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明白知识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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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布赖特（J. William Fulbright），这是一位在中国名气不大的人物。
然而，「富布莱特项目」却为很多人，特别是想出国留学的人熟知。
这是一个影响力巨大的国际学术交流项目，自1946年建立后，令包括中国在内的无数国家的师生受惠。
它的发起人，正是富布赖特。
事实上，在上世纪的美国，富布赖特作为参议员和外交委员会主席，有着举足轻重的政治影响力。
1966年，越南听证会上，富布赖特（左）与参议员莫尔斯（Wayne Morse）在一起。
图片来源：Wikipedia除了教育上的贡献外，整个冷战时期，富布赖特更以其富有洞见的外交思想和才能，赢得了普遍赞誉，甚至被称为「政治巨人」。而在今天这样一个全球分歧愈发剧烈的时代，这位巨人对外交上国际主义与文化交流的看重，更加值得我们重新认识。
政治巨人富布赖特
进而言之，就是不囿于眼前的态势，从大局出发，以长远的角度看待外交问题，从整体的国际关系中把握美国应扮演的角色。关于冷战，富布赖特的著名观点是，这是一场以美苏国家利益为核心的冲突，而非意识形态上的斗争。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
图片来源：Wikipedia从这一认识出发，富布赖特认为不应该被意识形态带来的仇恨蒙蔽双眼。他非常赞同华盛顿的一句话：「如果一个国家习惯性地对另一个国家怀有憎恨或是充满好感，那么它将陷入一种奴役之中，成为这种憎恨或好感的奴役，并足以使它偏离自己应有的责任和应该维护的利益。」他极其反对在外交中掺入过多非理性的因素，反对出于国家之间的仇恨与好感来制定政策方针，他认为特定的外交倾向很容易对国家利益产生巨大损害。因此，在外交上，富布赖特清晰地区分了两点：政策与政治。他认为，两者的关系不能倒置，必须是政策在前，政治在后。也就是说，应该先由议员提出符合国家利益的政策，再经由讨论后实施、运作并赢得公众的支持，而非反过来，先去探测公众的喜好和舆论趋势，再投其所好，设计提出相应计划。在富布赖特看来，后一种方式不负责任，更失去了作为政治家的责任和主体性。所以，他本人在外交上历来坚持前一种，首先坚持自身主张，不被社会风潮与民众牵着走，并且勇于表达立场。上世纪中期，富布赖特曾是时任总统约翰逊（Lyndon Johnson）的政治伙伴。作为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期间，他推动「东京湾决议」的通过。富布赖特与约翰逊总统。
图片来源：LBJ Library这项决议的核心，是授权总统可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击退对美国武装力量的任何武力攻击。富布赖特推动这一决议的本意，是希望约翰逊能尽快结束冲突，可约翰逊却利用这一决议将越南战争全面升级。这直接导致富布赖特与约翰逊决裂，并且将自身的立场从支持变为反对越南战争，敦促政府在越南问题上回归理性道路。而在眼见越南战争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之后，他最终于参议院外交委员会发起了越南听证会，对时任国务卿以及驻越大使等政府官员进行质询。越南听证会最终并没有扭转越南问题，但它的成功之处在于让美国人开始重新审视政府的对越政策，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当时的升级政策」，也被视为富布赖特的重要政治成就。上世纪60年代末，美国街头反战游行。
图片来源：Britannica但富布赖特对此并不满足。在深入研究越南和亚洲的历史后，他认为越南问题不是孤立的，故而有必要进行一种新的「教育」或曰「启蒙」，让参议员和民众重新审视美国的外交政策，从而改变美国在越南的困境。「如不改变美国国会和公众对国家安全威胁的看法和反应，就有可能出现更多的『越南』。」当然，富布赖特更著名的事迹是他对麦卡锡主义的坚决抵制。麦卡锡主义是一场发生在1950年代初的政治迫害运动，它以反对共产主义、排外为核心，任何有嫌疑的人都可能被逮捕审讯。到了1954年，参议员麦卡锡（Joseph McCarthy）主持的常设调查小组委员会已经颠覆了人们的生活，美国在政治浪潮下已人人自危。富布赖特与麦卡锡。
