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女人(3,不可挽回的离婚)
随后的几周,我做了很多事。
我先是发短信把吴青臭骂一顿,拉黑了他。
他没有理会我。
我冷静两天以后,又开始给吴青发短信,关心他,问候他。
他没有理会我。
我给他发孩子们的照片,告诉他孩子们很想念他。
没有回应。
我写了长长的小作文发给他。告诉他我有多爱他,我错了,我脾气不好,我太强势,我升职太快,我给了他很多压力。我常在家里聊工作,这是不对的,在家不应该谈工作,家是放松的港湾。会改,我一定会改。
我哀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简短地回答我:”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样。只是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要想想未来我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知趣地没有去打扰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我想让他冷静一下也好。
除了我们双方的父母,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分居的事。吴青在家是不受重视的孩子,他的父母甚至都拒绝来北京和我们一起面对离婚这件大事。他母亲的原话是:”孩子大了,你们的事自己解决。”
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原来这世上,你本以为是血肉相连的人,只要你不联系,那就是陌生人。
我希望我们的断联能让他思念孩子们,能想起我的好。我期待有一天,吴青回来告诉我:”我错了,老婆。我舍不得你和孩子,舍不得这个家。我爱你。”
如果他回来求我,我会原谅他吗?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发疯,让我和孩子们经历这些痛苦,我能坦然地接受他回来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的心就决定了我会原谅他。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孩子们,但我自己知道,大部分原因是我爱他。我深爱这个男人,我不能想象没有他的生活,我不知道如何忍受失去他的痛。
我没有等来吴青的求和。我等来的是他来找我谈离婚。
那天是个周末,他搬走后第一次回家。
我真的不懂男人的心。他自己的宝贝,亲身骨肉,说抛下就抛下。
孩子们看见爸爸又高兴又生疏。两个孩子站在离家门三米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爸爸走进来。他们那种又想接近又有点害怕的样子,真让我心疼。
吴青蹲下来,伸开双臂,孩子们飞奔着扑向他。他一左一右地抱住了两个孩子。吴青抱着孩子们站起身。孩子们的小脑袋一左一右地趴在爸爸那宽厚的肩膀上。
我的眼眶湿润了。那一刻,我想,即使吴青不再爱我,他怎么会舍得下这么亲他的孩子!
他给孩子们带了礼物。
我看到两个孩子像小猫一样依偎在他身上,儿子牵着爸爸的左手,女儿牵着爸爸的右手。这画面像刀子割肉一样让我难过。
吴青陪孩子们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以后,悄悄地来到卧室。
有老有小的中年夫妻,连谈离婚,都只能躲在卧室谈。
吴青坐在卧室里的一个小沙发上,我坐在床上,中间隔了两米的距离。我缩在那里,像一个犯人在等着法庭宣判我的命运。
吴青几乎没有客套,没有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他直入主题。
他明确提出离婚。当我听到他嘴里吐出”离婚”两个字时,我一下子冷静下来。我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即刻消失了,我的心像清晨的海面一样平静。
我抬起头,挺直腰板,直面吴青。
吴青的目光躲闪着。他盯着我身边的灰色床单,说他的财产分割计划:把北京的房子给我,他要美国的房子。北京的房子的价格是美国房子的两倍。
其它的钱平分。
两个孩子都给我。
我问:”如果我不要孩子抚养权呢?”
