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5毕业工作一年后，我决定出家”
受访者 | 圣玄法师
采访 | DD&Nurs
撰文 | DD
责编 | 阿跃&Nu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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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九晚五、周末双休、工资上万、不设KPI考核……
之前看到法华寺招聘新闻的时候，我耳边仿佛划过当代社畜的痛点被一一击中的声音。
也难怪最近”年轻人挤着去寺庙工作“的话题频上热搜，大有一番“宇宙尽头除了编制，还有寺庙”的意味。
不过我发现，身边真挤着去工作的不多，但想去寺庙体验生活的倒不少。
上次参加朋友组织的”抄心经“活动，聊天间隙，有人偶然提起想去寺庙静修，得到好几位在场者的响应。
说到原因，除了大家对寺院生活好奇外，更多还是在这个“卷不动”的当下，想找到让自己放松、平静的方式。
去寺院工作甚至出家到底是种什么体验？
这样做能帮助解决当下困惑吗？
我通过朋友找到了一位90后师父，985毕业的他，工作一年后出家、目前在寺院待了快6年。
寺院生活真能让人躺平吗？以下是他的自述。
1.
/ 985毕业、工作一年后，我决定出家 /
我算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小镇做题家。
和绝大多数在应试教育体制里的人一样，大学以前，自己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习上。
父母对自己的期待也很朴素，可能就是考个好大学、再找份像公务员这样安稳体面的工作。
考上武汉大学后，进入了一个比较自由开放的环境，我突然发现自己可以不听话了。
一直以来，我对佛学都比较感兴趣；大学四年，也去过不少寺庙小住，隐隐约约产生了对它的更多向往。
不过，当时真没想过自己会出家这回事。
实习、找工作，和许多毕业生一样，在大四这年，我被推到了一条预定的社会轨道上。
当时实习找的是南京一家广告传媒公司，每天都要想一些猎奇的词或创意去刺激用户的消费欲。
▲当时的工位
再加上我感觉自己情商低，性格比较执拗，也看不惯单位里面拿钱办事、虚假包装、做乙方迎合别人的事情。
这段经历让我感到很痛苦，所以找工作时有意识的避开类似岗位。
有一天，我在刷招聘网站看到北京某家媒体在招佛学类编辑，一下子就心动了。
顺利通过面试拿到offer之后，正式开始了北漂生活。
刚开始对去北京还是有憧憬的，一是对北京本身就有好感，二是工作内容相对可以接受。
▲在书店看书
但不到一年时间，我感觉出了北漂生活的疲惫和内耗。
我当时住在传说中的北京睡城--天通苑，每天从地铁口排队进站就要20分钟。
有天早上在地铁上看到一个广告，突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厌离感。
它让我想到自己每天都要花时间去琢磨看似新鲜的词语抓人眼球，但其实就是在兜售烦恼，摸走别人口袋里的钱。
那会儿也会被领导要求加班，最夸张的一次，是从早上6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
甚至还要半夜突然被电话催醒，临时去应酬。
“如果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还不如去寺庙好。”我当时就产生了离职的想法。
等正式提完离职之后，其实还是有纠结，比如我非得出家不可吗？
于是我就去找了一个朋友，让他带我去北京最繁华的地方转转。
我想，如果最繁华的地方也没办法吸引自己的话，大致也真不适合这种生活。
结果朋友带我去了三里屯，我有点震惊，这不就是自己之前工作的地方附近吗？
最后去那边逛了一圈，除了偌大喧嚣，很难感受到其他的。
当时我空余时间也在接触佛学，在这个里面，自己能感受到真正的关心和体贴，以及难得的平静。
也许，去寺庙能找到某种答案。
2.
/ 寺庙生活：抱过骨灰盒、掏过粪...... /
刚去寺庙那一年，因为担心父母无法接受，我并没有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等他们真正知道，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了。
在此之前，我或多或少做了些铺垫，过年那会儿也没有回家，但坦白这件事情时，他们还是非常诧异。
当时因为有点害怕父母会情绪过激，就带他们去了自己所在的寺庙，后来又跟他们回了家。
亲戚听到这个事情后，说得最多的就是：985的学历去出家，很浪费。
但因为自己态度非常坚持，父母最后也拗不过，只能无奈接受。
我见过身边想出家，父母以死相逼的；又或者犹豫要不要出家，最后放弃了的；各种情况都有。
相对来说，我这个过程还算顺利。
说到寺院生活，大多数人眼里可能都是岁月静好、适合躺平。但事实上，我每天能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挺少的。
▲寺院一角
早上我们5点就要起来，念经一小时。
白天有各种事情需要帮忙，比如去客堂里面接待那些烧香拜佛的香客；给寻求帮助的客人安排法事或者禅修活动；接待视察的领导、文化界的来访。
寺庙的文宣、设计我也参与过，大大小小的论坛、会议；宣传栏、公众号、实体日历的制作。
当然像搬石头、搬木头、掏粪这类的体力活，也得干；还做过一些比较特殊的事情，比如迁骨灰盒，大大小小我应该迁过几百个。
▲搬木头
日常事务已经比较满，想要学习得自己专门挤出时间。
也许你们会很好奇我们这样有没有工资发，日常开销如何。
就我所在的这个三四线城市的寺庙而言，出家师父会有一两千左右的补贴，当然也可能会有一些香客布施之类，但不多。
因为日常吃住喝都在寺院，开销也并不大。
总而言之，这个阶段的我，就是寺院需要做什么，我就去做。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对佛学的困惑也越来越多。比如流行的观点逻辑不能自洽，而且跟现实生活距离很远，可操作性不强。
其实，寺庙跟任何一个群体一样，也是圈子。每个人学佛的动机、目标大有不同。
我是一个不愿意自欺欺人的人，在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之前绝不想放弃。
当想清楚现有的环境没办法支持自己寻找答案之后，又再次做出一个决定：
放弃现在稳定的补贴、规律的生活，冒着被误解的可能，去参学。
3.
