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个细节，看美国的底色

有一年，我在美国俄亥俄州，跟着房东James，参加了一次美国「庙会」，如今看着照片，往事依然历历在目。

俄亥俄州的Wayne县，这里每年都要举行规模巨大的Wayne County Fair，他们的口号是：Ohio’s Foremost Agricultural Fair（俄亥俄最牛掰的农业集市），通俗地说，就是庙会。

如果把中国五千年文明史比作孙悟空的金箍棒，那么，美国三百年的建国史简直比猪八戒的胸毛还短。但美国历史的连贯性比较好，在过往的170年中，Wayne County Fair从未间断。对美国人来说，170年可是一段值得炫耀的古老历史。

在我看来，County Fair和中国的庙会几乎一样，也就是当地人每年聚一次，有美食、有游戏、有表演，男女老幼耍个痛快。

James说，来参加庙会的人都是Hillbilly——顾名思义，Hill就是指山区，Billy就是一个烂大街的英语男名，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字面意思就是“山区的白人”。

目前，Hillbilly的意思类似中文里的乡巴佬，有一定的冒犯性质。James之所以开玩笑地用Hillbilly这个词，是因为来参加庙会的主要是农民，而且这些农民几乎都是白人，这里没有美国大城市里常见的黑人和拉丁裔。

庙会的门票不贵，3美元，也就是两瓶饮料的价格。入口处坐着一个满脸雀斑的小胖墩，他带着牙套，嘴角挂着憨厚的微笑。身边放着一个木盒子，游客把钱往木盒子一投，然后就进场，就算投多了，也不找零，如果投少了，他也不查。

付完钱后，小胖墩麻利地举起一个印章，啪的一声，在我的手背上印上一只红色的大公鸡——这就是门票，果然是庙会，浓厚的乡土气息！

但对我来说，比这“红色大公鸡门票”更有乡土气息的是这里的空气——混合着各种家禽和牲口的粪便味道。根据本次庙会的日程安排，大约三分之一的活动和动物有关，这些动物包括但不仅限于：山羊、绵羊、羔羊、猫、狗、矮种马、火鸡、鸭、鹅、奶牛、肉牛……

刚进大门，我就看到两个小伙子正开着一台粪便运输车在人群中穿梭。James说，他认识这两位小哥，庙会里所有动物产生的粪便，都由他们负责处理。车小粪多，速度缓慢，所到之处，路人皆掩鼻而逃，而他们则自顾自大声说笑，虽然他们的英语口音太重，我听不太懂，但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愉快心情——就像粪便味一样，弥漫在空气之中。能把粪车开得如此兴高采烈，该是多么高的人生境界啊。

我去过美国50个州中的47个，自认为，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各种各样的场合也都去过。但我不得不说，在参加这个庙会之前，我还没见过成群结队的农民。美国农业从业者只有两百多万，含家属也就三四百万，只占总人口的1%，是名副其实的少数群体。美国农民都生活在乡下，每个农场动辄几千亩地，如果农民老张发现家里没有酱油了，找隔壁老王借一点，开车就得好几公里。

作为一个中国人，要去美国逛好莱坞大道，容易。但要看到成千上万个美国农民聚在一起，很难！可能比在国内打新股中签还要难。

进场后，我四周先巡视一圈，不为别的，就先看看人。

美国人爱国，美国农民更爱国。

房东James夫妇虽然年过半百，但身材依然苗条，穿着情侣服，满大街秀恩爱。据说，这套衣服是在洛杉矶买的，材质粗糙，手感类似麻袋，潮人就是敢穿，我只能自叹不如。他们的穿着品味，和周围的美国农民格格不入。

大伙感受一下美国女农民的衣着风格：套头衫、卫衣、夹克、棒球帽、牛仔裤，登山鞋是她们的常备行头。她们是在星条旗下长大的美国农民，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连拍照片的时候，都不忘用2面大国旗做背景。

现在看这张照片，忍不住要多说几句，我走了四十几个国家，除了美国，很少见哪个国家的人，如此痴迷于展现自己的国旗，当然，也不是所有美国人都这样，颜色偏红的人，如比较保守的共和党支持者，尤其是铁杆的川粉，简直把星条旗视为精神图腾。

James的两个朋友，据说是本地的餐饮业大亨，经营着好几间餐厅，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中国人，非常热情地招待我吃东西。他们一个穿红T恤，一个穿黄T恤，一本正经地说，这可是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

我看了看他们手里端着的东西，冰淇淋、奶酪、香肠，还有一种不知名的豆子，又看了看他们那期待赞美的表情。咬了几口，硬着头皮吞下去，然后脸上做出非洲难民第一次吃到肯德基的表情，他们开怀大笑，我如释重负。

最后，他们一定要和我拍一张黄红蓝三原色的合影，大家都手按着肚皮，据说，在当地这是赞美食物的最高级肢体语言。

一辈子就吃这些东西，还这么开心，美国农民的幸福，我实在理解不了。

美国人胖，美国农民更胖。

除了James夫妇，在整个庙会上，我就没有看到几个身材匀称的人。“普通”美国农民的体型就像一个插了四根牙签的肥皂，虽然看上去圆鼓鼓，至少还具备清晰的肢体特征。但是，“普通”身材的农民只占总人数的一半，其他人的体型犹如米其林卡通人，身上好像挂了好几个游泳圈——根据肥胖程度不同，游泳圈的尺寸各异。他们走路的时候，如企鹅般小碎步前行，同时，全身上下的游泳圈无规则地晃动着。

