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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故事《定风波》卷二(7):灌云

战国故事《定风波》卷二(7):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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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故事发生在战国末年,秦、楚、越、赵、齐五国争霸。楚国疆土辽阔却制度陈旧,如何在强邻的虎视眈眈之中自救、自强?又如何结束弱肉强食的残酷战争游戏,开创一个新的格局?我们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关系:

熊鲤(字伯龙):先王幼子,分封长江下游的江北两县花田、江门。

熊枫(字霞举):先王庶长子,分封东北毗邻齐国的城邑灌云。

刁云:楚国富商,熊枫好友兼智囊。

出得华阳城来,熊枫特意命车队往南饶了段弯路,又“途经”了两座县城。所到之处,大同小异,城主都顶着大夫的头衔,祖上无不战功显赫,然而世袭了几代人下来,这些英雄勇士的后人们享受着祖上的荫蔽,却除了在封地上坐享其成、恣意挥霍之外,政绩上十分的泛善可陈。

破败失修的城墙,满脸污垢的小叫花子,难掩菜色的主妇,就好像根一根根尖刺,深深的扎在了熊鲤的心头。他暗暗发誓,宁可和江北的农夫渔民们同食糟糠,也不做一个把绿头鸭子奉为珍宝的子鱼第二。

这一路下来,熊枫从郢都带出来的几大箱子奢侈品清减了不少,空出来的马车渐渐的被谷物、丝绸、药材这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和耐用品所取代。

熊鲤开始对于熊枫的生财之道有所领悟了,诚心请教:“大哥从这些城邑里收集这许多的货物,可是想囤积起来,等时机成熟了再抛售吗?”

熊枫在他肩头拍了一掌,不屑一顾的说:“伯龙,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占人便宜?象子鱼这种人,家里的上等粮食和绫罗绸缎多的几辈子也用不完,他们就需要一个像我这样,有品位,又信得过的人,把郢都最时髦、最新奇的东西给他们送去。我就是他们的及时雨。我和子鱼们,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见熊鲤听的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熊枫笑道:“九弟放轻松,这里面的考量和道道极深,并不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等我们到了灌云,我把我的‘智多星’介绍给你,到时候你俩聊个三天三夜的。”

===

离开郢都的第十二天,走走停停的熊氏兄弟终于来到了楚国的东北边陲,灌云。

熊鲤暗中观察熊枫,见他果然是蛟龙入海,浑身无比的自在舒展。离灌云城门还远,就陆陆续续有骑马、赶车,和步行的路人向他们的车队打招呼,有人甚至停下马来专门给熊枫行了个大礼。熊枫嘴里说着“不必,不必,免礼,免礼”,红黑的脸膛上上却绽放出了朵朵迎春花来,明媚的心情将连日来的车马劳顿一扫而空。

温润的海风送来了潮湿中略带咸腥的空气,灌云城赫然在目。整座城邑仿佛东海之滨一块熠熠生辉的明珠,而北面一片如同巨鲤之脊般此起彼伏的连绵丘峦则形成了楚齐两国的天然分界线。

令熊鲤诧异的是,途经的几座县城,城墙虽然破败,但毕竟还是有一套完整的城墙和护城壕沟充充门面的。然而眼前的灌云,除了一座漂亮的海青色城门,和城门两边十几丈宽的海浪状雕花影壁,就再也找不到明显的“界线”了。一座熙熙攘攘的繁华都市就那样大大方方,没遮没拦的袒露在众人眼前,仿佛一位美貌而自知的女郎,向来往的路人们放送着充满了诱惑的邀请。

此时熊枫熊鲤都下了马车徒步行走。熊枫看穿了弟弟心思似的,一把勾住他肩膀:“伯龙,你看我灌云可清爽敞亮?我打开了门做生意,只要你有钱或者是有货,就是我熊枫的客人,灌云就欢迎你,还要那碍事费神的城墙来做什么?”