我清楚地记得当他听到我这句话的反应。他愣住了,好像他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不要孩子。坐在我面前的那张白净的脸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他的五官都变了。
前夫本来是圆脸,鼻子高挺,细长的双眼,戴一副黑框眼镜,再加上略厚的嘴唇,清秀中有一些憨厚和害羞。
这时候,他的双颊下陷,脸变长了,黑框眼镜变成了金丝眼镜。他的那双眼睛变化最大,上眼皮发肿,眼角都是细纹,眼睛发红,好像刚哭过一样,透着疲惫和冷漠。
我的余光扫过在隔壁客厅里看电视的两个孩子。他们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两个黑黑的小后脑勺。姐姐高一点,弟弟矮一点。
孩子们正在看他们最爱的一部动画片《大头儿子小头爸爸》。这部国产动画片演国内一个三口之家的家庭生活。这家人住在一个小别墅里。脑袋大大的儿子常常骑自行车,背着书包去上学。妈妈围着一个花围裙在做饭。爸爸的头很小,戴一副眼镜,总是陪着儿子做很多事。我一直觉得我家好似这部动画片的原型。
电视机里传来吱吱哇哇动画片的声音。伴随着我心碎的声音。
原来心碎不是一个比喻,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电影里常有这样的特写慢镜头。一个高高的青花瓷花瓶,从桌子上摔下来,缓缓地落到地板上,四溅的碎片,滚落的水花,零散的花束,一片狼籍。再一个镜头转到站在旁边的角色,那个人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我就是那个半张着嘴,表情麻木的人,现在看着我的一颗心,从高处落下,摔成碎片。我缓缓跪下,捡起一片碎的心,那一片碎片像刀刃一样,刺伤了我的手指,猩红的血流出来。
那疼痛让我燃起了如同火山一样的怒火。如果可以杀人不偿命,我肯定当时就去厨房拿一把刀,一刀刺向这个男人的胸膛。
但是我不能为了一个冷酷的渣男而毁掉自己。我还有年迈的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孩子。
我说:”孩子们的抚养权我可以要,但请你把美国的房子也给我。就当提前预付抚养费了。”
吴青没有答话。
我说:”如果你同意。我们明天就去领离婚证。”
下面的几个画面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像是昨天发生一样那么清晰。
听到我说”明天就去领离婚证”这句话,吴青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那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他朝后一仰,靠上沙发后背,舒了一口气,干脆地说:”好!北京和美国的房子都给你。现金一人一半。孩子抚养权给你。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
吴青站起身,出门前对孩子们说:”宝贝,爸爸最近工作很忙,以后再来看你们啊。”
我感觉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松。
两个孩子回过头看着爸爸,没有说话。我看到了孩子们眼里的不舍。我的浑身都像要着火一样。
孩子们趴在沙发背上,朝爸爸挥手,脆声脆气地说:”爸爸再见。”
我随着吴青走出家门,我转回身关上门。我俩站在楼道里,吴青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辛迪,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辛苦你了。我.....”
我死盯着他的那张脸,一抬手,拼尽全力地扇了他一耳光。我的手好疼。我回头进了家门,把门轻轻关上。
我对孩子们说:”晚上我们吃大鸡腿!”
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都还没有美国绿卡,大学毕业后我们都在北京工作过一两年,都有北京户口,我们是回北京领的结婚证,所以离婚也在北京办。
我们分居的那段时间,我还算平静。我想到了我的未来。我会觉得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还不到40岁,打扮一下也还很看得过去,工作好,收入高,有房有车有孩子有母亲。这不正是最流行的”去父留子”吗?
美国北京的房子都给我了。一个臭男人,有什么好留念的。多少女朋友说羡慕我呢。
我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生活继续向前,无所畏惧,永不回头。
我就这样麻痹平静地生活了几周后,在正式签字离婚那天,我再次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巨痛。
2012年初,一个寒冷的冬日清晨,我和前夫同去北京市民政局,签字离婚。
我们变得那么陌生。我们都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大厅里人挤人,闹腾腾臭烘烘的。我们之间却是无尽的沉默。
头一晚,我几乎一夜没睡。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悲伤痛苦和愤怒。我几乎不能看吴青一眼。看一眼,我都会有一种想吐的生理反应。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恨一个人恨到这个地步。
吴青开始还试着对我说几句话。我们排队的时候,他对我说:”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都可以找我,我会帮忙,孩子们的事我也会管。”
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天底下原来还有这样虚伪的人!
