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
在美国,“春节”已经成为了一个民间的人神共知的好日子。 好几个大州已经把这一天封为半官方性质的公众假日。 春节当天,州县官府放假,学校邮局关门,美国总统还会在这天向华人们祝贺新年,“恭喜发财”(可惜不发红包)。
但这与华人过端午节吃粽子有嘛关系呢? 好像确实是木啥关系。 洋人虽然把很多“源自古老中国”的事物更变为“源自古老亚洲”,这让很多中国人,特别是小粉红和爱国贼们,为之不爽,郁闷,伤心,失落,但又无法发作。
其实亲们大可不必为此焦虑,依然还是有很多传统的文化习俗,完整的保存在中国人自己的子孙桶里。 端午节吃粽子,就是其一,目前尚无人染指也。 说到春节,洋人们即刻就会联想到“the Chinese new year”,中国新年。 但端午节和吃粽子,美国人还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劳什子。
从记事前,相信我就开始有粽子吃了,一直吃到一把年纪时离乡背井,飞奔异国他乡求取功名,算来也吃了二十多年的粽子了。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吃这个东西,在“旧社会”时我就是这态度,但我也不反感吃粽子,有就吃几口,没有也罢。 对一个淡而无味的糯米团子,我素来没有兴趣,虽然有充足的白沙糖提供,还是觉得它索然寡味,吃不吃都无所谓,虽然我以前非常馋。
记得上中学的时候,一天家里人分食粽子,别人都有得吃,就是没有人问我吃不吃,当我是空气,视而不见!但我一点都不愤怒,也不难过,完全不当回事。 看着别人们都吃得有滋有味,我熟视无睹,麻木不仁,我如果去拿一个粽子吃,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我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以为这个破东西不值得劳动我,不值得我费事。
但是,后来我还是愤怒了,不是因为没有吃到粽子,而是意识到这是他人对我的鄙视,蔑视,他们并不知道我不喜欢吃粽子,应该叫我吃。 但后来和现在,再回想起这件事来,我不愤怒了,反而非常感激他们,这堂人生必修课早就让我上过了。 如果没有早年人们对我这样那样的轻视鄙视蔑视踩踏蹂躏,可能今天我不一定会有“粽子自由”,“月饼自由”,“牛扒自由”,“龙虾自由”(俺是波士顿居民,却不喜欢吃龙虾)......,更不敢奢望有在文明世界里的个人身心自由了。
记得早年间,故土的端午粽子,有放入赤豆的,红枣的,还有夹红豆沙的,还有夹五花肉香肠腊肉的,当然白粽子也多,人们吃的时候喜蘸白糖。 广大的江南地区乃至北方地区,好像都差不多是这样吃粽子,除了广东人裹的粽子里是乱七八糟。 现在广为流行的肉粽里面夹杂着各种高级食材,甚至有鲍鱼海参,这绝对不是传统的中国粽子。
早年的人在粽子里放一点点香肠,咸肉,鲜肉,甚至是火腿,已经是高级的了不得了,若要几样东西都裹在一个粽子里,那更是使不得也,那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太有悖国情民情,会激起人神共愤。
当时的中国,这些肉类都是高级副食品,是要为主食服务的,是要作为高级大菜享用的,不能为作为点心的粽子服务。 当然,当时可能也没有多少人吃得起这般奢华的东西。 而更多的平民人家就是清水白粽,里面除了白米,就是白米。 也有很多家庭,就连白粽子都吃不起。 俺家的粽子,里面至少还有几粒赤豆,白糖随便放,其实吃起来与白粽子也差不多,“没有本质上区别”,我宁愿吃一碗糯米饭,大米也行。
我不记得家里的粽子是谁包的了,这正好说明我对粽子的态度,不喜欢吃当然就不关心,更不知其出处。 可能是院子里邻居老太帮忙包的吧?还是去请新街口的八老太过来完成了这件事?(八老太家就穷得连白粽子都吃不起,她的故事再说),还是扬州大姑妈包的粽子?她著名的“扬州小脚粽子”砸实是裹得不丑呐!委实像一只中国古代妇女的三寸金莲。 作为女人的脚,三寸金莲是小了,但作为粽子,倒是真不小,在计划经济时代,粮食是限制商品,吃不到粽子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我们到底是怎样吃到粽子的?以上的几种情形,可能都有过,但粽子肯定不是我妈包的。 她不会包粽子,厨房里的事情,她基本上都不会做,但她会吃粽子,还喜欢吃。 在五年前的一个秋天的早晨,她走在波士顿的大街上,忽然人倒了下来,瞬间走了。
在美国的同学朋友,很多人这时都在闹着要包粽子。 “多大点事!?我也能包的!”,虽然我从来没有包过粽子。 没有吃过猪肉,好歹看过猪跑! 我跑去唐人街,抱得一包宽大的干枯粽叶回来。 粽叶是从大陆进口的,在水里浸泡数小时,软化,我同时准备其他包粽子的材料。
米我有,我家有好几种糯米,是去年心血来潮做八宝饭的时候买来的。 不知道是泰国米还是中国米还是美国米还是日本米做八宝饭最好吃,我就一样来上一包。 糯米在这个家庭里是不会吃不掉的,人们喜欢吃糍粑,把糯米饭切成薄片,油煎成糍粑,上面可以配各种果酱,豆沙,枣泥,火腿片,cheese,salad dressing……。 我做的八宝饭也是好吃的不要不要,比任何店里卖的都好吃,我是花了血本和大量人工的,焉得不绝佳?这里就不吹牛逼了。
但是我的粽子,终究还是没有吃到嘴。 就在我准备动手的时候,我发现了冰箱里还冷藏着“中华名小吃上海五芳斋粽子”。 香肠腊肉火腿干贝开洋鲍鱼家里都有,正好用来成全我的粽子,我去翻找的时候,发现它们与“五芳斋”睡在一起。 这让人情何以堪!