熊鲤几乎是被人流簇拥着往前走,心中暗暗惊叹 —— 早知大哥熊枫财力雄厚,但不知他所经营的灌云竟是一个如此规模宏大的贸易中心,比起郢都的庄重威严来,更加显得活力四射、青春焕发。

摩肩擦踵而过的,多是肩挑背负的货郎,偶尔也有颜色娇艳、描眉涂眼的年轻女子或者男子故意与熊鲤碰撞一下,眼里送过来含情脉脉的秋波。熊枫见状,向熊鲤笑道:“伯龙果然招人。等会儿用过午饭后先去海边参观,晚上去聚贤楼泡温泉解乏,接下来还有节目。”

熊鲤刚想问这聚贤楼是个什么去处,熊枫却忽然闭上了嘴,一脸的讳莫如深。

他其实心里十分好奇为熊枫出谋划策的那位“智多星”,但是此刻见大哥一心要尽东道主之谊,却是不好辜负了他的心意。

熊枫把熊鲤一行人送到了城北他自己的府上,自己有事先行告辞了。午饭是一顿丰盛的海鲜宴,当天清晨刚刚捕捞上岸的红嘴鱼、黄花鱼、牡蛎,和海胆、海螺,或略略蒸煮过,或在明火上烤过,再佐以惹味的蘸酱,鲜甜爽脆,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十分尽兴。

午饭过后,熊府的下人们伺候熊鲤和成婴换上了两件式的短打扮,脚上套了双黑色厚底的橡胶靴子。没多久,一辆马车如约而至,带领两人去参观熊枫在海边的渔盐场。

成婴不习惯在车里久坐,索性跳出来和赶车的并肩坐着。那赶车的是个圆脸青年,比成婴还要小上几岁的样子,脸上却沟沟壑壑的,一看就是在海上久经风雨的老渔人了。

这叫做“元吉”的年轻人一开口便停不下来,成婴听他口音不像是中原人士,便主动说,“我是苗人,年幼时家国被秦人灭了便追随主子去了郢都。你呢?” 元吉见他开诚布公,也坦承:“我是齐人,母亲是有钱人的奴役,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索性偷偷来了楚国,在公子身边做点杂事。”

接着又说:“公子为人仗义,一视同仁。我虽然是齐人,却不受歧视。你们下面要去的渔盐工场,就有不少工头和我一样,是齐国或者附近城邑的逃亡奴役,只要做事勤快,脑子活泛,没有不受刁大人重用的。生意好的时候,还有分成。所以常有人慕名而来,投奔公子和刁大人。”

成婴:“刁大人?”

元吉一笑:“公子毕竟是一城之主。哪有事事叫他去亲自劳心费神的?刁大人就是我家公子的‘丞相’。”

成婴听到“丞相”二字,心里暗笑。不过元吉的意思他是听明白了,这姓刁的想必是熊枫的谋士,必要时会出头露面,替熊枫解决一些棘手的事情。

马车在城东接近海边的官道上停住。元吉和成婴双双跳下车来,服侍熊鲤下车。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及腰高的猫尾草丛,眼前豁然开朗。就见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地上,有数百个头戴斗篷,身穿短褂,.脚踏胶靴的汉子在挥汗如雨。场子里一个理事模样的中年人见元吉来了,殷勤的迎了上来,向熊鲤成婴问候道:“这两位想必就是公子的贵客了。我叫薛仁,我陪二位走走。” 薛仁说着,身边早有人递上两壶喝的。

熊鲤接过来咪了一小口,只觉得清凉爽口,精神为之一振。薛仁在一旁陪笑说:“这水里加了一点我们自己的渔盐,还兑了几滴果子酒,好喝吧?” 熊鲤微微一笑,心想,大哥爱酒如命,手下人有样学样,就连喝水都忘不了这一口。

一番攀谈下来才知道,原来薛仁和元吉一样,也是齐人。早年在齐国盐场打工,因为犯了事逃来楚国,去了几处都因为他是他国逃犯没人敢收留,直至来到灌云,熊枫的门客刁云看中了薛仁的手艺,力主让他留下。这才在灌云沙地创立了楚国自己的渔盐场,从无到有,慢慢有了如今方圆五六里地的规模。

熊鲤闻言,再看薛仁额头上刻意遮着一缕散发,下面有几道深深的旧疤,想来是齐人给人犯在脸上的刺字,后来被他自己割去了。

薛仁带领熊鲤和成婴在沙地上的含盐灶、蒸发池、灶棚、工作间等岗位之间穿插而过,所到之处,不少工人们都向他们友好的挥着汗巾打招呼。熊鲤对成婴感慨道:“我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煮海为盐’。一个盐场,十几道工序,不同岗位上的工人各司其职却又配合默契,令人赞叹呐,” 又向薛仁诚心请教,“你这里条件虽然艰苦,可是我看工人们并没有谁抱怨的,反而乐观上进,请问薛理事可有什么秘诀么?”

薛仁闻言“嘿嘿”一乐:“公子谬赞了。我这里做事的人,多半没有其他的去处,盐场就是他们的家。每日工时长,环境差是没错,可是我们奖罚分明,每个人的收入和产出挂钩。生意差的时候有保底,生意好的时候还有额外的分红。多做多得,有谁不愿意卖命呢?”