图片来源：The Fulbright Commission然而，在该年1月，委员会的授权现场，参议员们被一一叫到名字来确认是否要批准保持该委员会时，只有一个人举手反对：他指责麦卡锡主义不负责任，限期的政治风波不是为了国家利益，而是为了满足麦卡锡的个人政治目的。他后来表示：「我意识到，他（指麦卡锡）说的话和影射的东西没有限度。随着听证会的进行，我突然想到，这个家伙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会不惜欺骗你。」富布赖特成为了那个吹响号角的人。之后，他又说服了其他66名参议员一同谴责麦卡锡，最终结束了他的蛊惑人心的行为。这些都彰显出了富布赖特的清醒与务实，他的政治贡献也为他在美国赢得了盛名。1942年，他作为阿肯色州民主党人竞选众议院议员成功，这一年他37岁。在一届众议院议员任期后，他于1944年当选美国参议院议员。5年后，1949年，富布赖特进入参议院外交委员会。10年后，1959年，他成为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一直任职到1975年，是美国历史上担任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时间最长的参议员。而在50年代，富布赖特便已被人们普遍认为是参议院中能力卓越的外交事务人才，也是民主党重要的外交事务发言人。担任参议员期间，富布赖特还为美国培养了一批优秀的政治人才，其中就包括后来的总统克林顿（Bill Clinton）。1993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授予富布赖特总统自由勋章。
图片来源：The Fulbright Commission在1991年，总统竞选的一次采访中，克林顿谈到了富布赖特，回忆起他年轻时作为参议员的助理和学生，目睹富布赖特的工作，看着他在越战问题上与约翰逊作斗争。克林顿说，这段经历使他决定投身政治。在1995年，富布赖特去世后，克林顿甚至说：不过，富布赖特的贡献不止于此，他的成就还来源于开篇提到的，教育与文化外交。
富布赖特法案
富布赖特1905年出生于密苏里州，之后很快搬迁到阿肯色州。他的家庭很富有，家族拥有几家公司并办有一家报纸，母亲是当地闻名的女商人。优越的家境带来的是良好的教育。富布赖特先后毕业于阿肯色大学和牛津大学。毕业后，他先于阿肯色大学担任法律教师，34岁时又成为阿肯色大学校长，是当时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学校长。富布赖特担任校长时留影。
图片来源：The Fulbright Commission投身政界后，富布赖特依然关心教育。于是，在1946年，《富布赖特法案》应运而生。众所周知，二战期间，美国以租赁方式向盟国提供了众多武器装备。二战结束后，这些装备大多依然留在这些国家的仓库，据不完全统计，大约有400万件物品，价值在6000万到1亿美元之间。按照租赁合同与1944年美国的《剩余物资法案》，租用这些装备的国家应该向美国支付租金，并收到美国设置的一个管理委员会管辖。但由于各国战后资金不足、管理不善、汇率问题等原因，租金的支付并不顺利。由此，1945年9月，富布赖特提出了一个《剩余物资法案》的修正提案。提案要求，这些租赁国家用各自货币折算购买剩余的供应品，然后授权美国国务院用出售所得的的国外资金，资助美国学生到这些国家学习、研究或从事其他教育活动，外国学生和学者则可以获得前往美国学校和科研机构学习交流的补贴。这项议案顺利通过，并由总统杜鲁门（Harry S.Truman）在1946年8月1日签署，成为一项法律。杜鲁门签署《富布赖特法案》。图左为富布赖特。
图片来源：The Fulbright Commission但那时，恐怕国会议员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法案究竟有多大力量。到1947年，美国政府于11月与中国签订了富布赖特协议。1948年，宾夕法尼亚大学汉学家鲍得（Derk Bodde）成为了首位踏上中国的「富布赖特学者」（日后，受到《富布赖特法案》资助的学者与学生，都被冠上富布赖特的名字）。《富布赖特法案》通过的一年间，还有英国、法国、意大利、荷兰、挪威、新西兰等国与美国签订了富布赖特协议。1949年，有823个美国人与967个外国人获得富布赖特项目的资助。1952年，有1253个美国人和2210个外国人成为访学者。到了1995年，富布赖特去世时，有超过6.5万名美国学生和教师在该项目的支持下，到海外学习或交流，有超过10万名来自美国之外的人获得了资助，前往美国学习。在富布赖特去世当天，无数曾受惠于这一法案的人，都自发悼念富布赖特。德国前总理科尔（Helmut Kohl）在富布赖特去世时正在美国。他在白宫发言时说：「对许多德国人来讲，对许多欧洲人来说，富布赖特参议员是一个我们并不熟识的人，但他是在二战与纳粹的野蛮行为结束后，发出明确信号的人。我是作为这一代人的一员说出这番话的，这一代人在学生时代，最希望的就是获得富布赖特奖学金。」富布赖特本人生前，同样将奖学金计划视为他最大的成就。1982年，他接受《泰晤士报》采访时说：「我们必须找到一种调整国际关系的方法，而非诉诸于军备竞赛或战争。......学生交流为促进相互理解做了很多贡献。如果我们注定要自相残杀，那么这就是防止残杀的方法。」然而，虽然他在外交与文化交流上赢得了广泛赞誉，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政治巨人，但他的另一面却饱受诟病：
富布赖特悖论
1955年5月7日，阿肯色州小石城民权活动家萨顿（Ozell Sutton）为《芝加哥卫报》写下一篇文章《阿肯色州在种族融合方面处于领先地位》。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后，一对母女坐在作出判决的最高法院前留念。