/ 讨厌玄学和算命，
和年轻人聊恋爱难题 /
当时参学路线是从北到南，花了半年多时间，拜访了五六个地方。
最后终于落脚到现在我所在的佛学院，开始读研究生。
选择这里，更多是因为这边的老师。在跟随他们学习的过程中，我真正体会到了学习本身的快乐。
平日里，我算是一个符合大众既定印象的法师。
受邀在几百人的交流会上讲过课；也开了个人公众号，平常写写对佛学的感悟和学习的记录。
▲某次讲课现场
但私底下，可能会给人一些反差。比如，我本人比较反感玄学的东西。
曾经有个人来跟我倾诉，说自己做了个梦，觉得自己有厄运，问我要不要算命。
我个人是反对算命的，觉得这个没有意义。但对方最终还是去了，有点让我哭笑不得。
再比如，我经常8G冲浪、有喜欢的B站UP主、也关注大家的朋友圈。
可能因为跟外面世界没有太多割裂的缘故，很多人会找我倾诉烦恼。
▲某次倾诉电话
没勇气表白的、情侣闹矛盾的、失恋的……年轻人的恋爱难题各式各样。
在聊天的人中，也有不少情侣双方是我都认识的，吵架过后，两个都找我来倾诉。
次数多了，我发现恋爱当中的性别议题很有意思。
有时候跟男生聊天，也会去问他们：“你有没有在跟女朋友相处的过程中，感受到一种性别的天然优势压迫。”
有些男生会说真的能感知到。
其实，聊这个话题是想一起讨论，男生在这个社会包括恋爱关系中要如何自处。
比如说，有没有一些无意识的行为是在厌女，有没有大男子主义或者对女朋友的某种性别刻板印象。
但话说回来，反对男权至上不只是女生获益，对男生也有帮助。
我在寺庙里面听过一句很有意思的抱怨。那是一个想要生女儿的父亲，来寺庙拜佛求女，结果生出来还是男生，这个父亲跟我们提起时，说：又生了个赔钱货。
为什么说是赔钱货呢，因为未来要给男生准备彩礼钱。
在跟我倾诉的男生中，真有很多跟女朋友谈婚论嫁时，因为家庭经济状况焦虑的。
我认识一个算是中产阶级家庭的男生，他女朋友家庭也是中产；即便旗鼓相当，男生还是觉得有压力，似乎只有略胜一筹，谈婚论嫁时才更有底气。
彩礼是一种世俗的惯性，也是男权社会对男性的某种压迫。
对于有感情基础的情侣双方而言，大家能彼此意识到这一点，即便在经济状况上有差异，双方是可以共同去面对和商讨的。
所以在我个人看来，恋爱关系中的彼此，如果都有性别议题意识，更多从人本身而不只是性别去理解对方，感情会更加坚固。
当然，除了聊到这些恋爱难题之外，也有很多现实的困境。
4.
/ 来寺庙上班？我不太鼓励 /
现在大家压力都很大，也迷茫。
我在微信上就听不少朋友说，很羡慕我现在的生活状态。
尤其最近一年自己也有感觉，身边说想来寺庙上班的90、95后在增多。
不过针对大部分情况，我还是选择劝退。
如果说短暂体验在寺庙的这种生活方式，完全可以。过去几年，身边很多朋友也会来寺庙找我，或者小住一段时间。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在寺庙这种友善、安定的氛围中，获得了某种治愈，重新收拾了自己的心情。
▲寺院小猫咪
但如果不是潜心修学，一直待在这里躺平，我是不鼓励的。
于我而言，鼓励躺平算是一种“精神麻醉”。
大家平日看到上新闻的大多是现代化程度比较高、设施比较齐全的寺院。
真相是：可能大部分寺院都没那么现代化、管理方式也比较传统。在这里，你的岗位技能得不到太多提升。
再说点更实际的，为了你赚钱的考虑，也不建议。
如果以后还是想回到世俗的生活轨道，中年危机就会铺面而来。
可能有人会觉得：你自己不是在躺平吗？
回顾这一路求学，我一直在不断探索，特别是到今年，有了非常强的信念感和充盈感。
只是，我选择的这条路是佛学，跟一般人不太一样罢了。
还是那句老话：无论在哪里，关键是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最后。
前段时间刚好是受访师父的云游期，采访中，他提到自己和友人走在深圳大街上，突然被一个90后男生拦住。
后来他们一起吃了饭、聊了天，接近离开时男生才说：担心自己最近状态不好，可能会自杀。
原来，那几个小时算是无意中捡回一条人命。
屏幕另一端的他说：“在这个快节奏社会中，少了很多关心和温情的交流，所以很多人都渴望关心，也期待找一个出口。”
未来如果有机会，他想在寺院开设一个解忧室，倾听大家的烦恼。
也想设置一个大活动室，插花、品茶、品香、烘培咖啡、写字画画、交流畅谈……想休憩的人，都能够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用当下的话来说，就是找回松弛感。
“开心是很重要的，我连收快递时，用的签名都是‘开心’”。
文章作者：DD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北辰青年」（ID：BeichenN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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