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立夏间》106 谁是魔鬼
立初霜驱车回家,远远看见立夏送Patrick妈妈Cathy上了车,转身进了门。立初霜在路边停下车,估计Cathy也看见她了,打开车门走下来。两人寒暄几句,立初霜无心攀谈,急着回家搞清楚立夏为何要去问自己的处方药。
“Faith,Summer看起来精神还是......不那么......好。”Cathy终于说到了重点。
立初霜听出来弦外之音,她应该想说“正常”吧?
“Cathy,谢谢你关心Summer。她就是睡眠有点不好。我给她配的草药效果不错,在不断进步呢。”立初霜面带冷静的微笑,礼貌地回答道。
“草药啊?那种东西还是治不了病的吧?是不是带她看看精神科医生?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呢,可以介绍给你。”
“谢谢!我们有自己的心理医生。不过很久没去了,Summer应该不需要。”
Cathy故作惊讶状:“啊?Summer以前就看心理医生的啊?她有什么精神问题?Faith,你知道Patrick对Summer很用心的。所以,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能隐瞒吧?”
立初霜微微一笑:“Patrick是个好孩子,不过,Summer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节奏。在他们两人的关系中,Summer总是踩刹车的那个。她是个特别有分寸的姑娘,也很重感情。这一点和Patrick还真是一对儿呢。我想,咱们大人就静观其变吧。当然,适当的提醒也是必要的。”
Cathy见立初霜没有接自己抛出来的“球”,就以退为进,道:“我刚才来,顺便跟Summer商量这次波士顿之行的事。Summer真的很懂事,说少住两天,全力支持Patrick的辩论赛。他们这次要是赢了,就会去英国打国际赛呢。”
“噢,是这样啊。挺好,我也支持他们。希望Patrick他们如愿以偿。”立初霜静静地看着Cathy,等着她自己结束话题。
“那好,我先走了。Summer好好恢复哈。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打电话给我。孩子生病还是要当心。”Cathy没等立初霜说“她没病”,立刻道了晚安,钻进了车子里。
立初霜白了她一眼,转身回家。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家门。
立夏被钥匙开锁的声音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如同被汽车大灯照射到的小鹿一样,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动弹不得-----哪怕知道眼前飞速而来的是致命的危险。
“小夏?”立初霜小心地在身后关好门,放下手提包,轻轻走过去。
“妈妈......”立夏拼命想忍住眼泪,可是闸门失灵,泪水决堤。
立初霜不由分说上前把立夏拥入怀中,紧紧搂着,说:“无论如何,妈妈都是和你站在一起的。什么委屈都可以跟妈妈讲。刚才我碰见Cathy了,怼了她几句。不过,她也是爱子心切。妈妈理解。”
立夏开始抽泣。
“妈妈也总是想护着你啊。从小到大,连一根汗毛都不忍心伤害到你。妈妈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小夏......”立初霜缓缓地低声说,如同催眠一样。“小夏要相信妈妈。”
立夏“嗯”了一声,接着哭,浑身颤抖起来。半晌,她从立初霜怀里挣脱出来,泪眼直视,问:“为啥一直瞒着我那场大火?”
立初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蓄积起眼泪,平静地说:“因为我们想保护你啊,不都告诉你了吗?”
“不。你帮助我回复记忆,却又切掉一块。我脑子里好混乱。妈妈,生病的那个,肾脏不好的那个不是小姨,是妈妈!”立夏一口气吼出来内心的疑惑,立刻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立初霜慌忙扶住立夏,随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拉着她的手,悲伤地说:“你太聪明了。孩子啊,你为什么这么聪明?如果你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分析不出来不是更好吗?妈妈这也是为了你啊。”
“可是为什么?小姨的死,为什么你们都讳莫如深?”立夏今天不依不饶。
“你真的想知道?”立初霜心里收紧,准备豁出去了。这一天,她也是有准备的。
立夏的脸上挂了一层恐惧,她不由自主往后缩,但是瞪着立初霜,点点头。
立初霜换上慈爱的表情,带着惋惜的眼神,说:“终于到了这一天。妈妈......其实于心不忍。”
立夏懵了。
“小夏,你记得自己那天放学回家的情景吗?”立初霜悄声问。
立夏摇摇头。立初霜心里有底了。
“唉,孩子啊,你在医院的时候昏迷不醒,后来说胡话,一直哭,说自己没来得及报警,没有救活小姨。你特别自责。我们理解,小姨对你很好,你也很爱小姨。你是愧疚自己没能立刻呼救报警救小姨,对吧?而且你记忆混乱,觉得大火困住的是妈妈,这样就更自责了。”立初霜盯着立夏的眼睛,期待她的答案。
立夏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说:“我......我不知道。我其实......记不清......”