根据常识判断，美国农民的体检数据应该非常吓人，如果做手术，医生必须先切开一层油腻的脂肪，想想就头皮发麻。另外，根据2017年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的一项研究，美国农民的预期寿命比全国平均水平低4年。但这些都不影响美国农民骄傲地活着。

不管什么肤色和人种，人类的审美取向大致相同，至少你没有看过哪个国家的明星都是大胖子。美国农民也不列外，他们也喜欢匀称苗条的身材。在中国，我这样的身材，就是路人甲，但行走在美国庙会上，总感觉周围有一双双眼睛盯着我看，我不仅瘦，我还是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多稀罕啊！我就像熊猫一样被关注着……

美国人食量大，美国农民食量更大。

第一次在美国麦当劳就餐时，我不禁感叹，美国麦当劳薯条的分量真大，比中国麦当劳的大多了。这一次在美国庙会看当地农民吃薯条时，我又不禁感叹，美国麦当劳的薯条分量真小，比美国庙会的小多了。我们用于描述薯条的量词，无外乎就是，包、袋、盒。而美国庙会上的薯条是论“桶”卖的，大有肯德基全家桶的气势。

我看见一家三口走在我前面，目测女人身高175厘米，男人身高180厘米，体重都在200斤以上，一个胖男孩坐在男人的肩膀上，他们俩人手一桶薯条，边走边吃，虽然体态不是那么优美，但也洋溢着三口之家的幸福感。

走着走着，我注意到这男人衣服的颜色开始发生变化，一团深色从他的颈部，沿着脊椎，向下扩散开来，面积越来越大，犹如在他那开阔的背部，展开了一幅世界地图。这时候夫妇俩停下脚步，他们四目相对，男人一脸抱怨地对女人说，“这小子怎么又尿了？”女人嘴上叼着一根薯条，漫不经心地白了男人一眼，“哼”了一下，仿佛在说：“还不是你的孽种？！”而小男孩则优哉游哉地，一边小嘴巴吃着薯条，一边小鸡鸡喷着尿尿。

男人恼怒地把小男孩搁在地上，语气严厉地责骂起来，但小男孩全当耳边风，依然自顾自吃着他的薯条。站在一边嚼着薯条的女人看不下去了，果断出手，利索地夺走男孩手里的薯条，并大声呵斥道：“你就知道吃！都四岁了，丢不丢人？”

失去薯条的小男孩立刻放声干嚎起来，他一边假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他妈妈手里的薯条。男人站在一边，嚼着薯条，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小男孩哭了很久，那女人假装不理不睬，故意背对着他，自顾自吃着薯条。

终于，小男孩的眼泪犹如开闸的洪水，喷涌而出——比刚才的尿液更加来势汹汹，他颇有男高音天赋，哭声尖锐而嘹亮，表情凄惨而无辜，路人纷纷侧目而视，仿佛这可怜的娃正被后爹虐待，这场面惊动了整个庙会。男人左顾右盼，开始面露难色，他屈服了，蹲下来，语气柔和地去哄小男孩，但不管他怎么哄，都没有效果，最后，他只能把自己的那桶薯条，很不情愿地塞给小男孩。一看到薯条，小男孩的泪水就停了，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开心地吃起薯条。

看到小男孩赢了这场斗争，女人一脸无奈，一边嚼着薯条，一边骂骂咧咧。

逛了一圈后，我又看见这一家三口。那男人背部的世界地图，已经缩小为美国地图。他们正幸福地吃着薯条，快乐地逛着庙会。看着他们远去的臃肿背影，我坚信，瘦不一定是饿出来的，但，胖一定是吃出来的。

美国人衣着随意，美国农民更随意。

当地全职农民年收入都在8万美元以上，基本上，农民的平均收入要比城市居民略高。但从他们的衣着上，完全看不出一副土豪气质。很多中国人去美国旅游，都会去采购名牌货，而这里的农民，大多数都穿着沃尔玛的杂牌地摊货。

不过后来James告诉我，不是他们买不起好衣服，正是因为胖，所以买衣服就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将就着去买那些超大尺寸的衣服。原来，美国农民的苦衷，我们不懂。

写在最后

每当我落地美国，在酒店打开电视新闻，就有一种与世隔绝的体验，美国人完全生活在自己的叙事体系之内。简言之，社会很开放，心态很封闭。

观察这种心态的最佳场合就是美国庙会，那里是美国中下层白人的聚集地，农民的各种行为艺术，在其他西方国家，非常少见。庙会里的农民，几乎都没有出国经历，甚至连护照都没有。在他们眼里，美国是最好的国家，遥遥领先于世界。他们只要待在家里，迎接世界人民的朝圣就好。

放眼整个西方世界，说难听一点，美国是最民粹的，说好听一点，美国是最保守的，尤其是中部的农业地区，那里的价值观和行为模式，就是美国社会的底色。有机会的话，值得去一趟，好好体验一番。

今天就写到这里，各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