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写出《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之后,围绕在她身上的争议就没断过。“46岁”、“脑瘫诗人”、“走红后离婚”、“90后男友”、“表白李健”……这一次也不例外。#余秀华和90后男友结婚# 的消息直接冲上了热搜。不少人质疑杨槠策的动机。余秀华其貌不扬,还身有残疾,他一定是冲着她的名声和钱财去的。2015年,余秀华用稿费摆脱了无爱的婚姻,换回自由。但是随后的6年她过得不算快乐。单恋的男人一直躲着她。爱而不得,她只能在诗歌里不停地讲述爱情。“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她一度放弃了,甚至开始寄希望于轮回,“希望下辈子做一个好看的没有残疾的女人。”
“如果说在2022年/它不过是让一颗苍老的心/适时地葱郁了一次"
结婚的消息也同样坦荡。她主动发出了自己的婚纱照,还调侃微博,
“拍个婚纱照也上热门了,微博啊,你才是个十足的小D丝。”“两个人相爱就是有所图,正常的恋爱也图青春、美貌、金钱、情感,我不怕他图我什么,我有东西让他图,也很好。”在这段关系里,她才是更有主导性的一方。她的文字里流露出一点小得意:“我轻轻地爱着你”
余秀华也坦言说,这场婚恋于她而言的确是一场意外。“但一个46岁的女人,还有什么意外不能接受呢?”2021年的冬天,余秀华和90后养蜂人杨槠策相识于自己的直播间。对方听她直播时抱怨酗酒后胃疼,便寄了些自家的蜂蜜过去。两人加上了微信,余秀华叫他小杨。小杨知道余秀华当时为情所困,就一步步走了6个小时,从武当山脚下走到山顶,只许了一个心愿:这个行文打动了余秀华。他们约好了线下见面,在第一晚就坠入爱河。2022年2月14日,情人节当天,余秀华在微博毫不遮掩地宣告恋爱:“像爱护公共财产一样爱护男朋友。”而杨槠策则在朋友圈回应说,“像爱护大自然一样爱护女朋友”。恋爱是甜的。杨槠策让余秀华摆脱了一直以来对男性身体的厌恶和怀疑。他们一起在古城牵手,在郑州看遍大小剧场,在她喝地六亲不认时一次次地把她背回宾馆,给她洗澡洗衣服刷鞋子。他帮她梳头发,背着她散步,帮她收拾衣柜里100多条裙子,给她把院子重新整了一遍:书被整齐地码在架子上,植物们被安置在了新的盆里。前所未有的“被爱感”让余秀华像又活过来了一回,死气沉沉的旧生活被打破了,怨怼和贫瘠不再缠绕着她。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写的东西能让人感受到有爱情温柔的小春风吹到脸上,迷醉了。“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他用力爱我的时候,不停地喊:杨槠策,加油!”〓 这张油菜花田前依偎着的二人合照被余秀华放到了网上,人们在评论中谈起她那句诗——「走吧,我们去后山大干一场,把一个春天的花朵都羞掉」在写给杨槠策的诗里,她给自己的爱加上了一个限定词:轻轻地。有时,她会预设结局,说自己已经想好了和杨槠策分手后怎么办,她要花五万块钱买冥币,蹲他家门口一直烧。有时,她又在盼望结局,说自己希望早点结束,担心爱情影响自己写作、看书和痛苦:“我希望他忘记我,我还是想一个人生活,想喝酒就喝酒。”两人年龄的差距,让余秀华一次次面对不堪的质疑,她很愤怒:“你们攻击我和90后谈恋爱是有伤风化,难道你们的配偶都是按需分配的?如果爱情和年纪相关。你们只需要人口配对就可以了。”杨槠策在网上反复讲述着两人的故事,在为一条视频配音之前,他先把要说的话写在本子上,念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杨槠策的直播间人数甚至会超过余秀华的,这时她也只是跳过去搂住男人脖子开玩笑说:你蹭我的流量!余秀华深知爱情的本质就是各取所需,她看重的是日常相处:“感谢他让我第一次在男人身上找到这么多快乐。”“我可能不太理智,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傻。我是觉得他真的对我好,我愿意陪他走一程。”在短视频里,杨槠策对着镜头大声许诺:“活一天爱一天,永远不会抛弃余秀华”。他还给余秀华写了诗:相遇是一场迟来的告白/我相信缘分/一定是上辈子的记忆/让我今生可以找寻到你/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前世500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我爱你的文字/我爱你的诗语/我更爱余秀华。告白很俗,诗也很俗,嫁给小十多岁的男人这件事也很俗,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余秀华说了,自己是世界的情妇,花草树木更惹她的爱,然后是文学。男人嘛,只属于锦上添花。曾经,余秀华这样写过:“真正牛逼的是一个女人七老八十了还能去爱一个小伙子,我的梦想一定能实现,不过我现在还太年轻了,还有三十多年的等待,哎呀好漫长。”这段看似不对等的爱情,当然也逃不脱围观者“老牛吃嫩草”的冷嘲热讽。对此,余秀华的处理一如既往——她辛辣地把刺痛她的声音全都狂笑着踢回去。“每次他们说:有夫妻相哦,我就白他们一眼。他们说:像母子哦,我就喜滋滋地握他们的手。他们说:祖孙俩哦!我就高兴死了,就要这个范儿!”“19岁的婚姻里/我的身体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有人说,能把对爱和性的欲望说的这么不遮掩的丑女,余秀华是千古第一人。