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谷系回响:聆听与创作的交织东京,全世界唱片店最多的城市。时间拨回到上个世纪 90 年代,在东京的地图上找到“宇田川”区域,你会看到密密麻麻的唱片店标识。这里就是当时吉尼斯纪录认证的“唱片店最多的街道”,这里就是涩谷,以及“涩谷系”的起源地。虽远不及盛极之时,但如今的东京仍有大量唱片店
图为:audio-technica 及 Face Records 联合出品的 2024 唱片店指南,仅涵盖涩谷及下北泽地区90年代初,泡沫经济破灭的前后,日本即将进入“失去的十年”。或许因为梦幻泡影仍萦绕左右,又或许已感到现世的不安,年轻人转而向内探索精神世界,把对未来的希望寄托在音乐上。没有大数据,没有每日推荐,没有一键生成好的歌单。这是一个还需亲力亲为,手动寻找信息的时代。发现有价值的音乐并与同伴分享,这种连锁效应就像波纹一样扩散开来。在涩谷系兴起之前和之后,捕捉音乐和文化的态度发生了巨大变化。涩谷系从音乐演出场所、俱乐部、唱片店等“现场”中孕育而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冲击主流,创造了新的风向。打开当时的电视,一个戴着黑色贝雷帽,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进唱片店,悠哉悠哉地挑选起唱片——这是日本知名护肤品牌资生堂的男士护肤品广告,广告中的男人正是当时风头无两的涩谷系领军人物,小山田圭吾。
小山田圭吾出演的资生堂 CM 截图在那个时代,你可以常常在涩谷的唱片店捕捉到音乐人的身影,店员们也会在音乐人走之后偷偷议论他们听过的唱片,并把其放在推荐位——这也是涩谷系音乐的重要影响之一:通过对音乐的主观解读,重新定义唱片在音乐史中的地位。谈到唱片店,小山田圭吾感叹:“以前,涉谷有各种类型的专业唱片店,但现在只有少数了。90 年代我经常去的是一些朋友经营的唱片店,比如 ZEST 和 Maximum Joy。现在,我会去我儿子工作过的 Big Love 和 Disk Union 之类的唱片店。”在小山田圭吾2023年的最新专辑《梦中梦》发布后,位于涩谷的知名唱片店 Tower Records,在店里的墙上展示了对这张专辑产生重要影响的专辑和歌曲,细细数来竟有百来个名目。关于这份歌单,小山田圭吾说明道,“我认为所有的音乐都受到了其他音乐的影响。我的音乐也受到了各种各样的音乐影响。我想传达的是音乐和文化之间环环相扣的关系。”
涩谷 Tower Records 店展示墙:Cornelius 为《梦中梦》专辑灵感来源编排的歌单
小山田圭吾毫不避讳地在歌曲中标识自己的“听者”身份。这种听者和创作者相通又可以相互异位的路径,想来也会让更多的年轻人受到鼓舞和启发,继而开始自己创作音乐。影音同梦
冲击主流的小山田圭吾俨然是当时的时尚先锋、潮流“icon”。他和 A Bathing Ape(BAPE)早期的幕后设计师、里原宿风格推手,Sk8Thing(中村晋一郎),从高中时代起就是好友。在 BAPE 还只是一个新兴品牌时,小山田圭吾就身着 BAPE 服饰和 BAPE 的创始人 NIGO 一起登上过潮流杂志的封面。Cornelius 和 BAPE 主理人 NIGO
Flipper’s Guitar,小山田和小沢的二人组,就像青春风暴,迅速席卷了当时的音乐圈,又很快分道扬镳。二人接下来的个人发展各有自身特色——小沢健二走向主流,演绎着忧郁的王子形象;小山田圭吾则以 Cornelius 之名逐渐转向极简的声音实验,以“创造新的声音”为目标继续活跃着。小山田圭吾的音乐生涯,从打破主流和小众边界的出格精神中来,伴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又经前卫的音乐语言中脱胎而出,拥有着属于自己的淡泊和从容。他的音乐形象,始终像是流行文化中的一抹“异色”,另类,却同主流及不同的媒介,始终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视觉作为 Cornelius 音乐和表演的重要组成部分,依然是他要思考的一环。小山田圭吾坦言,“受到了音乐人的时尚和专辑封面等视觉元素的影响”,会根据现场演出的视觉来选择服装。他重视视觉呈现的一致性,选择的款式从不会干扰音乐或视觉营造的整体世界观。尽管现场演出没有 VJ,但会播放与音乐同步的预制影像,并会着重在灯光师的发挥上。“灯光师的操作与音乐家的演奏一样重要。”小山田圭吾在揭密自己的演出缘何具有高沉浸度时,如此解释道。Cornelius “変わる消える”现场视觉,2022 FUJI ROCK
