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天空下，同一批烦人的父母

在书店看到一本薄薄的小书，名叫《为什么父母这么烦人？》。我兴致勃勃买了，心想儿子肯定爱看。回家路上翻了翻，没想到这书的目标读者是我，一个在打压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女孩。

作者田房永子是日本漫画家，第一章题目非常直白，就叫“我的妈妈很烦人”。如何烦人法？她例举了几件事，其中一件很具代表性。上学时，她在学校参加表演，她演得很卖力，演出很成功。谢幕时，因为一起参演的同学站错了位置，她推推那同学，示意站过去点。

没想到这点小事，成了她妈妈不依不饶发作的重点。下台后不夸她演得好，也不夸节目如何好看，只是一个劲指责她，谢幕的时候你在干嘛？为什么要推搡旁边的同学，太丢人了！

任凭她如何解释，她妈都是一个劲地指责她，怎么这么没礼貌，别的家长该怎么看你？

在中文语境里替换一下，大概是期末考试考了99分，妈妈觉得很离谱，一分怎么扣的？你倒是说啊？平常叫你细心细心，你听了吗？这么小就考不了一百，以后能干嘛？

东亚的母亲，在指责女儿这一点上，如出一辙。她们都期望有一个非常完美的女儿，作者在书里描绘了妈妈理想中的女儿：学习成绩好，清爽干净，大方利落，对大人十分有礼貌，用极少的钱就能打扮得很好看（符合妈妈审美的好看），有很多优秀的朋友，不管书包还是房间都很干净……

看完忍不住笑了，跟我妈对我的期待差不多。她们永远在期望，你可以变得更好。漂亮的同时不花钱，学习成绩好的同时早睡早起，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好，你怎么不能学学呢？

当然，我也跟作者一样，在成为母亲后，稍微有点理解自己的母亲。

她不停地规训小孩，不停地挑剔，是怕别人来指责她，家教不好，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天性是一方面，社会规则又是另一方面。特别是在东亚社会，人人都喜欢评价这个，评价那个。

我有一次在网上发了张妹妹的照片，那张照片她吃相不太好，我忘了她是翘了一只脚，还是一只手没扶碗。当下只觉得她神情很可爱，虽然翘着只脚没啥规矩，可是在两三岁这个年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后来看到一条网友评论，说如果是他家小孩在家这样吃饭，肯定要被家里人先批判一通。

看完这条评论，心里很不是滋味。完蛋了，她说我女儿没家教。以后长大了如果还有这种坏习惯，肯定会被人在后面骂吧？

于是做母亲的开始警惕起来，有时候难免警惕过头，觉得小女孩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都会对将来有影响。

这是最典型的东亚话术，为了你好，才批评你，打压你，教育你。别人我还不费这劲呢，别人我只会说好话。

有一次我看视频，主持人在街头问外国小孩，爸爸妈妈会骂你们吗？他们说了哪些脏话？

有个小孩非常迟疑地说，这个词能说吗？然后说了一句，stupid。

我心想，蠢或者笨这个词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不是所有中国孩子都被爸妈骂过的词吗？甚至都不能算骂，只是一种提点。

后来跟我的外教聊起这事，那是个70岁左右的老头。我说stupid这个词，是属于非常粗鲁的词吗？老头非常凝重地点点头，说，这个词非常非常不友善。我说，可是我们中国家长经常骂小孩是笨蛋啊！老头一下激动了，在屏幕那头捂着胸口说，我发誓，我从来没对我的孩子们说过这个词。

呃……

后来他让我发誓，你可绝不能做那种父母。

我说当然了，我每天都会告诉女儿，你太可爱了，太漂亮了。

那是我小时候没得到的赞美，小时候母亲总是一遍遍地重复，你长得这么普通，只有好好读书一条路了。那时很有点自卑，人又比别的小孩高大，一天到晚佝偻着背。

我妈又不停地拍我后背，说干嘛这么弯腰驼背，更不好看了。

不是，我不好看又码子大，怎么可能昂首挺胸大大方方走路呢？

现在看着我女儿，她非常自信又大方地唱歌，跳舞，穿了漂亮裙子就要转圈。这次回国，我妈说，妹妹倒是比以前好看了。

对啊，因为我不吝惜我的赞美。

作者在书里说，她希望妈妈这么看待她，这孩子肯定没问题！

孩子总能走出自己的路，拼命焦虑他做得不够好怎么办，其实并没有用。

我的孩子，肯定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