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七十九章 旧金山
“今天你在台上太帅了，演讲很酷。我以为你会把上次的演讲稿再背一遍的，没想到你又写了新的。这一版我更喜欢，更有力，更......”Pia的话还没说完，就让Chris的嘴唇给堵住了嘴。
“嗯嗯，”Pia推开他，笑着说：“你等等，我有重要的话告诉你。”
Chris扬起眉毛，双手还搂紧Pia的腰，问：“什么事？”
Pia告诉他Dusty计划的横穿美国的壮举，Chris呵呵笑着说：“这个听起来很Dusty。”
“他能行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好担心.......”Pia的手拨弄着Chris衬衣上的扣子，皱起来眉头。
“我也担心，可是他一旦下了决心，估计我们是劝不住的。对了，我答应把咱们的婚礼照片发给李先生的，睡觉前发了吧，免得明天忘了。”Chris松开Pia，跑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发照片。
过了一会儿，他招呼Pia：“你来看看，从San Francisco去West Virginia，开车的话要40小时左右。如果天气好，走走停停的，十天半月够了吧？”
Pia跑到Chris身后和他一起查看路线，然后满腹疑问地看着他问：“你不是想......”
Chris摸了摸Pia的脸颊，笑着说：“咱们跟着Dusty，也横穿美国，怎么样？”
横穿美国？听起来很酷啊。Pia也兴奋起来。“要不，就把这当成咱们的蜜月旅行吧？太有特色啦！我喜欢。”
“带着达拉吧？”Chris问。
“当然啊。她一定高兴死了。嗯，你说，要让Dusty知道吗？还是悄悄地跟着？”Pia真的来了兴致。
“还是告诉他吧。不然不好安排。不过，咱们可以先不告诉他，上了路以后再给他一个惊喜。”Chris拍拍Pia的背，说：“走，睡觉去！”
过了几天，Dusty来告诉大家自己的计划。于是大家开始帮他收拾东西，准备行程。晚春的一天，他跑过来和大家告别，手里拿着一个大资料夹。
“我要走了，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们呢。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纪念品。”Dusty把资料夹递给Pia，脸上有掩不住的得意。
Pia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一笑，翻开资料夹，立刻呆住了。原来是Dusty写的皮革玩具的详细做法。前面几页用心地画出来各种工具材料和加工工艺、注意事项，后面是十个小动物的做法，里面有真实比例的图样，有制作顺序、技巧，每一页都写得满满的。每一张图都用心地勾画，并且涂上阴影，看起来很有立体感。
Chris已经做过小老鼠和马了，Pia收到的时候就特别惊艳。现在好了，自己也可以试着做了。“Grandpa，你都还没手把手地教给我呢，你偏心Chris！”Pia撒娇地说。
“呵呵，让他教你吧。我要抓紧时间去完成其他事情了。我会发照片给你的。也等着你的小说写完了，给我看看。”Dusty想了一下，说：“如果，时机合适的话，我邀请你们去我老家旅行。你们会喜欢的。”
Pia把沉甸甸的资料夹抱在怀里，心里开始觉得悲伤。幸好，他们俩做了决定要一路跟过去，不然的话，谁知道他嘴里的“合适时机”会不会永远也不来临呢？
Dusty低头想了一会儿，说：“Pia，Chris，你们俩就像是我自己的孙辈一样。你们知道，我孤身一人，所以，我请求你们作为我的遗嘱执行人，可以吗？”
Pia不由自主握住了Chris的手。他们俩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啦，我又没说明天就死。你们开心一点，不要哭丧着脸送我。”Dusty笑道。他扶着膝盖站起来，直了直腰，说：“我回去了。上路之前的工作还不少呢。”
“你是走80号高速对吧？”Chris看似随意地问。
“对。这条路现在挺好走的。风景也不错。”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你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第一天在哪里停啊？”Pia问。
Dusty想了想，说：“在南太浩湖。美吧？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听他这么一问，两个连忙摇头，心里却憋着笑，都等着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你到了酒店发照片给我们呗。就像我们也去旅行了一样。”Pia说。
“好！我一路都会发照片给你们的。好啦，过几天你们就不要送我了。今天就说再见！”Dusty向Pia张开了双臂。
Pia忽然鼻子发酸，她投入到Dusty宽厚温暖的怀抱，忍不住哭了起来。Dusty紧紧抱了她一下，说：“哎呀，赶紧长大啊。你呀，估计过不多久就要当妈妈啦。”
他转而拥抱了Chris，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们好好的。再联系！”
