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有条羊街》第二章 - 新室友 2
星期一一早,兰珍和陈飒就拎着各自的午餐盒,一道出门上班去了。
她俩都在市中心工作,单程要四五十分钟,好在楼下就是粪池地铁站。
兰珍是公务员,在省府给某厅级领导当秘书。入职第一天基本可以预测到未来二十年的职业高度,好在每周打卡三十五个小时,实际工作时间更少,下了班不用想工作的事,假期和退休福利也很丰厚。
陈飒在一家慈善机构当职业顾问,因为是联邦政府资助,勉强算得上事业单位。她工作的受众都是想找IT工作的新移民,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受众们改改简历上上求职课,再往外推送人才......活儿不累,钱也不多,合同上洋洋洒洒的五万刀年薪,扣了税,实际到手连四万都没有。
在两位新室友都把当天的午饭放进单位的冰箱,捧着这一天的第一杯咖啡或茶,坐在格子间里打开电脑时,小蝶也坐在了赵静牙医的办公室里。
当然,她今天不是来看牙的,而是来面试牙医助理的职位。
毕业好几个月了,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找到工作了,她这儿还没有着落。
面试了几个西人的牙科诊所,听说薪资高、福利好,可都没回音。人家虽没明说,她心里也有数,是嫌她英文太磕巴。退而求其次,去找钱和福利都抠搜的华人诊所的“收留”,可人家也有自己的傲娇,很多倾向于双语天才——能在普通话和广东话间无缝切换。
希望这家“赵静齿科”能有个不一样的结果。小蝶在心中暗祷。
谁知赵医生一进办公室,看到椅子上娃娃似的一个精致小人,马上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和牙有关的活可都是精细活,也都金贵得很,这孩子长得跟童工似的,可别把仪器都磕了碰了。
小蝶虽然不完全明白她的心理活动,但也看出点苗头,忙自我推销:“您可能也从我的简历上看到了,我在国内公立医院的口腔科做过两年多的护士,经常配合主治医生做治疗,和加拿大的牙科助理是一样的。而且——我的表现挺不错的,您要是愿意,可以随时给我们过去的医生打电话核实。”
事实上,她在国内就干过不到一年,她之所以敢面不改色地夸大自己的过往工作经验,还敢让赵医生去前雇主那里查询,就是因为过去和她配合的主治医生都是——马虎熊。查呗!
这一番操作,果然糊弄住了赵医生,她问了几个口腔方面的专业问题,小蝶都对答如流。
一番思量后,赵医生终于松了口:“那就先试试吧。我们在招聘的广告里头写了,这个职位是牙助和前台的工作都要干,爱马现在是我的牙助兼前台,开这个新职位呢,主要是把她从前台解放出来,专门配合我做治疗。”
口腔治疗过程中,牙医都要配一个牙助,双方都是坐位,四手同时操作,所谓的“四手操作”,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牙助总能适时递上合适的器械。赵医生大概用惯了爱马。
小蝶很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她以前就是马虎熊的那个“天衣无缝”,他俩就是这么“四手操作”操作出的感情。
赵医生接着说:“所以你来呢,要先从前台干起,回答病人的咨询啊,帮病人预约啊。早上来,帮着把消完毒的器械拿出来;晚上走之前,把诊室都打扫干净,确保东西都归位。遇到特别忙的时候,比如两个诊室都有病人,她转不开身,或者去休假,那我就需要你配合我做治疗。有问题吗?”
小蝶听明白了,就是不讨巧、替补的活都得她干,可她还是赶紧说“没问题”,因为她的工作签证只有一年,先占住一个坑干了再说。
临别前,赵医生还半开玩笑地嘱咐了句:“还有啊,没事别冲着病人咧开嘴傻乐,就你这牙可砸我招牌!”
小蝶一愣,等把这句话吃进去,胸中一口浊气上涌,恨不得把桌上的一杯水泼到那张长满黄褐斑的胖脸上,但转念一想,自己在刺骨的寒风里奔波了两个多月,一双只能在加拿大买到童鞋的小脚都走大了,脸也笑抽了,才拿到这么一个offer(工作聘书),面子和尊严值几个钱?
她乖巧地“嗯”了一声,还陪了个笑脸,不露齿的。
到家后才过中午,两个室友的拖鞋都在门口摆着,一双码放得整整齐齐,另一双就...形态各异。她一时好奇心重,决定偷窥一下她们的闺房。
先看主卧,谁知主卧的门被房东锁得死死的,根本无从突破。
她只得把目标转向次卧,手才搭在门把上,什么都没干,那门竟然自己迸开了。
她吓了一跳,在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推开门,往里一探身子,又吓了一跳,傻大姐的房间,根本就是一猪窝:床上凌乱地混搭了被垛和衣服,一张素白的小书桌上滴了褐色的酱渍,已经凝固了。地板上到处魑魅魍魉的长头发,这儿一堆,那儿一坨的。墙角有满满一洗衣篮的脏衣服,最上面搭了一只轻佻的斑点大乳罩,她用两只手指拈起来读了一下上面的标签,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标签上书——36DD。
这可真是个人物!
她叹为观止地摇摇头,替她关上门,决定以后把毛巾、浴巾都挂自己的“蛋”里,省得傻大姐哪天清晨半夜迷迷瞪瞪地起来如厕,洗完手随便在哪条毛巾上乱蹭。
她随便吃了点零食,就躺在床上刷起了手机,渐渐就盹过去了,还做了个美梦。梦到出国前在六安上雅思培训学校,枯燥而冗长的课让她直打哈欠,下了课,她就直奔楼下的“郁兴发”(六安牛肉汤连锁店),叫了一份牛肉汤,又要了一块薄饼,咬上去松脆焦香......
