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海归的“逃出”

首先说明一下，这位老海归并不是逃出国，但逃出哪儿，根据所掌握的材料，似乎不太明确。下面来探讨一下。

除了国家急需人才外，一般老海归回国后都要先入住留学生招待所，进行政治学习，思想改造，等待工作分配。在此期间国家对他们进行调查，确认回国动机。这位“逃出”的老海归叫李功受，爱荷华大学水利硕士，1954年回国，思想改造受到刺激，工作分配不顺利。

有一封钱端升写给钱俊瑞的信，讲述自己所了解的李功受，可以看出一些端倪。钱端升，当时北京政法学院院长，是李功受的一个不沾边的远亲；钱俊瑞，当时教育部副部长兼党委书记；信中的“叔老”就是陈叔通，当时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陶孟和是科学院院长，傅作义是水利部部长。

俊瑞同志：前日叔老告我，留美学水利的李功受已到京，住留学生招待所。他说他已面告你和陶孟和、傅作义两先生代为考虑工作，并嘱我也向有关方面反映。叔老并说，对李功受一类留学生应多鼓励，以安定他们的情绪。

李的父亲李直士是上海华丰搪瓷厂的经理，是资本家，也是技术人员。他是我爱人的堂舅，叔老和他家很熟。据我所知，李功受在交大时和进步学生比较接近，没有“少爷”气，也“偷”着看一些进步书报。他去美留学，在一九四八夏天，我曾看见过他，觉得他很刻苦耐劳，人也非常老实。他有一个姐姐李滢，在北京市都市计划委员会，是建筑师。有一个弟弟李功宋在协和医院是医师。我听了叔老的话后就通过李功受的姐姐，要她给我一些具体材料。昨晚她来到我家后留下了材料，但是我不在家，没有见面。会送上材料。

李功受是可靠的。但是有一段时间的学习，给他以多方面了解新中国的可能，并让我们对他也多些了解，应该比马上派工作要好些。至于何种工作，应该是下水下地的工作，要比坐桌子的工作更恰当些。但是，听说他逃出时急出了病，有胃溃疡。那么，有一时期学习，也有好处。

以上云云，希望有助这一人事问题的解决。敬礼！钱端升

从信中可以看到，李功受还没有分配到工作，情绪不安定。信中提到“他逃出时急出了病”，但并没有具体说明从哪儿逃出，只能估计是从留学生招待所逃出。李功受在招待所时写过一份汇报，反映了他当时的情绪，其中有这样一段：

到京后，三年来的志愿一日得赏，我的高兴实在是形容不出来。进西直门一路的建设，我见了真是打心里钦佩。住进招待所，同志们是那么热心的欢迎。见了姐弟母亲，他们是那么一致的热爱祖国。

最刺激我的是李科长所说组织与个人的矛盾，应该想如何克服，是我三天来睡不好觉的原因。说是忧虑，倒不如说是要把它想通。因我对新中国根本没认识，又还没时间学习，我只能根据我自己的见解给我下一临时生活方式，忘了自己没有困难不能克服，老想着自己，一切忧虑都因之而生。

他也写道他在美国的处境，在美国学水利的不容易找到本行工作，因为全是政府办的，美国公民才会考虑。他并没有留在美国的打算，表示出国前就定了三年回国的计划，“即使蒋政权仍存在，我也是要回来办水利。”可见他很有理想，心气很高，在填写工作志愿时表示“愿受组织分配，无地区限制”。没想到在美国工作不好找，回国后却还是分配不到工作，加上跟组织上有矛盾，心情焦虑是可以理解的，以至于产生反抗心理，推理可以认为是“逃出”招待所。

很难说他跟组织的矛盾具体是什么，但从这个小小的个案中可以看出，很多老海归刚回国的处境并不尽人意，以后十年二十年就更不用说了。不知李功受逃出招待所以后的去向，是否又回到招待所，只知道他曾在北京勘测设计院和甘肃水利厅担任过工程师等职务，也担任过甘肃省人大代表。

李功受1948年出国，1954回国，获得硕士学位后作了三年的研究和实习工作，这大概就是他说的“三年计划”，是学成后三年回国。另外，钱端升信中提到李功受的姐姐李滢，也是老海归，有很精彩的、不尽人意的人生，整理出来以后分享。

李功受于2004年逝世，享年7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