他一手拆散了这个家,让孩子们不得不在单亲家庭生活。他居然还有脸来告诉我,他其实在乎孩子们。
我实在找不出用什么语言才能表达出我对他的厌恶。于是我没有说话。
整个过程,我都没有说一个字。
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我和吴青拿出来各自的身份证件。
工作人员让我们提供办离婚证的证件照。
我立刻把证件照拍在桌上。昨天我专门去照了证件照。因为我不想有任何意外来延误我们的离婚程序。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关系。
我看到吴青从他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文件袋,里面放着所有离婚需要的资料。他从那一叠文件中找出来他事先备好的证件照。
我恶毒地想象昨晚吴青怀着一种多么放松期待的心情,仔仔细细地收拾好各种文件,美美地躺在床上,就等着今天去签字,好甩掉我这个强势霸道的前妻。
这个画面让我很生气。但是我好像就是要生气。生气才是对的。于是我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看着吴青拿离婚资料,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我想象出来的他那迫不及待想抛妻弃子的丑陋嘴脸。
工作人员例行公式地问问题,吴青一个个回答,我没有说话,随便他。
工作人员问”离婚的原因是什么”时,吴青回答:”感情不合”。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哼”的冷笑一声。
我冷笑的声音很大。吴青和工作人员都抬头看我一眼。我不看他们,头扭到一边。
我看到走廊上有一对对的年轻人走过,他们青春的脸上闪着幸福的光彩。他们安静地走着,但我似乎能听到有欢快的歌声伴着他们轻松的脚步。他们是去隔壁房间领结婚证的。
我收回我的目光。坐在我们右边的是一对50岁左右的中年夫妻。他们都穿着灰色的服装,从头到脚都像蒙了一层风沙一样的憔悴沧桑。女人握住脸,在哀哀戚戚地哭泣,男人一脸冰霜。这也是离婚的。
这就是人生。悲欢离合,从不相通。每个人都背负自己的命运走下去。笑,要为自己笑。哭,也为自己哭。旁人,看看就罢。旁人能给的,最多就是一声叹息而已。
签完字以后,我跟在吴青的身后走。大厅的门口挂着厚厚的布帘,以防暖气漏出去。
前夫走出门,转身扶着那厚重的布帘,等我也走出去以后,才把布帘放下。他总是这样细心体贴。这个人捅了你一刀,让你几乎死去的时候,会找一个小小的创可贴来给你在汩汩流血的伤口贴上。
我感到一股气要炸开我的胸膛。我快步走向门外的台阶,这时一个穿着黑色棉服的粗壮的男人冲进门,他的右肩撞到了我的左肩。把我撞得朝后退了一大步,几乎摔倒。我的左肩像针扎一样疼。
我看到前夫站在那里看我被粗鲁的男人撞。他的眼神复杂,但他没有动。
在门外,他对我说:”再见。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他转身走了。
那一幕我永生不忘。那天他穿着淡蓝色的牛仔裤,浅色的衬衣,一件酱色的皮夹克。他走得好快。
永不回头。
那几年北京雾霾很严重。有一段时间我怀疑是不是雾霾侵袭了他的脑子,所以他疯了。
那天空气污浊,好冷啊,是北方那种枯燥的似乎能铭灭万物的干冷。四周都是灰扑扑的。天空是灰的,水泥地是灰的,干枯的树是灰的,楼是灰的,穿梭的人群是灰的。
我立在北京市民政局大门前的台阶上,在一片浑浊中,我远远地看着吴青接了一个电话,他一边说话,一边加快速度朝前走。
他一边对着话筒说着什么,一边在马路边上停下来,左顾右盼。行人可行的绿灯亮了,他立刻抬腿一路小跑地穿过拥挤的马路。一辆小电动车几乎撞到他。他一转身绕过那辆小电动车,继续小跑着过马路。
天地灰灰,前夫的背影融入这一片灰色之中。
消失。
那一刻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个在我的生命中存在了12年的男人真的走了。他真的抛下了我和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2012 年,我们搬回北京两年后,我成了一名单亲妈妈。那一年女儿8岁,儿子5岁。我3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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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写这一段的时候,很难过。人生会有多少痛苦。这是这本小说的第一个小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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