我去唐人街买菜时,发现从大陆进口的五芳斋粽子,“没吃过,试哈子”。 回来放进冰箱就忘记了。 这样的戏码下个月再上演一次……,于是就有了几包五芳斋在家待吃。 看到五芳斋后,我包粽子的万丈热情一下子跌落到了冰点。 “又没有几张嘴等着吃粽子,就算是包好了,我可能一只粽子都不想吃了”,我很有把握我自己的脾气,经常烧完了饭菜,忽然就失去了吃的欲望,一口也不想吃,虽然饭菜水准并不差,绝不难吃。
包粽子对于我来说,乃是浩大工程,工程还没有结束,我很可能就会彻底失去兴趣,停工,烂尾。 “要吃粽子,从五芳斋开始!”,在冰箱门上,我贴上了这句发自肺腑的口号。 感谢上帝,最终我只损失了$5块粽叶钱,现在想起来我的心还隐隐作痛。 我的包粽子工程,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我上面说了那么多诋毁粽子的昏话,肯定是得罪人不少,特别是粽子的粉丝们。 就是不喜欢吃粽子的人类也被我得罪了很多。 我表面上是在玩笑粽子,实质上是在诋毁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粽子是人类的中华文化结晶,我罪该万死!
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我是万万诋毁不得的,也诋毁不了的,说我是“蚍蜉撼大树”,都是在给我的老脸上贴金,其实我不懂什么“中华文化”。 我以为粽子就是粽子,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粽子的食物,越南泰国东南亚店里都有卖,大同小异。 非要说粽子是中国人流传过去的,没有意思。 食物是物质文明最直接的产物,精神文明肯定不是。
我也相信在中国人的史书记载上,没有任何一笔写过包粽子倒入江水中纪念屈原的史实。 美好传说不过就是民间故事,除了文化人骗骗草根,老百姓用来自娱自乐,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如果以后没有衍生出其他高大上的文化成果。 欧洲很多伟大的交响乐作品,皆出自于乡间民歌小调,“茉莉花”交响乐很好听吧,其祖先是南京郊区农村人的民间小调,土俗之极!
中国人的老祖宗,在2200年前的农耕时代,农业生产力水平极低,整体经济水平非常低下,而且湖南是南方山区,蛮瘴之地,是更加贫苦的“老少边”地区,老百姓都吃不饱,何来富余稻米裹粽子丢弃江水里?屈原为什么去湖南?他不是被提拔去做高官享福,而是被朝廷贬到苦寒之地去吃苦受罪的。 所以,两千多年前湖南人倒入汨罗江里可能是江边的泥土石头,但绝不可能是稻米或者任何其他粮食。 今天,汨罗江边的湖南人早就富得流油了,在江里倒过一袋大米,丢进一个粽子纪念屈原吗?肯定是没有过吧?
再说,屈原也没有在任上表现出来一个“党的好干部”所应有的品质,他没有带领当地群众实现脱贫致富,也就是说,他没有政绩,老百姓为什么要巴结他呢? 他给人民留下了什么宝贵的遗产?值得用那样宏大的场面来纪念他?朝廷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呢?纪念屈原还每年都来一次,至今没有停止!用现行的理论,甚至就用常识,甚至是用脚后跟上的老皮,来想一想,也实在是说不通。
其实所有的什么故事可能都是谎言,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今天享受美味可口的粽子。 但我忽然又想起来了,屈原爱的是“楚”,憎的是“秦”。 他是对楚国爱得太深沉,故投水自尽。 用某集团的现行理论分析,屈原政治上是有严重问题的,他搞分裂,属于乱臣贼子,他死有余辜。 居然还有群众为他划船丢粽子,公开与中央作对,可见秦国之乱,朝廷是多么不得人心!粽子固然好吃,但有毒有害。 从现在开始,应该一律禁粽,No“离骚”,No“橘颂”,No everything made by this guy in China from now on!
