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此世,此生》第六十二章
六十二
大学开学后,春天去学生处买了一本课程表,她除了上午去语言班上课,根据课程表上的时间还挑了几堂德语系下午的课去听。她那时听的第一堂专业课是德语文学诗歌品鉴,坐在教室里当戴着黑框眼镜满头银发的老教授开口给出整个学期的讨论课题时,春天是蒙的,她发现百分之八九十的内容她是听不懂的。
春天上课一向有记笔记的习惯,她的速记不错,这样做既有利于课上整理脉络易于理解又便于课后复习,可是这次她完全记不下去,能听懂的词汇太少了,根本无法把它们串在一起以点及面。下课后春天很沮丧,本来在语言班的学习让她很有信心,她的综合成绩非常好,三月份再次参加入学考试通过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哪里想到一接触到专业课就全都不灵了,而且这还是最初级的文学研究课程!
这样肯定不行啊!春天很发愁。不止这样,德国大学的授课方式她也很不适应,首先没有教科书,老师第一堂课上来就抛给学生十来个课题,然后让大家自愿组合选题,还没等春天醒过神来,那些德国同学已经纷纷举手报选了,春天莫名其妙,心想这是要干啥?
紧接着就听老师开始统计:“下星期二,也就是十月十二号选了课题‘十九世纪民歌韵律’的小组作报告,接下来十月十九号课题‘关于诗歌修辞’的小组作报告,!……”
春天只听到他一连串地报了很多日期,对照之前发下来的那张选题纸大概猜出来他这是在规划一个学期的课堂内容,可是春天不懂,讲课讲课,难道不是老师给学生讲课吗?怎么这一学期的安排听起来都是学生在作报告,这又没有教科书老师事先也不授课,让学生怎么做报告又拿什么来做报告呢?难道德国学生个个都是无师自通?那还上学来干什么?又要老师何用啊?所以整堂课下来春天是云里雾里,心里全是问号,完全不能理解德国人的这种教学方式。
刚好第二天就是星期三,她晚上如期去了教堂的国际查经班,在哪儿她把自己上专业课的经历讲给了克里斯汀,并向她提出了之前的那些疑问。
克里斯汀听完笑了,她说:“德国大学的文科上课是这样的,我们的课不再叫做传统意义上的课(Unterricht)了,而是叫‘专题讨论’(Seminar),也就是说课堂上不再是老师在前面照着一本教科书或是他自己的讲义照本宣科,而是把主动权交给学生,老师负责给出课题和围绕课题的相关书目,而学生就要课下去图书馆找到这些书来自学,然后再根据自己的题目总结要点,等到了上课作报告的时候他们通常会把这些要点打印出来分发给大家,之后围绕要点展开解析,直到大家都听懂学到为止。其间他们会接受各方面的提问,有解释不了的,老师会帮助补充,这样一堂课下来大家就基本上把这个课题弄明白了。”
春天瞪大眼睛听着这番讲解,最后她感叹地摇着头说:“真没想到德国大学竟然是这么上课的,这对学生的要求好高啊!怎么办呢,我在课上连人家说什么都听不懂,更别提还要自己作报告还要参加课堂讨论啦!”
克里斯汀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拍胸脯仗义地说:“没事儿!先别担心,这样吧,下次上课我陪你去,我帮你记笔记,课后解释给你听。”
春天听了惊喜非常,“可是你是学社会学的,听文学课不耽误你时间吗?”
“没关系,我这学期的课不多,实际上我正在联系下面实习的事情,完全可以抽时间帮你听课!”
之后克里斯汀真地陪春天去上了两堂文学课,还跟她去了大学的图书馆,在里面教她怎么用图书馆的电脑查找书目,只是有些书电脑上显示只见存于德语系自己的图书馆,就是春天在中国申请大学时曾经在网上看到的那座暗黄色的古典小楼,可惜春天现在还不是正式注册的学生,她没有德语系的图书证,所以还不能亲自走进那栋静谧的小楼里去。春天在克里斯汀的帮助下总算是对德语系的专业课摸着了点门路,好在她现在还只是去旁听的,不参加课上讨论也不考学分,所以能熟悉了环境和教学模式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克里斯汀见春天已经适应了大学的学习便不再特意跑去陪她一起上课了,不过她们的关系因此更进了一层,克里斯汀周末常常会约春天一起出去玩,她们是学生都没什么钱,所以自然不会去市里面的娱乐场所,而且克里斯汀本人又是一个崇尚自然的人,所以通常她都会带春天骑自行车到郊外的山里面去,这时已经是深秋,漫说是山里,就算是走在哥廷根城里,马路两旁那一排排的枫树,银杏,还有各色春天也叫不上名字来的树,此时上面全都层层叠叠布满了火红亦或是金黄的树叶,那叶子有些细碎,有些却大如手掌,它们连成一片又一片,层峦叠嶂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恣意舒展那或浓或淡的秋日色彩。
这样的色彩在山里自然是来得愈加浓烈,只是克里斯汀带春天进山却不是为了欣赏美丽的秋景,她是去采野苹果的。春天是个从小长在城里的小孩,还从没像这样到山上采过野果子,所以她一听到这个主意立刻就高兴地跳起来,克里斯汀还帮她跟自己的邻居借了一辆自行车,然后带着她又去找了另外一个女孩,等看到那个女孩推着车子走过来,春天才记起她正是她第一次去教堂查经班见过的那个台湾女孩,只是那天人多,大家又都是说德语,所以她没记住这女孩的名字,
这时就听克里斯汀给两人介绍:“嗨,Chuntian,这是 Zhiqiu,Zhiqiu,这是 Chuntian。”
她说不好中文的发音,所以这个春天说的就像是“触电”,而那个女孩的名字春天也完全没听明白感觉是什么“气球”,想来那女孩也是如此,不过两人都没计较还是热情的相互打了招呼,然后三人骑上车,由克里斯汀带路一起奔山里去了。
在路上春天好奇又问那个女孩:“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刚才克里斯汀说得奇奇怪怪的。”
“啊,我叫知秋。”女孩笑了,回答道,
“哇,这么好听的名字!”春天赞叹不已,
“你呢?你的名字我也没听清。”
“我叫春天。”
知秋连连点头,说:“原来你的名字也很美。”
春天笑着说:“你觉不觉得咱们很有缘啊?你是秋,我是春,四个季节咱们占了两个!”
