这些员工，我一辈子都要拼命努力。」于是在这个时候，我确定了京瓷的经营理念：从「为了让我的技术发扬光大」，转变成「追求全体员工物质和精神双方面的幸福」，甚至为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做出贡献。
很多人只听得来别人的赞扬，却听不得批评。在任何一个群体，尤其是企业内部，每一个人都在寻找一种归属感，除了企业共同的愿景，共同的目标外，还有人际关系的处理也深深影响着每一个人。很多人不愿意和别人产生冲突，因此，我们不愿意说不好听的话，不愿意得罪他人。但作为领导者，必须要有这种「不说人话」的勇气。我经常会询问各位经营者：「你的公司销售额是多少？利润率是多少？」那些盈亏平衡点比较高的公司，不管经常利润还是营业利润都只有几个百分点。这种只能实现最低限度利润的公司，在遇到不景气的时候会非常脆弱，不堪一击。别人可能会说「这样太不合理了」，但我认为，必须趁着大环境比较好的时候，努力实现高利润，改善和增强企业的体质。如果忽视这一点，在大环境变差，销售额下跌时，企业马上就会陷入亏损状态。创业之初，我是靠自己一个人努力，但之后随着行业的扩大，单靠自己就不行了。我真心希望这些和我一起工作的人可以成为优秀的经营者，因此即使会令人不悦，我也要说出来。在企业内部，经济不景气，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往往可以不顾体面地削减费用，降低盈亏平衡点，这种时候大家都会予以理解。但当大环境逐渐恢复时，就一定要想办法，绝对不能让费用上升。我们必须拥有一种坚定的姿态，对费用的增长严加死守。如果放任不管，费用马上又会增长。千万不要再一次掉进之前的危机中，要全力以赴地降低盈亏平衡点。但在公司内部，如果想要削减费用，一定会被视为「不干人事」。大家都不想遭员工怨恨，所以就越来越干不了这些事情。社长一旦宣布「大幅度削减费用，开展内部改革」，就要做好被责难的心理准备。大家会说：「一直觉得我们社长是个好人，竟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但我们必须严格做到这种程度，必须具备这种「不说人话，不干人事」的气魄，领导人必须具备这样的勇气。
当年，我来到京都就职时仅仅是一个职员，因为我像个傻瓜一样拼命工作，所以上司给我挂了一个主任的头衔。这并不是组织上的正式管理职务，为的只是让我承担责任，仅此而已。这个时期公司亏损严重，经营困难，内部充满颓废的气氛。工会非常强势，什么事都要和管理层对抗，在员工们看来，这似乎还是勇敢的表现。公司当时就处在这种不正常的状态中，经营者和管理层威信扫地，而大多数工会干部又油腔滑调，趋炎附势，谁都不愿意对企业负责。但就在这样一家亏损的企业里，大家每天即使没有工作，也会拖拖拉拉留在公司加班两个小时左右。但是我研发并试产的产品开始走上正轨，这样拖泥带水的工作，就会让研发这个产品的试产成本增加，很难产生利润。我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宣布禁止加班。按理说这应该由公司的人事部门来宣布，但是我这样一说，导致部门的员工都群情激奋。一时间就成为了部门中的众矢之的。公司一位比我年长5岁的前辈诚恳地告诫我：「像你这样乡下来的人，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才会讲那些蠢话，让自己吃苦头。你要懂得人情世故才行。」尽管他态度诚恳，但我却无法认同。我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意见，也不打算妥协。当我们想要登上一座山，可能有的人会从山脚下的某个地方迂回攀登，避开陡峭的斜坡，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爬上去。但我却想要直线攀登，即使会面对绝壁，也想成为这样的「傻瓜」。曾经跟在我身后的人都心惊胆战，纷纷打起了退堂鼓。渐渐地大家都放弃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样做真的对吗？就像那位前辈所言，做一些妥协和迂回或许会更好。但如果开始时就抱着想要迂回的想法，恐怕走着走着就会迷失方向，搞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甚至在一个地方打转，却自以为还在向上攀登。