在音乐影像的构思和创作方面,小山田圭吾会先给出抽象的描述,供合作的视觉艺术家进行再表达。他喜欢那些以视觉抽象转译声音抽象、能够表达出“底鼓是这个感觉”“视觉要和军鼓合上拍”的视觉手法,也乐见直白的意象,比如《火花》中的“火花”,出现在自己的 MV中。在《変わる消える》的视频中,手绘的漂浮塑料袋叠加在常规拍摄的影像上,以简单的线条构成了指引视觉动线的点睛之笔。2020年,小山田圭吾作为声音总监,与日本的互动设计大师中村勇吾合办了名为 Audio Architecture 的声音建筑展,并创作了同名乐曲。展览以不同影像反复表现这首音乐作品,构建出声音内在可能的不同风貌。中村勇吾在接受采访时提到,“当时很苦恼不知道该找谁做音乐,想来想去,也只有小山田先生能够表达出声音的建筑性了。”Audio Architecture 展览现场
在小山田圭吾的世界里,画面和声音就是相辅相成、自然融为一体的艺术。他将抽象的声音具象化,通过视觉的延展,让观众不仅能听见音乐,还能“看见”甚至“触碰”音乐。观众不仅是听众,也是观看者和感受者;音乐不再只是耳朵的享受,而是通过眼睛达到多感官的融合,直抵心灵深处。“环境和心理”Cornelius 现场表演的乐队,The Cornelius Group,有着不凡的配置:大野由美子是知名乐队 Buffalo Daughter 的一员;堀江博久曾活跃在涩谷系时期,也为高桥幸宏弹琴;あらきゆうこ(Araki Yuko)参与过 Cibo Matto 以及小野洋子的 YOKO ONO PLASTIC ONO BAND 的巡演项目;小山田自己更是分别接受过小野洋子、细野晴臣、坂本龙一、高桥幸宏等前辈关于各自项目的邀请,并与高桥幸宏、砂原良徳、TOWA TEI、ゴンドウトモヒコ、LEO今井共同组成过全明星团体 METAFIVE 。The Cornelius Group,从左至右依次为:堀江博久、小山田圭吾、大野由美子、あらきゆうこ小山田圭吾和他的合作者们都年资颇深。特别是在坂本龙一和高桥幸宏相继离世后,这些合作经历不禁让他不禁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创作时间和方式。“当我开始与他们一起演奏时,他们大约是我现在的年龄。时间就这样在我眼前流逝,转瞬间,我开始思考我剩下的时间。”按照小山田圭吾之前专辑的发布速度,《梦中梦》原定要晚个六七年才会发布。“如果每年发行一张专辑,我又还能发行多少张呢?”怀着这样的念头,他便提前完成了这张专辑。
METAFIVE,从上到下,从左至右依次为:砂原良徳、ゴンドウトモヒコ、TOWA TEI、高桥幸宏、LEO今井、小山田圭吾
在这张专辑中,他的内心变化显而易见——无论是对世界变化无常的感慨,还是对自我的真诚剖析,这些以往很少出现的元素得到了完整展现。部分忠实听众感叹,“啊,小山田圭吾变了。”但那些见证他成长的人,如今的心境可能也与青春时期截然不同。而对于一直保持创作学习和输出的人来说,这种变化更是自然而然的。依旧严格如故的,是他对声音的把控和要求。歌词和他制作的音乐产生互文的对照,整张专辑的混响营造出一种呼应“梦”的迷幻感;《蜃气楼》中声音的来回震荡营造出镜花水月般层层叠叠;《火花》中左右声道的变化像是在模拟火花四溅的效果……音乐所处的环境决定了小山田圭吾作品不同版本中呈现的微妙差异。METAFIVE 专辑中的《環境と心理》(《环境和心理》)由全体成员演奏,是乐队环境的产物,而重新发行的《梦中梦》的版本,则体现了他的个人构想;专辑中的“Audio Architecture”与展览版也有所不同——正如歌曲标题所暗示的那样,小山田圭吾在创造音乐时就像是在创作雕塑和建筑。即使“建筑”的基本结构相似,在实际的制作过程中,由于器材或地点的选择,“建筑”的呈现也会有所不同。他自己形容,《梦中梦》应是像安东尼·高迪或者佛登斯列·汉德瓦萨那样的、与自然和环境相应的抽象派。建筑有独到之美,但同时也具备功能性。每一个我们听到的声音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就连歌曲的余白,空白的休止符,他都没有用“完全的无”来代替,而是用无限减弱、趋近于零的白噪音过渡到歌曲的结束。合作的录音师高山徹曾说过,《梦中梦》的录音过程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录,直到专辑发出时才知道小山田圭吾“雕琢”的意图。