图片来源：Library of Congress文中表示，阿肯色州在执行美国最高法院1954年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的裁决方面是「南方的亮点」。这一案件最终判决，种族隔离因剥夺了黑人的入学权利而违反了美国宪法第14条修正案中所保障的同等保护权，学生之后不得因种族因素被拒绝入学。案件的判决终止了以往白人和黑人必须分别就读不同公立学校的种族隔离现象，开启了美国之后废止一切有关种族隔离措施的先河，美国民权运动由此迈出了一大步。但是，虽然在法律上终止了种族隔离，实际上的种族隔离与歧视却没有杜绝。特别是在种族矛盾有着深厚历史的美国南方。在萨顿的文章刊发2年之后，1957年，小石城事件爆发。当年，小石城中央中学招收了9名黑人学生。到了9月开学时，支持种族隔离的阿肯色州州长福布斯（Orval Faubus）调集国民警卫队，阻止学生进入学校，后来在总统艾森豪威尔的介入下，学生才得以入学。这一事件的爆发，立刻让阿肯色州成为大规模抵制种族平等的典型。而作为阿肯色州的白人，富布赖特的立场与这些支持种族隔离的人相同。1956年3月12日，富布赖特和阿肯色州代表团的其他成员，签署了《南方宣言》。
起草《南方宣言》的参议员瑟蒙（Strom Thurmond，图中）。
图片来源：AEI这一宣言的基础是对宪法的解释。《南方宣言》认为「布朗判决」是对「司法权力的明显滥用」，要求废除第14条修正案，特别是其平等保护条款，并鼓励各州及其公民抵制相关规定。《南方宣言》的出现，为种族隔离主义者提供了一个重要掩护，即便这一掩护并不合法，但依然使得阿肯色州与南方各州的种族隔离现象长期持续。不过，富布赖特与他的支持者辩解说，他采取种族隔离的立场是为了实现更大的目标。事实上，这不算假话。富布赖特在种族问题上的立场与当时几乎所有其他南方民主党人的立场一致。南方民主党中支持平权法案的议员，例如老戈尔（Albert Arnold Gore, Sr.）和亚伯勒（Ralph Yarborough）则都失去了席位。因此，富布赖特到底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种族主义者，还是一个相对温和而受迫的种族主义者，至今仍争论不休。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作为种族主义者的行为是确实的，而这意味着深刻的道德分裂。他在外交与文化交流上，流露出的是基于现实的进步和理想。这些使他在20世纪60、70年代成为美国自由主义者的英雄。与此同时，他支持南方的种族隔离制度，并参与反对民权立法的拉锯战，又令许多人深感厌恶。在学者查尔斯·金（Charles King）看来，这代表的不仅仅是富布赖特作为个人的复杂。他的立场更可以成为一个范本，体现的是美国在上世纪外交与国内事务上的分裂。一个人可以在外交上积极开放，又在内政上无比保守。金称其为「富布赖特悖论」，它意味着一种撕裂和不统一。这就像是美国的曾经，一个同时具备奴役和启蒙理想的国家，同时容纳着黑奴贸易与《独立宣言》。不过，这种样貌到了如今这个平权运动此起彼伏、外交与内政越发无法分割的时代，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在2020年，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拆除纪念碑抗议活动中，阿肯色大学社区就富布赖特的校内雕像以及富布赖特艺术与科学学院的名称进行了审查。美国反种族歧视与暴力的Black Lives Matter抗议活动。
图片来源：IndustriALL抗议者痛斥他为种族隔离辩护，还签署了《南方宣言》。捍卫者则指出他在外交与教育方面的贡献，特别是富布赖特项目的伟大。一位传记作者则认为，富布赖特是「阿肯色州的政治巨人，既有好的方面，也有坏的方面」。众声喧哗之后，阿肯色大学董事会最终投票决定保留雕像。显然，作为「双面人」的富布赖特，他积极的一面在他去世二十余年后依然战胜了消极的一面，让他的雕像继续屹立在校园中。阿肯色大学校园内的富布赖特雕像。
图片来源：Wikipedia的确，富布赖特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无人能够否认，这位政治巨人对于世界的影响力。更重要的是，他积极的一面，用一种清醒与开放的姿态看待国际关系，在今天这一弥合愈发深化的时代，尤为重要。正如他的雕像上镌刻的那样：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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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霏.富布赖特项目与美国文化外交. 东北师范大学, 2018.☞如何看清财富大震荡背后的世界政经迷局？如何在低增长时代寻找全球掘金机会？想看更多关于海外资产配置的趋势分析，欢迎关注【海外掘金】。我们解释关于全球资产的一切重大变化，并持续分享全球投资的各种机会。关注我们，一起在黑天鹅频现的时代，打赢资产保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