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立夏间》111 “他是我儿子”
“他是我儿子。”这句话从矮小的芒果嘴里说出来，特别令人惊讶。她的眼睛明明带着那种啥都不在乎的率真，她的嘴唇丰满艳丽，是少女的独有的滋润，而她已为人母啦？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孩子！
谷雨愣住了。
“本来想......饭后和你谈的。既然说到这儿了，嗯......不然我们饭前出去走走？我爸快回来了。他可以看着烤箱。”芒果的认真样子，让谷雨觉得陌生。而Miguel的脑袋从门框边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芒果的父亲回来了-------是一个个子矮小的典型墨西哥中年人，憨厚地冲谷雨笑。
芒果摘掉围裙，用西班牙语和父亲急切地嘱咐了几句，然后对谷雨说：“走吧。”
谷雨向芒果父亲点头，然后跟着芒果走出门。夕阳将街道渲染得自带喜庆，所有破败之处看起来都成了个性标志似的。芒果带着他走到教堂边的小儿童公园，在长椅上坐下来。
她仰头看了看谷雨，说：“坐啊，吓到你啦？”
没等谷雨开口，芒果自顾自地笑了：“没错，我喜欢帅哥。那次在文具店偶遇你，真的一见倾心。当然，事后我很快明白，你不会给我打电话的。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墨西哥女孩，不......不配。”
“不能这么讲啊。”谷雨勉强应付道，词穷地搓着手。
“哈哈，你不需要安慰我。我有自知之明。不过，真的没想到在警校遇见你。”芒果漂亮的眼睛看着远方，夕阳把她的长睫毛染上金色的茸光。“而且，接触下来，知道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说实话，我挺惊讶的。很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芒果扭头看着谷雨，眼睛一眨不眨地，忽然爆发了一阵大笑：“哈哈哈，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兄弟，别紧张，我不是来表白的。”
谷雨如梦初醒般半张着嘴，尴尬地笑了一下，自我解嘲道：“哇，好打击我的虚荣心喔。我还没被人直接表白过咧。”
“不可能！”芒果把两条胳膊搭在长椅背上，垂着手腕，姿态轻松道：“你呀，还没长大呢。”
“你......多大了？”谷雨忍不住问。
“二十三。”芒果盯了一眼谷雨，说：“我十八岁生下Miguel，他爸爸......我们没结婚。我早就不爱他了......我恨他。可是Miguel没有错，所以我决定生下他，自己抚养。不过，Miguel身体不太好，他快六岁了，看着很小。”
这些大大出乎谷雨的认知范围，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你一看就是幸福家庭出来的好孩子，心地善良单纯。咱们太不一样了。我爸以前酗酒，打我妈。我妈死了之后，他倒是几次尝试戒酒。可是戒了又犯。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吧。”芒果苦笑道。
“你为啥当警察？”谷雨问。
“我想挣钱，想强大，想有能力保护家人。警察这个职业符合我的要求。告诉你一件好玩儿的事，我爸这样的，也有大妈追求呢。大妈人很好，帮着我照顾Miguel。他们会结婚的。”芒果长吁了一口气，说：“告诉你我的秘密，感觉轻松了很多。我生活里几乎没朋友。你......很难得。谢谢你！”
“干嘛那么客气。”谷雨放松地笑了：“你警校毕业想去哪个部门？”
“我想去机场。比较安稳吧。”
“嗯。挺好。我想去当侦探。”
“可惜，不能当你的拍档。”芒果看着谷雨，认真地说：“你会是最好的拍档。不过，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对了，你咋还没有女朋友呢？”
“你咋知道我没有？”谷雨反问。
“我反正一看就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吗？喜欢啥样的？”芒果恢复了平时古怪精灵的模样。
“嗯......我，喜欢的女生......哎呀，你......”谷雨吱唔起来。