立初霜伸手拂开立夏被泪水粘在脸庞上的长发,微蹙眉头,一脸痛心地说:“你被吓坏了,也被潜意识里的负罪感压垮了。我们心疼你啊,不敢再提火灾的事情。你,现在理解了吗?还怪妈妈和姥姥吗?”
“不。妈妈~”立夏哭着扑进妈妈的怀抱,放声释放心里的压抑。
立初霜搂着立夏,拍她的后背,感觉她身体散发出来的热度,知道这孩子还是自己的。她一边说“小夏,妈妈爱你”,一边舒展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立夏哭够了,抬头看着妈妈,心疼地问:“妈妈,你身体不好,也不告诉我。你......”
“对,妈妈做过肾脏移植,所以一辈子要吃药。你看,这条伤疤。” 立初霜拉开上衣,给立夏看手术伤痕。她接着说:“不过,小夏别担心。你也看见了,妈妈现在很好啊,吃得下,睡得好,精力也旺盛。不用担心。”立初霜笑着拍拍立夏的脸颊又加了一句:“你长大了,是该告诉你真相了。以前怕你担心。唉,说出来,妈妈心里也舒畅了。咱们母女没有秘密了,真好!”
立夏眨眨眼睛,搂住妈妈的脖子,撒娇地说:“妈妈,我饿了。”
“妈妈也饿了。刚才陪着客人吃饭,净顾着谈生意,都没吃饱呢。这样吧,妈妈去下碗鸡汤面,好吗?”立初霜站起身,声调愉悦地说:“我昨天买了一瓶XO酱,配面条正好。”
“嗯!”立夏开心地点点头。
吃了热乎乎的面条,立夏觉得浑身都温暖舒畅起来。她和妈妈道了晚安,回到卧室,给谷雨发了个短信:我妈妈告诉了我所有关于火灾的真相。谢谢你的帮助!
按下“发出”键,立夏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她犹豫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谢谢你,救了我两次。我欠你的。
立夏躺进被窝里,握着手机,等谷雨的回复,一直等到她迷迷糊糊睡着了,也没等到。
不知觉中,一股烟味伴着由远及近的噪音,悄然渗透她浅浅的梦境:天色变暗,视野变窄,目光所及,都是浓烟蔽日,找不到任何人,找不到那双眼睛。
“妈妈!救救妈妈!”立夏听见自己喊:“妈妈在里面!”
“是小姨......”一个声音带着空旷的回音冷静地纠正她。
“妈妈!”立夏执着呼唤。
“是小姨......”那个声音带着阴冷的风,伏在立夏耳畔耐心劝说:“忘了吧......相信我......你我之间再也没有秘密......没有秘密......”
就在立夏几乎瘫软,几乎放弃所有的戒备时,另一个声音尖利大叫:“魔鬼!魔鬼!”
“啊!”立夏在黑暗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是谁的尖叫?刚才是谁的宣判?
谁是魔鬼?
警校开学一个月,谷雨越来越理解Jay告诫他的“酸爽”了。体能训练每日都让学员把自己的耐受度推到了极限----不是简单的达标,也不是横向比较,而是要突破自己的记录。
芒果基础不好,身高有限,在障碍物跑的项目中很吃亏,尤其是六尺障碍翻越。对于高个子的谷雨来讲,这个根本不是问题,而只有五尺三寸的芒果,就必须跳高,够到顶,然后靠臂力把自己拉上去。屡次失败,让她曾经崩溃大哭。
下课之后,芒果照例要急忙赶去打工。谷雨发现她再也没有迟到过,而是提前一个小时到校,独自一人苦苦练习。有时候谷雨来得早,就跑去训练场地给她指导和加油。半个月后,芒果才终于勉强及格。
每次看见芒果满头大汗,谷雨不由得倾佩她的毅力。一个月下来,她胖乎乎的脸甩掉了婴儿肥,倒是更好看了。
二月初,他们开始了警棍使用和戴手铐训练。这两样听起来简单,实际上需要很多次的练习才能熟练运用,才能做到既高效又合法。
他们先是进行了几个课时的持棍挥舞等动作训练,然后进入实战演练。一队学员穿好头盔、护目镜,身体躯干和四肢都包上厚垫;另一队学员手持警棍,根据要求冲上去狂打。
对于从小习武的谷雨来讲,对打是不可缺少的环节,出手轻重和准确性之间的平衡也能掌握得很好。教官率先给了谷雨满分。而没有训练,平时生性温和,甚至从来没和别人发生过激烈冲突的学员,尤其是女生,让她们一上来就狠狠地用警棍打人,还真不容易。
出乎意料的是,芒果丝毫没有问题。小个子的她冲上去就一阵猛打,把谷雨看得惊掉了下巴。
“哇塞,你很凶嘛!”谷雨笑道。
没想到,芒果脸色严肃地说:“没什么。就把对方看成生活中的魔鬼就行。”
“你生活中见过魔鬼?”谷雨以为她在开玩笑。
芒果苦笑了一下:“你是个幸运的人。”
另外的一堂课就是戴手铐。这个听起来更简单。很多学员开始就说:“这有啥好学的?不就是把手铐甩到手腕上,咔哒一声关上就好了妈?”