话音未落，他就转身跨上了他刚刚翻新的摩托车-----上面用喷漆描画着一架战斗机和蓝天白云，还有他参加过的部队徽标，很是夺目。伴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声，他一眨眼就消失在街口了。
他去了海边，在夕阳里极目远眺，想到当初第一次带Maria骑摩托车看日落的情景。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即将离开加州这个第二故乡，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这里成就了他的第二次生命，也算是他的又一个出生地吧……
Dusty辞了职，把旧物处理好，出发前几天的一个清晨，看着徒有四壁的宿舍，心里忽然轻松起来。他把Maria的骨灰盒和两朵皮革花都放进背包里，然后出门去他父亲的墓碑前做最后的探望。
“老爹，我走了，回家了。邻居大叔的儿子把咱们的房子照料得很不错。可惜，咱们都最喜欢的苹果树几年前死了，被雷电劈了。唉，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长生不老啊。
“估计，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回来了。我说过，不喜欢被埋在军人墓地。我不喜欢死了还要站队形。我会去家乡，会尽量找个离老妈近的地方睡下的。
“过两天我就要上路了。也许，咱们在天堂见。”他兀自点点头，然后默默地在绿色的山坡上的墓碑间穿行，回到自己的小宿舍。
还没坐定，他就听见外面有车开过来。从打开的窗口，他看见Chris跳下车，满身阳光地走过来，对他招招手道：“Grandpa，有空和我飞一圈吗？”
Dusty愣住了。半晌，他含泪点点头，说：“为啥不呢？谢谢你，孩子！”
他们一路开车去了当年Dusty当Chris教练的飞行学校。待他们从跑道上加速起飞，腾空而起的一瞬间，Dusty觉得自己心里那个记忆盒子被打开了，一个个抽屉被依次撕掉封条，抽了出来。
最后一次飞这种小飞机，是Maria第一次发病的时候。Dusty毫不犹豫地辞去了教练的工作。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他这辈子不会再次驾机飞行了。那种以速度、力量和精确度征服蓝天的热望被一下子雪藏，随着时光的流淌而悄然融化。如今，他看着身边当年的学生-----当年那个一脸稚气的高中生，如今人生成熟、技术完美，令他欣慰不已。
飞机不断爬升，然后在空中优雅侧身回转。
“这是要去哪里啊？”Dusty看看下面渐渐模糊的大地，问道。
Chris侧头看看Dusty，笑着说：“去沙加缅度。在你以前工作过的机场上空兜一圈。可惜我不知道你们家以前住在哪里，没有安排航线。”
“谢谢你孩子。我们家离机场不远，我不肯定现在还在呢。”Dusty极目远眺，在星星点点的房子里找寻以前的记忆。那时候和父亲刚刚搬来加州，很多变化，自己被旧时的伤痛记忆和对未来的渴求所拉扯，是挣扎生存的行尸走肉。参军是一条重生之路；但是越战也是他和死亡角力的一条路。他失去了最好的兄弟，留下了一辈子难以愈合的伤痛。
Chris飞了一会儿，开始折返湾区，他们在美丽的海湾上空翱翔。绿色山坡、蔚蓝海水、点点白帆，密密麻麻的房屋随着地势建造，形成一排排如大地纹理的图像。人间美景啊......Dusty在心里赞叹。一个人来过人间，到底能留下什么？像是碧芝，那么美丽的生命，来了又走，急急匆匆，几乎是无声无息。看来，还是活在一个人的心里，才是永恒。
“Grandpa，你来。”Chris鼓励地看着他。
Dusty盯着Chris的眼睛看了一秒钟，似乎是要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然后，他伸手扶住了操纵杆，瞬间有一种电流过身的感觉。
飞机稳定飞行了一阵子，开始小心翼翼地爬升，然后又左右摇晃了几下翅膀，再侧身降低高度，谨慎地转了个大圈。
Dusty眼含热泪，对着前方说：“我很幸运。”他侧身看向Chris，道：“谢谢！咱们回去把。”
Chris接过来飞机的控制，开始返航。他们在途中的墓地上空略作盘旋。Dusty看着下面一排排整齐的墓碑，无法找到他父亲的那座。“老爹，我敢肯定你会妒忌我，在这个年龄还可以飞行。”
Dusty继续查看心里的记忆盒子，拉开一个抽屉，里面尽是他们曾经美好的一家三口的时光。那时候爸爸英姿勃发，妈妈美丽温柔，自己则很淘气。那些金色的记忆，静静地躺在记忆抽屉里，散发出无比温暖的光芒。
“我这一辈子啊，也真的够本了。”Dusty靠在座椅背上，望着目力所及的天边，说：“我不怕死。但是，还是活着好。孩子，好好珍惜你们的日子。”他看向Chris，认真地说：“你和Pia，好好活着。”
Chris眨眨眼睛，尽其所能地忍住了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回到了机场，Chris扶Dusty下来，张开双臂，热烈地拥抱住他，久久不愿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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