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香港盲人輔導會的一段緣
@1999年回港時,拜訪梁州田先生。
1996年我尚在香港,有天接到一個電話,致電者我并不認識,他姓梁,是香港盲人輔導會總幹事,交談中方知他看中我當時出版不久的一本書【查爾斯頓眷戀】,此書記錄了我1991---93年在美國西維珍尼亞州首府查爾斯頓的兩年修學生活中,所見到的人以及所經歷的事,當年的【新晚報】一專欄作家曾評價此書爲“異質文化的啓示錄”。香港盲人輔導會定期會揀選一些他們認爲有意義的書籍,將其出版爲盲人凸字版,以便盲人朋友閲讀和分享。
梁先生告訴我,出版凸字版屬於社會慈善福利的一部分,是不會付給作者任何費用的,此次的電話就是徵求我的意見,能否同意他們出版凸字版,而不收取費用,我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下來,心裏真是高興,自此不僅一般讀者可以看到我的書,連盲人朋友都可以通過凸字版“看”到我的文字,跟我一起體驗這個北美小城的異國文化。
經此電話,我與梁先生竟成了朋友,他名叫梁洲田,自幼失明,在當年的香港明光學校就讀,這所學校是教會所辦,提供由小學至中學的教育,梁以優異成績完成了學業之後,當年的香港大專院校并不接受失明人士入讀,於是,在教會的安排下,梁遠赴美國入讀大學,畢業後回到香港。梁州田先生天資聰穎,他并不滿足於一般盲人的就業出路----不是爲人按摩便是鋼琴調音,而是回港不久便加入香港盲人輔導會,并着手學習當年尚未普及的電腦,當年的我對電腦幾乎一無所知,常常需打電話向他請教。
梁州田是1982年度的香港傑出青年,九十年代他獨自一人去北京,跟清華大學的電腦專家一起研究失明人士如何通過使用電腦,打出他們特有的凸字,後來研究成功,我曾在梁的辦公室見過這不同尋常的電腦,印象最深的是我們用的打字鍵盤,變成了無數點狀突起,而電腦上的文字便會通過某種特殊程序,將其變成凸字-----盲人用手指觸摸即可閲讀。
有一次在與梁先生的電話中我聽到背景有古典音樂的聲音,出於好奇便問起來,梁表示他自幼在明光學校讀書時學習了鋼琴,自此培養了他對音樂的愛好,恰好我也對音樂和彈琴樂此不疲,於是我們熱烈地聊起曾經彈過的曲子,聊起各自喜歡的作曲家,更聊起當時香港管弦樂團演奏的曲目,等等,不亦樂乎。
過了幾天,梁先生打電話來問我可否有時間爲盲人輔導會做義工,而這個義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的,而是像我這種懂得看五綫譜的人才可以做。具體說就是將普通香港小學的音樂課本上用五綫譜寫的歌譜,“翻譯”成盲人的凸字版,而這“翻譯”工作是由輔導會另位同事與我一起配合來做。每周一次,一次兩至三小時,我想了想,應承下來,一周拿出兩三個小時做這個義工,無論如何都不是難事。
第一次踏入當年位于九龍深水埗的香港盲人輔導會(現已遷往元朗),心裏多少有些緊張,記得入門後第一個印象便是地上鋪的都是防滑的膠地板,有些地方還有稍凸起的圓形及長條形的組合設計,這是爲盲人所特別設計的。輔導會大廈裏面清潔、敞亮,每個指示標識下面都配有凸字,電梯里也不例外,心裏一陣感動。
與我一起工作的搭檔叫阿明,是盲人,他的面前是一供盲人用的電腦,我則坐在一旁,手拿他交給我的香港小學音樂課本,從一年級課本起開始讀給他聽,阿明其實很聰明,他完全懂得五綫譜,衹是記錄下來用的是他們獨特的凸字(我開玩笑說那是天書)。平時我彈琴時看五綫譜,眼到手到,這回是要“眼到口到”,把眼睛看到的音名、音符、升降號、休止符、小節缐、下加一綫或上加二綫等等,一一都要用語言講出來,哇,真的有點挑戰呢。
還好,經過幾次習慣了“眼到口到”,與阿明互相默契、配合,經過幾個月的努力,終于將香港小學一至六年級的所有音樂課本,都通過阿明“翻譯”到電腦裏面了。移民後,大約2005年我跟外子安德烈回到香港,并拜訪了梁州田先生,聽梁說,那些供盲人孩子用的小學音樂課本,一直都在用,心裏很是開心,畢竟在我離開香港之前,爲香港的失明孩子們做了件好事。
至於我的那本【查爾斯頓眷戀】的凸字版,他們早已出版,并送了我一本。有意思的是,我那本原書衹有200多頁,凸字版則共有兩大本,每本長一尺,寬一尺,厚一寸多,裏面每一頁都是不同形狀的凸字。他們只送了我第一本,知道我也看不懂,留個紀念而已。安德烈比我還激動,他説全世界能夠“翻譯”成凸字版的書,衹有百分之五而已,這可是彌足珍貴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