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尔等粉党不必胆战心惊。
我在美国生活的最近十几年,其实是每年都有粽子吃的,而且各种口味的粽子都有。 先是广东人的粽子,后来又吃了江南粽子,北方粽子,差别不大。 这些都是别人的馈赠,都是极美好的中国美食。 而我们却什么都没有回馈他人,吃了很多美食,尚不知谁之馈赠,很惭愧。
这些都是托俺老娘的福,每到端午之际,她的朋友们都会提上一串粽子给她吃,一人送她至少4个,多则8只。 一个老太婆哪能吃得落嘎许多粽子呢? 留下几只南方粽子给她,其他我要统统没收。 我规定她一次最多只能吃半个粽子,她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她多吃。 中医认为粽子是一样很不好的东西,年长者更不宜多食。 我很反对中医,但很赞同中医关于粽子的理论。 我吃一个粽子,饱胀感可以持续一天,除了喝浓茶或咖啡助消化,还要做运动。 我们自己也吃得非常文雅,或说文明,一只粽子二人吃,一日一只。
广式粽子,是一年365天,都能在唐人街上的广东点心店里买到的。 巨无霸身材的粽子,是圆柱体,我猜应该收$10一只,至少,但我还没吃过,却已经被吓尿了。 广东粽子里有太多太多的内容,老广在糯米里面包了猪肉鸡肉腊肉香肠鹌鹑蛋咸鸭蛋黄栗子花生绿豆……,焉得不肥大体积?但是,不,好,吃!我吃过同样馅儿的大包子。 我是说,没有传统的江南粽子好吃。 或者说,我更喜欢吃江南粽子吧。
王阿姨送的粽子就是江南的,还是苏式的,太秀气了,较之于广东粽子,里面除了糯米,就两大条猪肉,一条五花,一条精瘦,肉要在浓油赤酱里浸泡过夜,糯米里也加入了不知道什么调料,味道足。 粽子红得发黑,软糯无比,一定要蘸着糖霜吃,我知道很多人不接受咸粽子蘸白糖吃,但是实在是好吃的不行,吃过的人,无不赞美有加! 后来一到端午之际,我们就盼望吃她的粽子,虽然平时也很想吃到。
王阿姨是我母亲的好朋友,她们年龄相仿,前后脚来到美国,也是差不多时间走的,现在王阿姨安息在苏州,俺娘安息在南京,她们以前是邻居,可以天天串门,现在可能不行了。
我在唐人街遇见王阿姨的女儿,她现在理发店里做事,还是在我一直都去理发的店。 她拉住我说很多她家的故事,我不感兴趣,但又无处可逃,只能逢场作戏,做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听她说废话,又不好意思打断她。 所以每到我需要剪头的时候,就很焦虑。 理发店里只有两个帅哥理发师,都是广东人,忙着做生意,无人搭理她,整天都没有人说话,快要憋疯她了。
王阿姨的女儿,我不知其尊姓大名,我就叫她“XX妈妈”,她叫我“YY爸爸”,她是一个荣耀的女人,因为她女儿是哈佛大学毕业的。 但她又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因为她女儿是哈佛大学毕业的,与她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她没有什么文化,文革时期的中学毕业生。 而她女儿是个波士顿出生的美国人。 她除了有时去女儿家为她遛狗,也很少看到女儿,见面也没有多少话说。
而这一切也要归功于王阿姨,“你一定要为你妈争口气,考上哈佛大学!”,这是王阿姨曾经天天都要对她外孙女儿念的经,她终于把她“念”进了哈佛大学,然后哈佛医学院,最终还嫁入了美国的名门望族,但她飞走了,永远都不会飞回来了!
王阿姨走了,但李阿姨的粽子,刘阿姨的粽子,纷纷出笼。 我吃过李阿姨的无锡粽子,也很不错,与苏州粽子一样好吃,有一拼。 但吃过一次就没得吃了。
李先生帮我做装修,我们也成了朋友。 他太太在家种了很多菜,让我去拿,她还在包里放了很多肉粽子。 我知道这是他们出售的产品,生意很好,我给钱他肯定不会要,我要再买他也不会收钱。 我只能说胃肠功能不好,不宜吃粽子,把门关上。 现在他家的粽子依然在热卖,但已经不再打广告了,而且只卖老客人,生客不接待,生意太好,应接不暇,货做不出来。 我如果年轻10岁,可能会搞个粽子作坊,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粽子世家”,好吧?
“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我不但送走了棉衣,还送走了春衣,在家还剥下了外衣,半果体。 现在已经是盛夏了,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吃到一口粽子,甚至连粽子都没有看见过(“五芳斋”不算)。 我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吃的粽子了。但此时此刻,我倒是真想来只大肉粽吃哈子,再配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这是”美国梦“?还是”中国梦“?都不是,只是,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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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闲庭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