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精华两年：2. The remains of the day】

唐宋韵2024-01-15 04:01

楼主 (文学城)

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精华两年：2. The remains of the day

The remains of the day这部1993年的片子，是我到美国多年以后才看的。假如我是在看Sleepless in Seattle那个年龄看这部片子，或许我一下子看不进去。但中年以后看，心态则不一样，我很高兴我看得比较晚，能够欣赏其中细腻的东西。看完以后，我首先对《告别有情天》这个翻译不太满意，认为它有些不知所云。而同名小说的翻译《长日将尽》，我认为更加切题，并给人以想象的空间。

我倾向于认为这是一部爱情悲剧，且是一出比较特殊的悲剧。主人公并没有流血或死亡，也没有棒打鸳鸯、妻离子散这样的场景，一切似乎都很平淡，波澜不惊。主人公勤恳、自律几十年，最终发现自己的人生一无所获，他所遵循和追求的也如同虚空。然而，时光不能倒流，生命的长日将尽，他只能在人生的惯性和苦涩的自省中走完他生命的历程。

本电影是根据英国日裔小说家Kazuo Ishiguro（石黑一雄）的同名小说改编的。这位作者值得多说几句。他是当代最有影响力的英文作家之一，也是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其实，英语并不是石黑一雄的母语。他6岁的时候跟随父母从日本长崎来到英国。他的父亲政府雇员，从事海洋测绘和潮汐监控工作。有一次接受采访时石黑一雄说，他曾经认为他与父亲没有相同之处。后来发现还是有的，那就是父子俩都不需要别人的指引，就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石黑一雄是随着自己的兴趣成长的，他曾经希望自己当一名音乐作曲家。他也喜欢写作，认为写小说是不错的第二选择。他上的大学没什么名气。毕业以后他在相当一段时间里的工作是social worker，帮助无家可归者。假如这样一个孩子出现在今天美国的华裔、印度裔和韩裔家庭里，父母恐怕是很感“失败”和忧心的。也许他们根本不允许这种作曲、写小说的梦想存在。大部分情况下，虎爹虎妈们面对社会现实，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如果一个孩子喜欢一个不popular的专业，只要他痴迷且极有天赋，则不该随意打碎他们的梦想。

石黑一雄的作品并不很多，长篇更少，但写一部是一部，几乎每一部都能得奖，最终走到了巅峰。上面那张彩色照是他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时。左下的黑白照是The remains of the day获得Booker Prize时太太对他亲吻道贺。那时他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他此前的两部作品也和成功，受到评论界的广泛赞誉。据说评论家过多地强调他的移民身份，让石黑一雄不太舒服，于是就写了这本关于butler的书，比现在的英国还英国。石黑一雄坦言，他在生活中不认识任何管家。他仅仅依靠各类书籍文献，就创造出一个传统英国管家和他的世界，这就是天赋！

这是一个英国的故事，所以（美国）导演James Ivory特意在拍片时以“英国因素”为主。两位英国大师级戏骨Anthony Hopkins 扮演Mr. Stevens，Emma Thompson 扮演Miss Kenton。就在一年前的1992年，这三位合作拍出了《霍华德庄园》（Howards End），Emma Thompson因此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而Anthony Hopkins更为中国观众所熟知。他在1991年与Judie Foster合作出演《沉默的羔羊》，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

The remains of the day上映之后大受好评。此片在1994年的奥斯卡获得了8个奖项提名，包括最佳导演、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等等，但最终居然没有获得一个奖项，是非常令人遗憾的。因为同年斯皮尔伯格导演的《辛德勒的名单》，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归后者没有太大异议。但两位演员落选则不合理。我猜想，Hopkins和Thompson没有得到94年的奥斯卡，可能主要是因为他们刚得过。其实，他们在这部影片中的表演实在是出神入化。这部片子里，有大量的两人戏和近景、特写镜头。我相信对于学习表演艺术的学生，这部片子里两人的表演是一部教科书。

