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 – 回忆父亲
我的父母都是中国南方人。五十年代后期,父母从军队转业来到西北边疆。父母在西北边疆工作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直到去世。他们去世后一起安葬在那里。
记得小时候,父母的家在大杂院,邻居是什么单位、什么行业的都有。经常有街坊邻居有病痛就直接来家求医。虽然父母都是专科医师,不是全科大夫,但是父亲对来家问医的邻里都是热情接待,仔细问诊,提出治疗建议。有时有人来送礼感谢,父亲坚决拒绝任何贵重礼物。
父亲工作繁忙,偶尔周末有空,都用来读书学习。父亲能读英文、俄文、日文三种外文医学文献。父亲在家中有两个书架,放满了中文、外文的医学书籍,和各种外文医学专用词典。
记得小时候,许多人家里都有留声机。保姆家,也有留声机。在保姆家,总是听留声机里唱样板戏。周末回家,父亲的留声机,放的是学日语。父亲说,你也可以一起学。家里有从字母发音学起的唱片,也有配套的教科书,很容易的。但是我完全不感兴趣,父亲也不勉强。
父亲从文革起就一直订阅日文版的《中国画报》。父亲的一个书架的最下面一层,放的是父亲一直订阅的日文版的《中国画报》。《中国画报》印刷非常精美。我从小喜欢翻阅父亲收藏的这些画报。上中学后,偶尔还翻翻,从中寻找历史的记忆。记得画报中有毛、周接见杨振宁的报道。也有江青陪同来访的印尼总统夫人的画面。
大西北的夏天非常炎热。在我小时候,那时还没有家用空调,也还没有普及家用冰箱。周末时,家里几个孩子都喊热,想吃冰。烈日炎炎之下,父亲一个人骑自行车,带上一个竹筐和一摞厚毛巾去给孩子们买冰棍。卖冰棍的摊位在市区,相当于公交车3-4站的路程。回到家,父亲已是大汗淋漓。因为父亲将冰棍很小心地包裹在厚毛巾中,到家时冰棍尚未融化。看着孩子们吃得开心,父亲只是说,只要你们喜欢,下次再去买。
父亲自己生活很简朴,但对孩子们关爱有加,极尽所能。特别是对孩子的求知欲,和任何学习上的需要的都尽量满足,从不吝啬花费。我上小学的时候,拥有几乎全套的《十万个为什么》。初中开始,因为我喜欢看,父亲给家里订阅了《科学画报》、《舰船知识》、《航空知识》、《散文》等诸多杂志。
父亲看见我喜欢看“参考消息”,以后每次父亲自己看后,都会整理整齐,按顺序摞好,等我周末回家时看。
我高中时住校,周末回家想放松娱乐一下。就自己找来流行歌曲的谱子,自学吹口琴。父亲见了,给予鼓励。父亲说这很好,如果想学吹笛子,我可以教你。我在这之前从未听父亲吹过笛子,完全不知道父亲还能吹笛子。
父亲从皮箱中找出一只旧笛子,亲自示范,吹了一曲孟姜女。吹完曲子,父亲笑笑说,很久没吹,生疏了。虽然临近高考了,但是父亲对我说,不要一天到晚地学习,要学会放松,要保护好眼睛。
在这之后的几个周末,我们父子俩一起练习吹笛子。那是在我备战高考的前夕,我和父亲一起渡过的一段非常轻松快乐的时光。
大学四年,我们父子每月通书信。父亲书信的文字、格式、语气已进深深刻在脑海。父亲的每一封来信,开头和结尾一定是相同的格式:
“吾儿 ???,
…
望安心学业。家中一切均好,勿念!
父 ???”
父亲晚年承担了医学本科专业新编教科书的某些章节的编写工作。父亲一丝不苟,认真查阅、核对了大量国内外医学文献和多年积累的工作笔记,为未来人才培养倾注了满腔心血。
我至今记得曾经听父亲讲过的许多故事。父亲讲,重庆解放前,父亲在重庆读书时,重庆高校学生曾经罢课、游行。父亲用四川话描绘了当年的学生们敲饭盆、敲脸盆,喊口号游行的情形 – “蒋总统、李总统,不是总统是饭桶,不是饭桶是Z种”。
父亲讲,他在东北的志愿军野战医院工作时,有一次下连队后,接到紧急通知,要他立即赶回医院。父亲一个人,在东北的大山中走夜路。因为东北的大山中时常有野兽出没,为了预防不测,父亲将手枪子弹上膛,拎在手中。就这样,一个人走到下半夜,才回到野战医院。
父亲讲,五十年代后期,父亲与母亲从远在广东的部队所在地转业到西北边疆工作时,兰新铁路尚未竣工,中国面积最大的省份的首府城市还不通铁路。父亲和母亲最后换乘汽车,一路颠簸才到达目的地。父亲说,现在通火车了真好,方便多了。
进入九十年代,父亲从报刊、电视上看到深圳的飞速发展,很激动。父亲讲,他五十年代在军队中工作时,去过深圳。从深圳可以望见香港那边的高楼大厦。父亲说,那时的深圳是个小渔村。现在变化太大啦!
父亲一直工作到接近八十岁,停止工作后不久,就走了。父亲与母亲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边疆地区。他们一起在边疆地区临床医师的岗位上,幸苦、忙碌地工作了数十年,抢救生命、医治病患无数。
今年是父亲的94岁与母亲的93岁诞辰。愿他们在天堂一切安好!
2024-06 于C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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