“手铐的型号,携带方式,何时可以用,逮捕时的动作规范,以及在特殊情况下还能准确无误又迅速地给犯罪嫌疑人戴上手铐,是否以及如何把自己和犯罪嫌疑人铐在一起,是否以及如何把犯罪嫌疑人铐在建筑物、警车等物体上,在犯罪嫌疑人挣扎抵抗的情况下如何给他们戴手铐,如何与同事合作......都是学问,是法规,所以也是考核项目。”教官大声讲解,学员们大气不敢出。
于是,在理论课之外,他们开始互相之间戴手铐的练习,各种情况下的“逮捕”练习还排在后面,据说会非常“真实”。
几天下来,谷雨的手腕被手铐“磕”得出现了淤青,他总是小心藏好,怕爷爷他们看见。
到了二月中,大家紧张“期待”已久的是辣椒喷雾剂的使用训练。这也是教官们警告过的“最为酸爽的项目之一”。
到目前为止,学员的警察腰带上,有了警棍、刀、手电、手铐、喷雾器、通讯设备、破窗工具、小型急救用品包、电池、手套、笔、钥匙,独缺电击枪、手枪和弹匣。全副武装的一套腰带和物品大致在30磅上下,有时可以配肩带以减少腰部的负重。
使用辣椒喷雾剂的训练包括了解其成份、特性,使用时快速掏出瞄准、警告、喷雾,同时注意风向和距离。这些都好说。让大家最紧张的一项是,如何配合同伴一起使用喷雾剂,当自己不小心被喷到的时候,如何集中精力,继续执行任务,实施抓捕。
“你们将来有机会喷别人,那么现在就需要体验一下被喷的滋味。”教官诡笑道。“然后在被喷的状态下,给犯罪嫌疑人戴上手铐。完成这一项,可以得到辣椒喷雾剂使用证书。”
本来以为自己很能“忍得痛”、“抗得打”的谷雨,在脸上被喷了辣椒喷雾剂的一刹那,才明白这种难受的滋味太独到了------眼前一片橘黄色,皮肤瞬时间感到灼烧针刺,眼球、鼻泪管、口腔、鼻腔、咽喉、耳咽管、鼓膜......好似被点着的引信,瞬时依次炸开小火花。
谷雨依照指令,从腰间摸出手铐,努力保持睁大双眼,对眼前的“犯罪嫌疑人”大吼“把手背后!”然后冲过去快速准确地给他戴上了手铐。
顾不得陪练的“犯罪嫌疑人”还被铐着,谷雨立刻冲到旁边的水龙头冲洗自己的脑袋。那种抓心挠肝的刺激,半天都难以缓解。
大约二十多分钟之后,大家才从“折磨”里缓过劲来,彼此祝贺,忍不住大笑。芒果表现很好,教官特别表扬她隐忍坚强,冷静迅速完成任务。一些看着孔武有力的大块头,倒是鬼哭狼嚎地惨叫。
下了课以后,同学们相约去芒果打工的餐厅吃饭聊天,算是聊以安慰受到刺激的神经。没想到,谷雨回家淋浴的时候,又一次刺激到了被喷过的皮肤,刺痛钻心。他暗自苦笑:以后喷别人,真的要酌情,不可以随便就来啊......
累了一天,谷雨倒头便睡。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他起床之后看见了立夏短信。刚刚要回,又犹豫了。他穿好衣服,打开电脑,给立夏发了电邮:
现在才早上五点半,怕吵醒你,所以没有回短信。很开心你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希望你今后轻松前行,事事顺利。多保重!
发送之后,谷雨后悔没加一句“保持联系”。唉,立夏和自己,唯一的关联就是那场大火的记忆,如今似乎也被所谓的“真相大白”浇灭了。好吧,祝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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