她就是在一片焦香味中醒来的,不过不是“郁兴发”的薄饼,而是哪位室友在厨房热的什么油炸美味。
前一天搬家太辛苦,她睡得死沉,室友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见。
窗外的天已经铁灰了。
她没有立刻起床,用手机搜到附近有家兰州牛肉拉面,才起来。草草换了衣服,拿了钱包,就出了门。吃不到牛肉汤,吃碗牛肉拉面也成。
电梯来得很快,里面斜倚着个湿着头发、穿着比基尼、肩头搭着蓝浴巾的女人。
小蝶定睛一看,才认出是猪窝里的那位。
看房那日,兰珍领她去看过设在二楼的室内游泳池和桑拿房,可是...她就这样一路坐电梯下到二楼,又上来的?小蝶瞠目。
“哟,下楼呢?”傻大姐趿拉着一双人字拖,浑身滴着水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啊,呃...买东西。”比基尼的布料实在太省,小蝶不知道该把眼往哪儿瞅。
“买什么呀?”
“哦,呃...牛肉面。兰州牛肉拉面。”
“去哪家买?”
“就马路对面那家。”小蝶答得心不在焉,因为她瞟见斜对门的一个印度女人正领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朝电梯走来。
“你快进家吧,别着凉了,今天挺冷的。”她冲室友局促地笑。
“嗨,没事儿,我刚游完了狗爬式,”傻大姐的双手在空中刨了两下,“又去蒸了桑拿,身上热乎着呢。——我跟你说,千万别去楼下那家,肉少,特咸,面还不给续......”
好不容易把她打发了,小蝶还是自作主张,买了楼下那家的拉面,外加几个烤串,然后就马不停蹄地上楼回家,准备开动。谁知刚进门厅,脚底就“呲啦”一下往前滑去,她一声惊叫,本能地抓住冰箱的扶手,冰箱门马上被大力拉开,“砰”一声撞到旁边的墙上,手里的兰州拉面的盖也摔开了,半碗汤都泼洒在塑料袋里。好在人没摔出去,就是大臂的肌肉被狠狠拉扯了一下,隐隐作痛。
兰珍闻声,立刻从房里出来:“你没事吧?”
“还好。”小蝶忍着痛,忙把冰箱门关回去,“不好意思,刚刚实在没东西能抓了。”
“哦,没关系,你没事就好。”兰珍贴心道,“刚刚怎么会摔跤?”
“不知道地上怎么有摊水。”小蝶也费解。
兰珍立刻把厨房的两盏灯都打开——从门口到次卧一路都滴着水。此刻,罪魁正在卫生间里“哗哗”地淋浴。
小蝶和房东无语地对视一眼。
等卫生间里的水声停止,里面的人吹着口哨把门打开,换了衣服。房东就把她喊到厨房,很不客气地告诉她:“我有跟你讲过好几次,你游完泳回来,一定要把地上的水滴擦干。刚刚小蝶差点就在这里滑倒!”
小蝶听了十分解气,房东的性格怪是怪了点,做事倒十分公正。
“靠,我又忘了。”陈飒冲小蝶一阵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小丫头,你没摔着哪儿吧?”
小蝶本来恨不得揍她一顿,今天要是摔了胳膊腿,明天可怎么上班?可这会儿看她这么点头哈腰的,还喊她“小丫头”,气立马消了,把头直摇:“没事没事。”
兰珍却还在那里不依不饶:“这是公共区域,你如果每次都是忘记,就会给大家带来安全隐患,而且可能会是很严重的安全隐患。”
小蝶觉得房东有点言重,自己反倒过意不去,便忍痛笑劝:“我真的没事,别怪她了。”傻大姐天性粗莽,她自己也没办法呀。
没想到房东转过脸来望着她,振振有词:“我并不是怪她,只是让她晓以利害。因为如果你真的有摔伤,就是我的责任,你完全可以去房东和租客委员会告我的。”
小蝶眨巴了几下眼睛,竟无以为答。
还是陈飒自己打圆场,在房东肩膀上一阵拍哄:“对对对,你说得对,我下次一定记住,啊!我特么去游泳之前,在手机里头设一个提示......”
小蝶懒得再跟她们啰嗦,拿了碗筷,拎着残剩的牛肉面和烤串,默默地回了自己的“蛋”。
牛肉面确实像陈飒说得那样,好难吃!更令人发指的是,里面的牛肉屈指可数。唉,想吃口热乎可心的牛肉汤,咋就这么难!烤串味儿也一般,酱料调得不好。
她胡乱扒拉了两口,啃了几口烤串,正要把它们扔到厨房水池下的垃圾桶,就听见房东又在厨房,用台腔“指导”起了傻大姐:“这个长霉的冬瓜是你上星期买的那一段吗?这个保鲜膜它是‘乐色’,不可以也放进‘厨余’;这个泡沫盒子是‘recycling(可回收的)’。还有这个装熟食的盒子,一定把里面的食物残渣清洗干净再扔......”
“草!”小蝶在心里爆句粗,“等老娘的新工作过了试用期,多攒点钱,立刻换房!”
她把残羹冷炙,外加烤串的“可回收的”木棒棒,一股脑丢进垃圾桶,打算一会儿等她们都回房了,再偷偷拎到楼道的垃圾房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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