现在具体说说情节。故事的前半部发生在1930年代的英国。Mr. Stevens是Darlington公爵的的庄园中的管家（butler）。这种英国贵族家的管家，历来具有极高的声誉。他们绝非简单地打扫卫生、安排饮食的housekeeper，他是贵族的家务总管。他们对主人的忠诚，行为举止的得体，对工作细节的苛刻，繁忙之中显示的处变不惊，特别是在遵从职业操守中显示的尊严，是外人很难想象的。Mr. Stevens就是这种管家中的极品，当时虽然已是现代社会，但他却依然显示传统管家的刻板的尽忠和严谨。

然而，要不是因为影片反映他是正常的人，我真会认为他这样的人是同性恋或者有较严重的心理问题。女管家Miss Kenton爱他，对他有那么多的流露和暗示，他的内心显然也爱Miss Kenton，可是Mr. Stevens的压抑与否认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那一天，在Mr. Stevens的办公室里，Miss Kenton试图通过他正在读的那本“爱情故事”，捅破两人关系的窗户纸。可是他却生硬地将她推走了。Mr. Stevens不是没有抓住爱情，他似乎没有表达爱的能力。

在Darlington庄园那么长时间里，Mr. Stevens对Miss Kenton说的最亲近的一句话就是You are extremely important to this house. 似乎能够与她在工作中朝夕相处他就心满意足了。然而，Miss Kenton不能永远这样等他。当Mr. Benn向她求婚后，Miss Kenton去告诉Mr. Stevens，说她“正在考虑”，她是在作最后的努力。而他却表情复杂地说“谢谢，祝你愉快”。当Miss Kenton告诉他已经接受了Mr. Benn的求婚后，他压抑着伤感，故作镇静地说“最诚挚的祝贺”。他这种极端的压抑、否认简直像是失去了人性，让人为Miss Kenton的感情觉得不值，乐见她的离开。

爱情故事的同时还有另一条线在展开，即Darlington公爵是一位涉足政治的贵族。他认为一战后对德国的制裁是不公的，Darlington庄园经常举行非正式的政治会谈。在影片显示的一次幕后的重要国际会议上，Darlington公爵向德国示好，希望提升纳粹掌权的德国的地位。然而，德国带来的二战席卷了欧洲和世界，战后他也因此名誉扫地，不久郁郁而终。

在那次幕后会议上，唯一对那群欧洲政客和贵族唱反调的，是美国代表、议员Mr. Lewis。他警告他们，天真、“业余”的和平梦想是要付出代价的。扮演Mr. Lewis的是美国演员Christopher Reeve。他早年主演《超人》和续集，是美国家喻户晓的人物。本片中高大、健壮他扮演人单势孤的Mr. Lewis非常合适。Reeve的表现也很到位。不幸的是，在本片上映后不久，他在1995年因赛马事故，脊髓从颈椎处断裂，头部以下完全瘫痪，连呼吸都需要机器维持。Reeve不仅仅是靠身材和肌肉演戏的，他出生于一个颇有文化的家庭，毕业于康奈尔大学。他的瘫痪虽然如此严重，但在2004年逝世前的9年里一直工作，他著书、写剧本、做导演，作品多次获得艾米奖、格莱美奖等，实在令人敬佩！

回到影片。20年过后的1958年，Darlington公爵已经去世，Mr. Lewis从美国政坛退休，成了庄园的新主人（实际上前后两个时间段发生的事件，在影片中是相互穿插的）。Mr. Steven继续去做Mr. Lewis的管家。美国人的随意和不优雅让他颇不适应。就在这时候，他收到了Mrs. Benn （即当年的Miss Kenton）的一封信。她此时已经离婚，考虑再到Darlington庄园来做事。于是Mr. Stevens就驱车去见她了。

重逢是礼貌而伤感的。Mr. Stevens带着某种改正过去的人生错误的愿望而来。然而Mrs. Benn告诉他，刚刚得知女儿怀孕了，她将去女儿那里长期帮助她，不去Darlington庄园了。两人在瓢泼大雨中告别（也是永别）的场景令人动容。

我认为电影到此结尾就很好。然而电影却另有一个颇有寓意的结尾：一只鸽子误入大厅，无法飞回室外。这时候，是Mr. Lewis捉住了它，开门放飞，。门随即被Mr. Stevens关上了。他眼望着高空重新获得自由的鸽子，若有所思。而他自己，怕是要在那幽暗的庄园城堡里面了此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