每一个领导者，经营者都要记住：如果对于部下提出的建议和意见，仅仅「很好，很好」地给予认可，是一定无法经营好企业的。如果不能在充满关爱之心的同时，兼具极度严厉的态度，就成不了大器，不管多小的公司都是如此。经营者要具备两种相互矛盾的思维方式，并让他们同时正常地发挥功效。只懂仁爱谦让的人无法真正经营好企业；仅仅有严厉的态度，则不会有人追随。对员工一味的和颜悦色和宠溺，就是小善，这会让员工放任自流，让企业「体质」下降。一旦遇到不景气的时候就毫无还手之力。难道不正是大恶吗？所谓的大善，则往往看起来很无情。狮子会把小狮子推入深谷，让他们自己爬上来；「严厉无情」的父母让孩子出门远游，磨炼自己的本事，真正成长。我们需要拥有这样的自信：「我现在的严格要求就是大善的行为。」公司内部管理也是一样，管理职位上的那些家伙，老想着讨好员工。我想说，直接经营企业、拥有企业股权的经营者如果都不被员工讨厌的话，那么还有谁该被员工讨厌呢？从根本上而言，社长必须成为受大家信赖和仰慕的人，但偶尔也要能说一些严厉且招人讨厌的话。需要以「为了行大善，必须垂直攀登」的心态，敢于招人讨厌。
不管是创业者还是第二代经营者，各位一定要想清楚，企业想要实现的愿望是什么。我在创办京瓷公司时，对经营根本一窍不通。但我还是对仅有的27名员工们宣布，「我们首先要成为原町第一」。当时，经过西大街进入我们公司的那个路口旁，就有一家很大的汽车部件锻造工厂。他们从早到晚，日夜不停地把钢铁锻造成型，锻造机械不停运转，火花四溅，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我们公司是新成立的，所以同样也是夜以继日地拼命努力，每当我深夜路过时，总是看到这家工厂还在生产。那时候我就已经感受到，想要实现成为「原町第一」的目标，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每天都在思考如何实现自己的愿望。不要只是幻想，粗略的想成为第一，而应该要有具体的措施。从根本上说，这种所谓的愿望，其实就是经营者自己的「意志」。我们要激发这种强烈的意志。很多人觉得经营不顺利，合作受到阻碍时就会想「要不算了」。这样的人，一方面是没有对公司发展进行系统规划，没能预见到这种情况，更没有解决方法。另一方面就缺少「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一直坚持。公司发展一定不会一帆风顺，如果真的想要实现目标，就一定不要找借口。
对经营来说，接下来重要的就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坚实地努力」。不管多么伟大的事业，也只能是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努力积累的结果。我创业时，宫木电机的西枝先生不仅将工厂的仓库借给了我，还用300万日元的资本金帮我创办了公司，而且他还以自己的寓所为担保，为我从京都银行贷款1000万日元。我几乎不眠不休地拼命努力。因为我实在不愿给西枝先生添麻烦，希望能早日归还借款。但是，即使每年还款100万日元，还完1000万日元也需要十年。而且，尽管已经在设备上投入了1000万日元，却还是不够，如果要进一步进行设备投资，就需要2000万日元。我将此事与西枝先生商量，他回答说：「你脑子太笨了，现在公司有了利润，所以有债务也不要紧，可以向银行继续贷款。」我对他说：「现在已经背了1000万的贷款，光是这个就已经让人头痛了，还要继续贷款，简直不可想象。我绝对要把现在的贷款先还完。」听到这个，西枝先生说：「你老是想着还钱是不行的。所谓企业家，就是只要事业能够赚钱，就要不断贷款，将事业尽可能扩大。」但我还是坚持先还完贷款，于是西枝先生无可奈何地说：「你果然不是一个优秀的经营者。」尽管担心「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恐怕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仍要扎扎实实地积累这毫不起眼的每一步。我这种认知所带来的结果是，京瓷现在的内部留存已经高达数千亿日元。每当大家和我聊起，都会说「太了不起了」，但这不过是扎扎实实、一步一步努力的结果而已。
