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权变

经也者，常也。权也者，达经也。

经的本义，是织丝时的纵丝；横丝为纬。这里，经是指原则。权的本义，是秤锤，利用杠杆原理，可以称重物。这里，权是指权宜之计、变通办法。柳宗元说的是，原则是不变的。但是人通过权宜变通，可以达到符合原则的目的。

这是古训。

我一个乡巴佬，对武汉街巷的了解有限。学历史的朋友告诉我，一位汉学家前来访学，刚安顿下来，就要求去看武昌的胭脂路和汉口的花楼街。年轻人才明白，这两个地方历史上曾经百花齐放。

胭脂路我常去，我哥在那儿。我喜欢老城的氛围，至今不能忘。哥那时年轻，单位住房紧张，他只好住教研室里。打开靠墙的柜子，里面一男一女两副骨架，完完整整。初看惊怵，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住教研室没什么不好，宽敞，基本上没人上这儿来。都是心狠手辣的骨科医师，大家都忙着拿刀子使锯子，没空儿坐冷板凳。

教研室在校门口左边。哥要教课、行医、大概还要追女孩子，社会上还结交人。找不到他，我就到外面书店里去看书。如果到傍晚还不见他人，我会想办法开门。以前哥教我，怎样用卡片开门锁。后来没有卡片，我也能开。有一次到半夜，我哥才回来。睁大眼睛问我，“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卸下离门锁最近的那块窗户玻璃，将手伸进去把门打开，然后再将玻璃装回去。没有造成任何破损，一切完好如初。

我这个老实人，也曾做过鸡鸣狗盗之徒。

报考研究生时，单位领导没有为难我，很爽快地签字同意。但我知道，机会只有一次，考上了可以走，考不上就得扎根。教育局人事科王科长，送他两条红塔山，也盖章了，没有太为难。考完，分数出来，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单位领导签字放行，王科长就是不盖章，“录取通知书难道是圣旨？”我往返县城多次，他总是不理不睬。我甚至买了双新鞋，下定决心——就是磨穿鞋底，也要把手续办下来。最后是通过熟人，又加了两条烟，王科长才盖章。农民的儿子，必须自己打理这一切。

这是县城，京城又如何？于兄北大毕业后，在某著名研究所读研究生。申请到美国留学，要办成绩单。但是人事教育处的人就是不盖章。于妈妈提着一篮金钱橘，找到主管干部。那人二话不说，拿出印章任你盖。胃口倒也不大。在美国我见过一次于妈妈，真正是文质彬彬。当时为了儿子出国，她没有办法，只有拉下老脸。

从祖国大陆出来的，谁没干过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一大桌子同事，频频点头称是。权也者，达经也。我们不灵活一点，就不会有到西天取经的机会。

因为觉得自己实验基础差，我一开始学的是理论物理，忘了自己能“动手”。后来转向实验物理，心思尽用到实验上，原有能力退化。我到美国后的第一辆车是辆旧福特。有一次将车钥匙锁车里面了，现在的车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儿。我没去想怎样自己将车门打开，而是让朋友喊来确颇艾，他们有专门工具，一下子就打开了。

我们买房成交之后，先打扫卫生。我将门钥匙放家里，人到外面之后才意识到，钥匙锁家里了。我喊来警察，一下来仨。他们问我，有没有可能有窗户没锁上。我说没可能，所有的窗户都上锁了，我出门前反复检查过的。他们不甘心，所有窗户都试了一遍，绕房三周，一筹莫展。最后表示爱莫能助，让我还是找锁匠。

我找来锁匠。锁匠一来就忙着拨弄门锁，反复鼓捣，直到满头大汗，还是打不开。最后没办法，用钻子钻穿锁芯，换了把新锁了事。警察告诉我，一般在门外面要藏一把备用钥匙。我照办。直到后来换了智能锁，才不用备用钥匙。

我父亲说过，再好的锁，也只防君子，不挡小人。人来美国之后，是越来越君子了。先是打不开自家的车，发展到打不开自家的门。

有网友最近回上海，正好住母校旁边，想进去走走。到了校门口，门卫偏不放行。说是校友，不行。她搬出老校长——自己的证婚人，还是不行。想找他们领导，没门儿。人家原则性强，横竖不让进。经也者，常也。

我说啊，您真是在美国呆太久了。给他们上点润滑油，门不就打开了吗？入乡随俗，就那么难吗？权也者，达经也。不听柳宗元，吃亏在眼前。这当然是玩笑话，她不是一定非要进那个校园的。

20230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