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时候
一九九五年夏天的一个早晨,我离开了家。
在那一天之前我不止一次的离开过家,上大学的时候离开家搬进了学校的宿舍,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离开家去内蒙古实习,工作第一年的时候离开家去深圳出差。。。但离开家和离开了家好像完全不同。离开家只是出去转一圈,很快就又回去了,而离开了家却是一去不复返,是从父母的人生轨迹中分叉而行,是与北京那个生我养我的家天各一方了。
九五年的夏天我拿到了留美的签证,心情激动之余马上向公司递交辞呈。虽然在那个当时还不算大的公司里只工作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但跟公司上上下下的老板和同事们都相处的亲如一家人一样。所以当大家得知我要赴美留学时,一边祝贺也一边表示出不舍之情,尤其是我的顶头上司,市场部的经理,更是遗憾得直到我上飞机都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
现在想想其实真正伤心和不舍的应该是妈妈,但她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以至于我根本就没有体会到她的复杂心情,只简单的理解她表面的平静是对我追求自己理想的绝对支持。
在我离家的前两个星期里,妈妈一直在无声无息的为我忙碌着。她不仅帮我打点行装,还帮我招待天天上门话别的亲朋好友。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就算了,那毕竟都还是自己家里人,可还有很多我的同学和同事。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还有半个公司的同事,一来就男男女女一大屋子人。我开心的跟大家聊天,事无巨细的回答各式各样的问题,而妈妈则在厨房里忙着做不重样的面条。天热,人多,没办法七盘子八碗的摆大餐,妈妈就给大家做炸酱面,榨菜肉丝面,芝麻酱凉面,鸡蛋西红柿面,鸡丝凉面。。。那些日子里妈妈不停歇的把做面条的看家本事发挥到了极致,以至于事隔多年以后我再回北京见到当年的同事时,他们还津津乐道的回味在我家吃的那一碗面。
直到临出发前的头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妈妈喊我坐到她对面,我以为她又要叨叨唠唠的嘱咐我那些早就听过上百次的话,可没想到她只是从面前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粉色缎面的小布包儿,布包里裹着一个黑色丝绒的首饰盒,打开首饰盒,妈妈小心翼翼的拎出一条黄灿灿的项链。不同于当时内地常见的纯金项链,虽然颜色金黄,但光泽污图浑浊。这条金项链的造型是扁平式纽纹,所以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柔和但明亮的金属光泽。项链的下端还坠挂着一只同型的金蝴蝶,这只金蝴蝶让整个项链看起来既生动又素雅,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目光。妈妈告诉我说,这是她在深圳讲课时去香港买的,就为我出国的时候给我带在身边。我以为她是想让我睹物思人,没想到妈妈却说:“这条项链是24K足金,当时挑的时候我特意选了一条最重的,不是为了你戴着好看,而是考虑如果你在美国呆不下去了,把它卖了可以换张飞机票回家来。”听了这话,我低头没有吭声,因为不想让妈妈看到我忍了又忍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流泪,唯独不愿意让母亲看到我的软弱。那条项链至今仍然安安静静的躺在我床头柜的抽屉里,从九五年离开家,我一次也没有带过它。每次拿出来看看时,都会不自觉的想,老太太多幼稚呀!
第二天送我去机场的除了妈妈,还有我的两个死党,一个是我的发小,一个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她们两个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讲话,缓解了很多送别时伤感和难过。妈妈坐在我身边很安静,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我不敢过多的把目光停留在她的方向,而是刻意的跟两个好朋友东拉西扯的说些没用的废话。到了机场,托运行李,换登机牌,交机场建设费,一切都过于顺利,没用多长时间我就可以进海关的大门了。我和两个闺蜜照了相,跟妈妈也合了影,再没有什么可以拖延时间的事情了,她们仨冲我摆摆手,我转身逃一样的走了。我不知道送别时,留下的人看着自己爱的人的背影越走越远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知道走的那个人能感到如芒在背,火辣辣的后背承载了太多的不舍和无奈。明知道舍不得,但又不能阻挡离去之人的脚步,因为那是TA的新生活。
我离家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感伤也记忆犹新,可熊大离家的日子就已经在不远的将来了。熊大过完寒假回学校去,我送他上飞机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过不了两年他的生活轨迹就要跟我们基本上分开了,那时的离家我将是那个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的人。也许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能真正体会当年妈妈心中的不舍吧!但我知道我也一定会像妈妈一样撒开手,放他去飞。这就是人生呀!放手也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