我孩提时代接受的教育中，有「修身」这一项。其中提到男子汉要不言实行，即「男子汉要默默地努力，不要老放在嘴上讲」，并将这一条视为男人的美德。但当我踏入社会开始工作时，突然意识到了这一条是有问题的。「不言实行」这一条，难道不是谁都能做的吗？相反，有言实行的难度要高得多。什么才是有言实行？就是自己主动提出：「我想这样去做，我想设定这样的目标。」这样一来，就用说出口的事情约束了自己。既然说出了口，如果做不到，就会觉得丢脸。这样，就能逼迫自己，不得不做。从此，我开始将有言实行贯彻到自己的人生中，我也努力开导干部们要有言实行。明确设定出目标，并对达成目标的行动不断进行评估，努力完成，这一点非常重要。
正值京瓷这家公司刚刚开始走上正轨之际，我内心仍然有巨大的不安，担心公司什么时候可能会面临破产的危机。我抱着决不能让员工流落街头的决心，拼命努力工作。但我还是很烦恼。我发现自己百分之百地投入到工作中后，完全丧失了自己的个人时间。我突然理解了，无论是公司还是小团体，组织只是一群人的集合，就像一个无机的生命体。而当领导者将意志和目标完全投入到组织中，组织就有了灵魂和前进的动力。我作为京瓷的社长，一天到晚不停地思考公司事务时，京瓷这个组织就是活着的，就拥有自己的意识。最终我得出了结论：即便牺牲自己所有的时间，牺牲自己的个人事务，也要将精力集中到公司事务上。在这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这就是领导人的义务。如果组织的领导人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思考问题，最后组织就会瓦解。只有那些始终光明正大、一门心思思考组织整体利益的人，也就是勇于自我牺牲的人，才能成为组织的领导人。
西乡南洲在《遗训集》第7条中讲到了「踏正道推至诚」这个内容，我想为大家读一下：「事无大小，踏正道推至诚，凡事不可使诈谋。人临障碍，多爱用计，一旦事畅，后伺机而动。然计必生烦，事必败矣。行正道，目下迂远，然先行则早成也。」西乡说，事情不论大小，都应以至诚之心，依循正道行事，决不可使用阴谋诡计。大多数人在遇到困难阻碍之时，往往以为只要以计策权谋去应对解决，之后便可伺机而动。然而，用计谋行事必会出现后患，长远看来此事定会失败。依正道而行，似乎舍近求远绕了弯路，但实际上却是最近的道路，反而能更早成功。对于电子通信事业，我完全是一个外行，没有任何专业知识。当时，政策发生了变化，电电公社开始要民营化，让新的竞争者进入这个行业成为可能。电电公社自明治时代以来就垄断着日本通信业，所以日本的通信费用比世界其他先进国家的费用都要高得离谱。虽然大家都叫嚷着信息通信时代、信息化时代即将到来，但我却担心这个全世界最高的通信费会给国民带来巨大负担。我认为，只要有新的参与者加入竞争，通信费用就一定能降下来。但由于电电公社是自明治时代以来的国有企业，拥有并运营庞大的资产，实在是一家过于强大的公司，没有一家企业敢于举手挑战。在决定参与前的6个月里，我每晚上床睡觉前都会自问自答：「我想要出头创办第二电电这家公司，参与通信事业，是不是‘动机至善，私心了无’呢？」最后，我得出了结论，确信「自己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没有任何不纯的动机」。我只是希望，在日本迎来信息化时代时，能够为大家把通信费用降低。相比其他公司，第二电电没有任何基础设施，于是报纸杂志等媒体纷纷刊载报道：「胜负已见分晓了，恐怕第二电电会第一个垮掉吧。」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在大阪到东京之间寻找高山，在山峰上设置抛物面天线，用无线中继的方式传送通信电波。而在此期间，竞争对手只需要简单地铺设光缆。经过种种恶战苦头，第二电电才站稳了脚跟。现如今，只有这个被认为会第一个垮掉的公司生存了下来，名字叫KDDI。正因为有了这种纯粹的愿望，这个新事业才获得了成功。注：本文摘自稻盛和夫著《心与活法》（人民东方出版传媒出版）一书。
主编｜王滔 编审｜陈润江 顾问｜王淑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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