2015年,余秀华名声大噪,去香港录访谈节目时直言“如果一个女人得不到爱情,一辈子是很失败的。”19岁时,顺从父母的意愿,余秀华嫁给了比自己大12岁的上门女婿。但这段长达20年的婚姻带来的好处,还不如一朵花带给她的感受多。前夫一看到她写诗就烦,常年外出打工的男人还会埋怨她“外面的女人会扭着屁股跳舞,会叫床,不像你是个尸体”。下雨天她摇摇晃晃走在泥路上,前夫甚至不愿意扶她一把,只会嘲笑她摔得满身泥。有一年为了讨要800块工钱,前夫甚至让余秀华去拦老板的车:反正你是残疾人,他不敢撞你。于是她便明白,在对方眼中,自己的命,还不值800块。她伤痕累累,只能写进诗里。在《我养的狗,叫小巫》这首诗里,她这样写前夫: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所以成名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离这场无爱的婚姻。她用15万稿费和一套房子让前夫同意离婚,拿到离婚证的那天,她反复摩挲着小小的离婚证,“是红色的嘞”。有记者问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她毫不犹豫地说:结婚。余秀华说,她离爱情一直很远很远,就是因为离得很远,所以她才不甘心,才有那么多追逐碰壁的过程。追了6年的男人拒绝了她,她痛苦地想要死去。接通记者采访电话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准备下午自杀。她给相识多年的蓝颜知己寄去避孕套,说感谢因为自己丑陋的外表而创造了男女纯洁友谊的神话。她把所有亲近的男性朋友称为“男朋友们”,会给为她拍纪录片的导演读情诗,会跟开研讨会时坐在自己身边的男诗人“打情骂俏”。在婚姻的压抑与身体的残疾之下,她整个人反而散发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渴望和大胆。如果你问她最近在读什么书,她会告诉你,《男人的裸体》;在直播间里,她对网友说,“你们点赞一百万,我就生个孩子给你们看”。她很像江湖客栈里的老板娘,嬉笑怒骂,风骚直白,看起来蔑视人间,但其实又带着最纯真的欲望:想爱,想被爱。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一年写的诗里,上百次提到爱;但写诗的女人,却被困在残破的身体里。余秀华最大的愿望之一,是希望自己说话时的表情别那么狰狞。她几乎不看自己录制的节目,因为“丑的让她自暴自弃”。她知道自己是不幸的,总是“爱而不得”,因为残疾,因为不够好看。这比起单纯的失恋更加痛苦,因为这种痛苦是无解的。所以她只能期待“轮回转世”,下辈子做一个好看的、没有残疾的女人。但她又说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在摇摇晃晃行走的人间,至少还有诗歌,成为了她的拐杖。“文字是忠诚的,将我平放在了这个世界上,一切的苦厄都成了配菜。”余秀华三个字,注定不会成为谁的妻子,它是残疾、爱情、诗歌、痛苦和命运共同塑造出的一个灵魂体。她向来有很多标签:脑瘫,农妇,诗人,荡妇,女流氓......但没有任何一个标签足够定义她。〓 艾米丽·狄金森是19世纪的美国女诗人,高产却孤僻,一生都宅在家里。她们的人生确有相似之处。成名后,残疾人组织找来,希望她替残疾人发声,她当面拒绝:我现在还做不到什么,所以我不会去发声。有人拿诗人帽子扣她脑上,要她端正文风,说她写黄诗败坏社会风气。不仅如此,她还非要写一篇《人间有黄诗》的自白书,来论证诗歌从来与纯洁无关:“谁告诉你诗歌应该是纯洁的?诗歌的根本是‘真实’!”“反正我对我写小黄诗的行为一点悔意都没有,而且还要不停地写下去,我愿意站在所有人的唾沫里维持我原始的欲望与贞洁。”某段时间互联网封其为“荡妇”,说她满嘴“睡觉”,长得丑就算了,还到处骚扰男人。“有些人肮脏的事情全叫他们干了,我一个睡字就为他们垒起了道德的高台!”她说我才不是女权,我不是为了追求女性的解放,我是为了个人的解放。有人提醒她,作为公众人物,不要整体在网上破口大骂。你以为她泼辣直白,无所畏惧,但她又会写自己这几年受到的侮辱,常常让自己疼的夜不能寐;你以为她火了就是火了,面对流量不假思索,欣然接受;但其实她也会心生惶恐,觉得不知道命运在把自己往哪个方向推:推的这么高会不会突然被甩下来,会不会摔得粉身碎骨?你以为她一次次暴露在聚光灯下,签售会录节目拍纪录片,微博公众号短视频,俨然已成世界的玩物。但是你细细去看又会发现,眼歪嘴斜,口齿不清的她实质上是最清醒的那一个——第一次上北京开记者会,出版社编辑要给她看提前收集好的记者提问,她拒绝:“不看,回答就是要临场的才好”。有记者觉得她好拿捏,要求单独采访,她直言:“我不接受,我该说的都说了”。去北大签售,一众年轻女学生问她是如何“接纳自己”的,她诚恳回答“我到现在也没有接纳自己”。上节目演讲,由于残疾她吐字含糊不清,但从不会磕巴、发抖,而是流畅又富含情感。她内心敏锐,思路清晰,面对难题对答如流,无惧场合;拥有幽默感的同时,又时刻不失为人的尊严,在这个农妇的灵魂面前,世界显得是如此单薄。“九流诗人,一个超级女流氓,一个叛经离道者,一个到了黄河还要游过去的人。”她说,社会属性对我的禁锢,我为此产生的哀愁,以后肯定会成为我最看不起自己的东西。流言蜚语又如何,她说,“喜欢我的人都是高级的,讨厌我的人都是低级的”。是啊,喜欢她的人才会知道,美好不仅仅是花草虫茶,还有尘土,潮湿,泥巴,没有月亮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