不断地推翻又重建,小山田圭吾在环境与心境中持续寻找平衡,通过对自我和外界的反复探索,呈上用匠心铸就的佳作。去往无处不在的新世界实体 CD 创下百万销量,数字流媒体大行其道,矛盾又和谐的两件事同时发生在我们所处的时代。但流媒体的冲击仍会影响到音乐人的创作。“在 CD 时代,特别是在 Fantasma 这张专辑中,歌曲之间没有间断,无缝衔接在一起。我希望听众能按照专辑的顺序来聆听。随着流媒体时代的到来,我感觉到让听众按照专辑的顺序来聆听变得更加困难了。因为现在大家更倾向于在自己喜欢的歌曲中挑选,然后将它们放入自己的播放列表中进行聆听。因此,我开始制作一些歌曲,将它们编排成单独的曲目,让每首歌曲都有明确的开头和结尾。”适应着新的环境,不拒绝任何媒介,小山田圭吾也曾和世界上最大的流媒体公司,Spotify,有过合作。在接受“Spotify Singles”企划的邀请时,他本想改编、翻唱 Silver Apple 的作品,却被要求换一首“大家都知道的歌”,于是180度大转向,翻唱了嘻哈歌手 Drake 的热单“Passionfruit”。
Cornelius 录制 Spotify 特别企划“Spotify Singles”
但也是因为互联网和流媒体,小山田圭吾的音乐得以传播到更遥远的地方。2001 年发行的 Point 曾在封面上写着“from Nakameguro to Everywhere(从中目黑到无处不在)”—— 2003 年开始在 NHK 放送的电台节目也被命名为“小山田圭吾的中目黑电台”。从中目黑启程,小山田圭吾的音乐超越了特定的地域,但又代表着世纪末的日本文化,让全世界的人都为他侧耳倾听。
Point,2007
2019年发售的重制版封面文字变为 “from Here to Everywhere”
无论时代如何变迭,他的音乐始终与日本文化同源,却又吸纳着全球新兴艺术、文化的精华。这种本土与国际、传统与前卫的融合,孕育出了他超越常规的作品,在有限的时空中创造出无限的可能。
如今,小山田圭吾终于要来华表演,弥补四年前未竟的遗憾,为国内对音乐同样怀有热忱的听众们带来他开拓的超然音乐视觉世界。5月26日上海南梦宫,5月28日北京福浪,不如就步入他编织的“梦中梦”,在这个虚实交错的视听空间中小憩片刻;任音符和影像在时空里自在游走,让听觉与视觉产生全新的共鸣,让灵魂得到放空和重塑。
Q&A
您的创作灵感涉及各种音乐流派,这与您对唱片的热爱有着密切关系吧。请您分享之前和现在喜欢的唱片店。
以前,涉谷有各种类型的专业唱片店,但现在只有少数了。90 年代我经常去的是一些朋友经营的唱片店,比如 ZEST 和 Maximum Joy。现在,我会去我儿子工作过的 Big Love 和 Disk Union 之类的唱片店。
在《梦中梦》发布时,Tower Records 涉谷店的墙上展示了一些曲目和专辑标题。对于小山田先生而言,明确表明自己作为听众的立场意味着什么呢?
我认为所有的音乐都受到了其他音乐的影响。我的音乐也受到了各种各样的音乐影响。我想传达的是音乐和文化之间环环相扣的关系。
您的作品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改变。您现在倾向于创作适合在流媒体平台上播放的曲目么?这种变化具体以何种形式表现?
CD 时代的专辑,尤其是 Fantasma,曲与曲之间没有间隙,无缝连接在一起。我希望大家按照专辑的曲序来听。
随着流媒体时代的到来,我感觉很难让人们按照专辑曲序来听。因为现在人们常常喜欢把自己喜欢的曲目放入自己的播放列表中来听。
因此,我开始创作那些一首首独立、开头和结尾清晰的曲目。
坂本先生和高桥先生一直是令人尊敬的前辈。在与他们合作的过程中,您是否会将自己同时期制作的作品与他们的作品进行比较?您认为年龄焦虑主要源于哪些方面?《无常的世界》反映了一定程度上的心境变化吗?
我与他们一起开始演奏时,他们正是我现在这个年纪。从那时起,一切都发生得非常迅速。我开始思考自己剩下的时间。
//撰文、采访:阿斐
//编辑:Ivan Hrozny
“Cornelius ‘梦中梦’ 2024 中国巡演”5 月 26 日,上海
万代南梦宫上海文化中心 · Dream Hall5 月 28 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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