熊鲤点了点头,心想,这种工酬制度倒是新鲜,以后见了大哥的“智多星”一定要好好聊聊,问个明白。

几人在盐场上边走边谈,一没留神,熊鲤和成婴手里的两壶“盐水酒”不知不觉中已经见了底,三人相视而笑。熊鲤见元吉已经耐心的在场子外头等着了,这才和薛仁告别。

回到马车里时日头已经开始西下了。成婴照旧在前面和元吉一起驾车,他见熊鲤脸上有了倦意,便问元吉说:“等会儿还有什么活动?我家公子走了半日有些倦了,不如晚上歇息歇息吧。”

不料元吉却急了:“这可不行!聚贤楼的安排一早就定下来了,我送你们回去梳洗梳洗,洗完了就精神了。”

这时只听车里传来熊鲤略微暗哑的声音:“成婴,我没事儿,这个聚贤楼咱们去定了。”

回到熊府上,早有下人备好了洗澡水。成婴清退了其他人,亲自服侍熊鲤沐浴更衣。他见熊鲤一条腿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心疼道:“是抽经了么?今儿走了这许多路,可是又犯病了?你也真是的,早先大殿上演戏叫熊枫踹的那一脚,十多天下不了床。如今好了伤疤忘了疼,能站着就绝不坐着是吧?”

熊鲤见他虎着张脸,只好陪笑说:“是我不好,行了吧。你好歹先给我擦干了,再数落啊。”

两人一阵忙活,熊鲤换上了一身水光蓝绣着翠鸟粉荷图案的深衣,头发梳得光光的,在头顶戴了一只配套的银白底子点翠的发冠。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虽不比他红衣时来得尊贵夺目,却别有一种出水芙蓉般的清新秀美。

成婴也换上了一身浅绿色深衣,裙裾上几条橙色的锦鲤在荷间嬉戏,既呼应了熊鲤,又活泼俏皮。主仆二人相视一笑:行了,今儿甭管这聚贤楼是个什么所在,咱都不丢脸。

元吉的马车一路往北,眼看就要驶进楚国北边境的丘峦里,元吉却调转车头往西钻进了丘峦下的一片密林里。这时已经暮色低垂,青蓝色的天空上升起了一枚皎洁的明月,月色照映之下,只见林间竟有一条蜿蜒的小径。元吉轻车熟路的在仅够一车通行的土路上飞驰着,绕了几个弯之后,忽然林间现出一块空地来。一条清澈的小溪从空地上穿流而过,溪水上简单的搭着一座木板桥,桥后面却是一座红墙绿瓦的宅院,院里灯火通明,院门上三个深色大字:聚贤楼。

熊鲤和成婴下得车来,元吉向两人行了个常礼:“二位请进。” 他自己却守在桥边,再也不肯向前半步。原来这聚贤楼前的溪水,好像一条天然的分界线,只有尊贵的客人才能登堂入室,而奴婢下人身份的却只能守在溪水的外围,耐心等候。仔细看时,原来溪水外围的林边早已经停了不下七八辆架马车。车夫们都心照不宣的扮演了“哑巴”,打盹的打盹,想心事的想心事,并没有人碎嘴攀谈。

熊鲤和成婴踏着月色推开院门,一串圆润的丝竹之声好像流水一样倾泻出来,挑逗着听客的心弦。早有个二十七八的俊俏妇人在前院里候着,见他两人进来,便笑意盈盈的引他们进了后院的西二厢房。

还在屋外便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其中一个男子声如洪钟,是熊枫无疑了。另外一人声线柔和儒雅,和熊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两个男子之外,还有几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其中一人抚琴,一人吹笛,还有一个音色清亮的正哼唱着楚国时下流行的小曲《春思》。

那美妇把二人领到门前就笑着退下了。熊鲤抬起手来想要推门,却不知怎的踟蹰起来。

就听屋里有人大嗓门道:“是我九弟到了么?” 话音刚落,屋里有人起身打开门来。熊鲤定睛一瞧,只见前来开门这人三十出头模样,身高九尺,修眉俊眼,一身朴素的月牙白深衣却难掩他气宇轩昂、顶天立地的气质。

这人向熊鲤微微一揖,恭敬道:“想来这位就是江北城主,公子伯龙?”

 熊鲤正要答话,却被黑脸膛的熊枫一把揪了进来,老实不客气的说:“伯龙,怎么才半天功夫倒扭捏起来了,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智多星’,刁云刁大人。”

 

本文深受吕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华史》的启发,就不一一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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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Anthropolo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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