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家坐着剥榛子吃，还配发了一把金色的坚果夹子。听他们讲那些丧气的话，讲关于明天的担忧。我插不上话，就坐在那里边吃边听。在那个位置上坐过不知道多少次，这一次窗帘刚拆下送去清洗，于是我注意到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和他们谈论的未来一样晦暗不清。想了一下，我把坚果夹子打开，平放在我的脑袋上。于是，倒影中人像的头顶突然出现了上下两条明亮的金色条纹。那是一扇双层玻璃窗，在前后两扇玻璃上分别出现两个倒影，却又不能完全叠合，于是我的脸就变得模模糊糊。头顶的坚果夹子同样出现一上一下两个倒影，一左一右，看上去就像是长出了四根犄角。
在嗡嗡的人声中，我被眼前的四根犄角给彻底迷住了。不断左右轻微扭头，又不断上下俯仰，希望把两个影子重合在一起。在他们看来，大概会觉得自己见到了一位活生生的水仙花少年，对自己的倒影沉迷不已。但我只是觉得有趣，一开始是因为上下两张脸的倒影相互叠合，重新构成了一张面孔，整张脸上下压缩变得很短，阴影部分看起来则像是两笔小胡子，我为眼前出现的傅满洲大人而乐不可支。然后是为那四根犄角，我的的确确知道头顶就放了一根坚果夹子，但是我眼前也的的确确显示出上下两根。而且无论我怎么移动，窗子上的倒影也完全跟着同步，看起来又是那么的真实。这时候脑子就和眼睛打架，彼此都不能赞同对方观察的结果，指责对方全然都是谬误。然后那个所谓的“我”，卡在两者中间，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就觉得这种情形相当可乐。理科生的天性是寻找解释和答案，眼前的这一切其实并不复杂。简单分析一下有几点：3、综合以上两点，通过工具观察到的像，依工具的不同而有不同。即便我面对的是一面镜子，看到的那个像也并不完全是我，比如说商家为了镜子好卖，会悄悄改变镜面的弧度，尤其是落地穿衣镜，好让人在里面看起来瘦而高挑。但我知道，实际情况可能我依然是个墩子---在不同的镜子中做比较就能推断出这一点。
当我面对双层玻璃时，会看见两重虚像，四根犄角。如果有三层玻璃窗，那我应该能看见三重虚像，六根犄角。和我本身没多大关系，和玻璃有多少层直接相关。如果我没有相关生活经验，第一眼看见脑袋上的四根犄角时，大概会觉得很新奇，甚至觉得自己见证了什么了不得的奇迹，窥见了隐藏在这个世界深处的某种奥秘。但如果理性还在的话，我会努力把眼前的两重虚像拆分开，各自还原出一个我本来的轮廓。
我的确看到了四根犄角，但我的理性会拒绝做加法，拒绝承认那是两根真实的坚果夹子。而是认定只存在一根，眼前出现的两根都是虚像。虚像因为虚假，无需做加法减法，也无法做加法减法，这么做毫无任何意义，唯有真实的存在本身，才可以做加减法。从这里出发，我又领悟到另外一件有趣的事：
如果我面前只有一面镜子，出现一个清晰的像，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认为那就是我，而且认为那非常真实。每天早上起床，大家在洗脸盆面前抬起头就是那么干的，那就是真实的我，我可以对着它准确地刮胡子，挤青春痘，勾勒眼线，所有位置都精准无差。于是，我们对镜中的像深具信心，认为那就是自己的真实模样。
但是，当我在双层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双重虚像时，这个坚实稳定的信心就开始崩解。如果在双层玻璃上看到的倒影是虚假的，那么同样可以怀疑镜子中的倒影也是虚假的，并没有那么真实，并没有那么坚固，同样是一道虚影，和所谓真实的我自己是两回事。想到这里，我听见所有的镜子碎裂的声音，在内心深处感到一阵隐约的解脱。
我打断聊天，让朋友们看窗子中我的四根犄角。他们看了，笑了，然后很快指出这是因为双层玻璃的缘故，又转回去继续忧心忡忡去了。我在心里小小地叹息了一口，这明明就是一回事情：我们同样也无法直接观察生活，总是在借助这样或者那样的工具---新闻、传言、照片、视频、某些口述，以及特定新闻事件的罗列。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镜子，试图映照出现实的模样，说服人们相信那就是。然而，他们过去的狂喜振奋，以及今天的忧虑不安，不也是为了四根犄角而情绪上下起伏么？从实际层面上来看，它们根本就不存在啊。忧虑、焦躁、恐慌，都是在那四根犄角上人为放上去的饰品，就像是个蝴蝶结，或者一根红布条，或者是一个铜铃铛。这样的装饰越多，四根犄角也就变得越发真实，越发可信，越发坚固。虚像也许就会因此而变成实像，因为信心如此强烈，它就可以由虚入实。就像是时间，它本身并不存在，也没有一种叫做时间粒子的东西，纯然是一种心理感受。人们在日光上辨认它，在树木上辨认它，在面孔上辨认它，所有的显现让人对时间的存在确定无疑。于是，人们在时间里感到了忧虑、焦躁、恐慌，然后时间的存在就变得异常坚固。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在短时间内说清楚这一切，就只能继续坐在那里，头上顶着那根金色的坚果夹子。当四面都是信念所建构起来的坚固的墙，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适当保持幽默感，然后因此制造出一条缝隙来，希望有人透过缝隙瞄上一眼。什么时候不再相信真有四个犄角，把目光从有限的镜面上移开，进入无限的生活，也许什么时候人就会重新快乐起来。
题图摄影：Ali Karimiborouje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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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微信号】Bits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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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然后我在后台收到一条留言，来自读者Meila柏沐芸。
我问她要授权，她迟迟没有回复我。只好试着去搜索了一下，看看这是她的原创还是网图。结果发现的确有，不过这一张也并非是原图，经过详细比对，我认为它是一张临摹作品，原作树干部分的细节估计为了省时间都没有去画。
第二张好像更传神，更有故事感，不是么？
南派三叔专区
我昨天说南派三叔身高1米86，许多人跑来纠正，说去毛净高1米83，我是虚报身高。你们知道我知道？你们懂我懂？听好了：南派三叔真实身高1米86，法定数据，唯一指定。但是，的确也有1米83的时候。每次他体重超过90公斤之后，因为自身重量压缩脊椎和膝盖软骨，身高会因此徐徐降低3cm。而每次他减重成功，关节舒张，身高就会徐徐恢复1米86。
所以姓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