“你喜欢的女生有男朋友了，对吧？”芒果眼睛一亮。
谷雨笑了：“你应该去当侦探。”
“那就是承认啦！没事，我帮你追！”芒果说着站了起来：“兄弟，你要想清楚，只要女生一天没嫁人，你就有权利去追求。听我的没错。走吧，回家吃饭去！”
谷雨摇摇头，跟着芒果回家吃饭。追求芒果父亲的墨西哥大妈也来了。她盯着谷雨看了半天，胖乎乎的脸上热情洋溢的笑意被芒果的一句“不是我男朋友”挡了回去。大妈满脸的慈爱，热情地对谷雨说：“你会找到自己心爱的姑娘的。勇敢追求吧！”
听说谷雨不是妈妈的男朋友，Miguel放松了戒备，和谷雨热络起来。晚餐桌被美食和欢笑堆满，让朋友不多的谷雨感到说不出的温暖。
回家的路上，他左思右想，把车停在了路边，掏出电话，趁鼓励和勇气都还没退散的时候，给立夏发了一条短信：你最近都好吗？
立初霜在回程的飞机上还没缓过劲儿来。这两天的经历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掉进了一个反乌托邦（dystopian）小说的剧情里。记得以前立夏读过一本书，叫做The Giver，讲那种被高度控制的，完全平等，绝对无差别（Sameness）的社会。当时和立夏聊这本书的情节，立初霜就觉得脊背发冷，想到有人要如此控制全世界，该是多么可怕。而过去的两天之中，立初霜算是见识到了。
虽然，MetaGlobe的领军人物没有书里写的那么极端，但是那种掌控世界，舍我其谁的调子，还是如出一辙的。其实，立初霜和其他几个新近被招募的北美成员并没有见到所谓的“领军人物”，据说是个Top Secret。他们被告知，这人有极高的智商，有极大的财富，在高科技界和华尔街都玩得转，关键是，他还笼络了很多和他一样的人，仿佛一个教主一样。有一些集权国家的领袖们也对这个“领军人物”非常买账。而这个“领军人物”的很多项目，在一些集权国家得以快速通关，快速进入切实的研究和试验阶段。但是，具体是什么项目，立初霜他们这些底层新人还是一无所知。他们知道的是，自己被挑选，但是没有反向选择的权利。
祝总带着立初霜和两个北美地区的“联络员”见面，他们将全面辅助立初霜接下来的行动，并且提供最新的集团战略部署。
“我的行动是什么？任务是什么？”立初霜迷惑不解地问。
“第一，招募。第二，建立。第三，运行。”这是祝总的回答。
而“招募”对象，是旧金山地区的两个重要人物-------邓安达和至忠堂掌门人叶叔。
“为什么是他们俩？”立初霜问，同时知道自己也许不该问。
可是祝总却和颜悦色地说：“问得好。我们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套路，总是说什么，你们去做就可以，不必问为什么。这样怎么干好工作呢？对吧？问为什么，说明你用心了。”
祝总把问题抛给了两个助手。其中一个是光脑袋大肚子的白人老头儿，另一个是个精明强干的中年黑人妇女。
老头儿说：“邓安达是某国某势力希望争取的对象，也就是我们希望争取的对象。他人脉关系很广，能力很强，你应该也体会到了吧？”老头儿狡猾一笑，让立初霜觉得自己成了透明人一样。
中年妇女面无表情地说：“叶叔有成熟强大的南美贸易网络。他和南美洲的一些大佬关系良好。他们目前也许把我们看成竞争对手，但是最终我们要合作，然后是吞并。”
“具体操作呢？”立初霜心里完全没底。
“这个嘛，要看你的本事了。我们说了，会给你全力支持的。财力物力人力，都可以。近期目标-----邓安达在海关和司法部门的关系，这个是要保证我们的药品及原材料进口和生意安全。购买仓库和兴建实验室也许需要他动用在加州政府的人脉运作，因为并不会在旧金山市。叶叔嘛，老奸巨猾的，你不要冒进，先接触着就好。”祝总若有所思道：“他们俩向来亲近，如果一并搞定，就完美了。”
立初霜的脑筋以光速运转，提出来她的看法：“我觉得邓安达风险太大。谁知道警界出身的他是否和国家安全机构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呢？我倒是观察下来，推荐另一个人选。”
祝总严肃而带着鼓励的眼光，让立初霜舒了一口气。
“我觉得Jeff Green这个人可以用。他也是司法界的，而且在加州政客里的关系也不少------甚至比有点清高的邓安达更好，尤其是比较激进的势力。他目前一心瞄准下届市长的宝座，是比较容易得手的人。”
“嗯，不错不错！你是个会思考的人。我没看走眼。”祝总拍板：“就把Jeff Green放在名单上。三人一起来。”