知秋见春天这么有趣,对她也心生亲近,她们很快有说有笑起来,
春天还开玩笑说:“你有这个名字一定要姓叶才相配,叶知秋!多有诗意,简直就是一幅画!”
知秋边笑边摇头,说:“可惜,我姓徐,不能成你说的那副画啦!”
“徐知秋,”春天念着,“也很好听!我姓韩,其实跟春天也不配套啦!”
两人大声地笑起来,
惹得克里斯汀回头看还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连忙摆手说没事,
春天小声对知秋说:“这个可跟德国人解释不清!”
逗得知秋又笑起来。终于到了山里克里斯汀的秘密苹果基地,据说知道这里的人并不多,知秋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克里斯汀来了,所以现在她接过克里斯汀递过来的大布袋子,然后熟练地爬上了近旁的一棵苹果树。春天看得眼睛瞪大,克里斯汀也递给她一个袋子,
不过指着草地上说:“你第一次来,不如先把这些掉在地上的苹果挑好的捡起来吧,我们两个人上树采就可以了。”
说完她也三下两下踩着树丫爬到旁边的树上去了。春天真是觉得有意思极了,她看看眼前这满地的苹果,再抬头望望树上忙着采摘的两个人,天很蓝,树很高,知秋穿着浅绛色的风雨衣跨坐在树干上,这枝横着伸出来的树干上左右有很多小枝丫上面挤满了青红的大小苹果,它们正被知秋一个个小心地摘下来装进袋子里。空气中弥漫着苹果的清香,春天收回目光,走近一棵树下蹲下来开始捡苹果,我的天!她不禁要叫出来,刚才还没注意到,这会儿离近了才发现,树下这片草丛里密密麻麻全都是掉下来的苹果!而且大部分看起来都很新鲜,只有少数的腐烂了,春天挑个大的,红的捡起来,没多久就把布袋子装满了,那边克里斯汀也采满了一袋子苹果从树上下来了,两人在地上汇合,都仰头看知秋,谁知知秋却坐在树上向她们招手,
然后喊道:“我看到那边有棵李子树!你们过去采点李子吧!”
春天和克里斯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右边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李子树,那垂下来的枝条上面结满了紫色的椭圆小李子。还是原来的分工,克里斯汀又爬上了树,而春天弯腰在树下捡李子。那草丛里星星点点的紫真如繁星落入湖泊,春天边捡边在心里赞叹:“太美了!太美了!”
这天她们满载而归,大部分的果子都给了克里斯汀,因为她要用它们做果酱,春天带了一些回家叫来了心明和周静同她们一起分吃了这些新鲜的苹果和李子,也给她们讲了这难得的经历,心明她们被她说得心痒痒,央求春天下次一定带她们一起去,春天自然满口答应,只是她忘了自己是个路痴,没人带路她却找不到那块秘密基地啦!所以后来当她真的带着心明和周静进山去时,最终只能无功而返,这个长满野苹果树和李子树的山头就像是古代神话里的天台山桃花源,而春天便如刘阮一样再不得入了。
说再不得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克里斯汀不久后找到了实习位置,离开了哥廷根,再也没能带着春天去采苹果,她跟着一个欧洲的援助组织去了非洲,春天再见到她时已经是两年后了,那次她也只是短暂地回来进行毕业考试,没多久就又启程走了,这次她去了战争中的阿富汗。春天为她投身于危难地区救援事业的勇气折服,克里斯汀从一个社会学的学生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社会工作者,春天由衷地钦佩她,当然她离开了哥廷根也让春天有一些难过,毕竟克里斯汀是她交好的第一个德国朋友,她后来还时常会想念她。九九年的秋天就这样过去了,对春天来说这也许是她人生中最特别的一个秋天,她来到了德国这个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的国家,在这里她见识了很多新的东西,认识了来自不同国家的朋友,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她的视野不再局限于中国,她开始把目光投向整个世界,总的来说,这是个美丽而又奇妙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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