Mike在机场接到立初霜，直接开车去了在“临水一方”的办公室。
“Mike，今天的会议你要注意保密。目前就咱们俩知道。”立初霜接过来Mike递上的咖啡，有点严肃地说。
Mike心里一紧，不明就里。
“我想了一下，咱们公司接下来的业务方向会有调整。地产行业会迎来不景气的，这一点Frank已经多次提醒我了。我打算踏入生化实验室、手术室建造行业。市场需求还是不小的。我需要你了解相关法律和公司营业执照变更等内容。”立初霜一边打开手提电脑，一边语速很快地说。
“好。”Mike没多问，只是简单地回答。
立初霜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Mike一眼，笑着说：“还有啊，你给我出一份有关Jeff Green和旧金山至忠堂掌门人叶世发的资料，越详细越好。包括个人喜好、亲戚朋友等等私人生活信息。”
“可以动用私人调查机构吗？”Mike推了一下眼镜，问到。
立初霜沉吟片刻，摇头道：“最好不要。你先自己搞搞看，好吧？”
“好。”
“谢谢！等下接了小夏，咱们一起吃饭吧？”立初霜笑着说。
“好！”Mike镜片后的眼神瞬间温柔，心里也跟着温暖起来。平时虽然不是天天见到立夏，但是总能多多少少听到她的消息，感知她的存在。这次立夏飞去波士顿，让Mike忽然就觉得自己的一根神经被那飞机牵扯着也飞了过去，那么远，隐隐地疼。
他从立初霜办公室出来，走进自己在走廊另一端的办公室，在身后关上门。回想自己跟着立总也有好几年了，真的是备受重用，甚至超过了几个副总。在员工当中，他算是最深入立总生活的人了。最近立总有意把Patrick父亲Alex手里的业务慢慢收回来，是个风向标。
难道Patrick和立夏的关系不如以往了？这也不出奇啊，都是二十不到的孩子。Mike在电脑屏幕的反光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笑了笑，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对即将到来的晚餐充满了期待。立总不是个无缘无故释出信号的人，她最近应该是很忙而且有点焦虑，所以对自己更加倚重。唉，上天还是有所眷顾的......Mike长舒一口气，开始工作。
很快，他就在电脑里建立了两个文件夹：叶世发，Jeff Green。
网上关于他们俩的资料还是不少的。叶世发，江湖人称叶叔，1938年出生于广东，后在香港跟着家族成员做牛奶生意，进而进入食品贸易领域。后来因为涉黑，从香港出走哥伦比亚，进入航运业，于1970年代辗转至旧金山发展，将广东阳门同乡会发扬光大成为至忠堂，其商业领域以海产贸易、航运公司为主。十几年前叶叔退出航运业，专注于南美和东南亚贸易。他一直积极参与唐人街的复兴，与政客及警方关系都良好，也和中国领事馆的关系亲密，经常是大型国庆活动的座上宾。叶叔的人脉，是很多人眼中的金矿。
纷杂的信息中，有三条吸引Mike的注意力：叶叔是邓安达上位的强大推力；叶叔与中领馆关系亲密；叶叔最近进入了手术室和实验室建造领域。
至于Jeff Green，履历透明简单得多了：出身贫寒，家庭成员有入狱经历，极左激进，加大伯克利法学院毕业，成绩优异，职场亮眼，锋芒毕露。和Diego命案的关联屡次受到揣测。非常不受警局、消防局待见。
这些资料，对于Mike来讲就是预习，他知道依立总的性格，这些东西她一早就已经掌握了。她需要的，是更深层的人物背景和事件的关联。能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真是极大的信任啊。
那天傍晚，Mike开车载者立初霜去机场接立夏，计划一起去离机场不远的著名粤菜馆“鲤鱼门”吃饭。当车子驶近机场路边时，Mike一眼看见没精打采的立夏在人群里静立的孤单身影，心里忽然一阵揪痛。
停下车来，立夏才猛然抬起头，冲妈妈和Mike一笑。
立初霜上去拥抱了一下立夏，立刻上手帮她调整扣错位的短外套的扣子。立夏跟着妈妈笑起来。
她瘦了。Mike的目光快速抚过立夏的脸庞，发现那上面生出来一层成长的痛楚和疲倦。发生了什么？真的和Patrick闹不开心啦？
这个该死的臭小子！Mike不由得握紧了一只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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