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六十一章 旧金山-2005年 墓地的清晨
Pia结束了新加坡的工程，立刻坐上飞机返航。当她在旧金山在机场看见Chris等待的身影时，觉得恍如隔世。她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投入那个朝思暮想的怀抱。上次和他一起在旧金山机场，还是一年以前，他们出发去夏威夷吧？
一番拥吻之后，Chris骄傲地说：“我自己开车来的。”
“真的啊？你可以开车啦？”Pia开心极了。“不过，回去还是我来吧，你要好好休息。”
“真的没事，提行李恐怕还不行，但是开车一点问题都没有。走吧，回家！”Chris搂住Pia的腰，两个人相视而笑，往停车场走去。
车子刚刚开进他们房子的车道，Pia的眼睛就瞪了起来：Chris把房子粉刷一新，换上了好看的暗粉绿色。院子里的秋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藤制桌椅。
打开大门，Pia看见屋子里也收拾得很干净，沙发上的靠枕是新的，一部分地毯也被新地板取代。
Chris拉起Pia的手，来到卧室门前，带着神秘的笑意道：“看看，喜不喜欢？”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通往后院的落地玻璃门边新换的洁白窗纱和深灰色窗帘，把门外一片绿意框成了一幅画。墙壁的颜色变成了淡灰色，双人床换了更大一号的，上面铺着素雅的棉质床罩。
“看这边！”Chris扶着Pia的肩膀，让她看床边的另一面墙。
Pia的脸上绽放出阳光笑容-----那面墙上，画着淡淡的云和满地的勿忘我小花。
“你画的？”Pia惊讶极了。
Chris点点头，骄傲地说：“嗯。当然，Dusty和Mat都有帮忙。不过，是我的主意。喜欢吗？”
“喜欢。Touch me and Forget-me-not!”Pia的嘴唇印在Chris脸颊上，随后紧紧抱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在他们自己的小窝过平常日子的一天，似乎比接受他求婚的一天还重要。
那天晚上，Mat和父亲、继母带着两条狗，加上Dusty一起，在家开了个小派对，算是庆祝Chris的康复和他们俩的订婚。晚上Mat并没有要求留下，说是第二天有篮球比赛，Sean会开车带他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Pia搂住Chris的腰问：“看来Mat已经习惯新的生活了？”
“嗯。过渡得很好。这一年来，他成长了很多。”Chris转身看着Pia，说：“我觉得你也......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Pia问。
“嗯，说不清，反正，就是更让我着迷了。”他说着就拥抱住Pia，似乎答案都在他温暖的注视里面。
Pia时差没倒过来，早上六点多就醒了，看到Chris在身边睡得安稳，心里一阵温暖甜蜜。她在昏暗的晨曦里仔细辨认他的轮廓，越凑越近，看他的眉毛，看他的鼻子，看他的嘴唇......
“噢呜......”Chris忽然睁眼作势要咬Pia，把她吓得惊叫起来。
“你！坏人！”Pia爆笑着抗议：“你早醒了还装睡！”
Chris把Pia搂进怀里，笑着在她脖子里吹热气逗她。“你自己像是一只小猫，贴着人脸上看有没有醒。是不是饿了？”
“不太饿，就是睡不着了。”Pia闭上眼睛，享受爱人温暖的怀抱。
“真怀念以前一大早爬起来和你去跑步的日子。”Chris轻轻叹了口气。
“要不要去？”Pia翻过身，鼻子顶着Chris的鼻尖问。
“呃？”
“我推你去。”Pia甜甜一笑道。
“好！其实，我的电动轮椅应该比你跑得快。”Chris轻轻捏了一下Pia的鼻子，翻身起床。
两个人到了外面，才发现路边人行道不够平，轮椅在上面行走并不舒服。于是Pia想到一个好主意：“咱们去墓地吧？外围的路特别平，等开了门，咱们可以进去，路面状况更好。而且，还可以找Dusty吃个早餐呢。”
于是，他们俩在路上买好早餐，出发去墓地。
“唉，Dusty越起越晚了。”Chris叹了口气。这一段时间，Dusty的身体大不如前，癌细胞有多处转移，不过他坚持保守治疗。
Pia点点头，低声道：“我挺担心他。不过，咱们能做的，也就是好好陪伴吧？”
旧金山夏日的早上湿漉漉的，太阳刚刚升起，还来不及驱散夜里的寒气。远远望去，墓地绿色山坡上一排排的白色墓碑静静地矗立在一层薄薄的晨雾里，显得肃穆之余更添一丝哀伤。
Chris启动轮椅，Pia在旁边慢慢开始跟着跑起来。
“听说Dusty把他的回忆录全给你看了？他还没都给我呢。你透露一下呗，他和那个胖护士，会不会？”Pia眨眨眼睛问。
Chris扬起眉毛说：“我可是签过保密协议的喔。他给你看到哪里啦？”
“哼，你骗人。我想，他不会在乎我和你讨论我手里的内容。他给我写到认识了Maria。我真急死了，很想知道他们俩......”Pia说着就侧过身子，做了一个疑问的手势。
Chris笑着想了想，说：“Pia，你觉得一个人如果失去真爱，还能不能以同样的热烈爱上第二个人？”
“同样的热烈？”Pia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很难了。但是，不同样，并不代表不够真诚或者热情啊。只是，和第一次不会相同。如果都是真心，我觉得一样美好，一样值得珍惜。”
“你上次跟我讲姥姥的青梅竹马在韩战中牺牲，姥姥最终嫁给了你姥爷。他们感情如何？”Chris问。
“他们感情很好。不过，我始终觉得开淼是姥姥心里的痛，无论她和我姥爷多么恩爱，开淼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姥姥和姥爷这辈子的相守，特别不容易，尤其是文革时期。”Pia想到这里，神色黯然。文革对她来讲，是一种无法和Chris细讲的带着说不出的惶恐和羞耻感的历史。
“我很好奇，为啥Dusty从来没和我提到过Maria。”Pia歪着头思考。
“他跟我聊过，说是自从认识你以后，就一直在回忆，蛮累人的。他说要慢慢告诉你，吊你的胃口。哈哈哈，老顽童。你等着慢慢读吧。很感人的故事喔。人生的缘分，真的特别奇妙。”Chris卖了个关子。
“Pia，等下我带你去看看我父母吧。给他们介绍一下准儿媳？他们一定在天上很开心。”Chris看向Pia因为运动而白里透红的脸庞，心里一阵幸福涌动。“他们如果还活着，一定很喜欢你。”
“嗯，谢谢！咱们也去看看William吧。我要替姥姥问声好。他在姥姥心目中，是个英雄。要是没有韩战，姥姥也许都想自己来看看他。可是，你知道开淼......”Pia慢慢停下来脚步。
Chris点点头：“我明白。”他伸手拉起Pia的手，问：“累了？我带你，来，坐上来。”
“真的？能行吗？”
“来吧，你我加起来也没超重，我保证。”Chris拉Pia坐在腿上，启动轮椅，正好看见墓地开门了，于是慢慢驶进墓园。
“哎，第一次来，连束花都没带。”Pia很是遗憾。
“没事。再说了，你不是第一次来。”Chris笑着说：“第一次看见你，就是在这里。你跟在Mat身后，去了我爸妈墓碑前。记得吗？”
Pia点点头：“当然。第一眼看见你，嘿嘿，你的样子好......好......”
“好什么？快说！”Chris作势要搔Pia的痒。
“你好郁闷，哈哈。被小鬼整得要冒烟了。”Pia大笑起来。
“那你知道我看见你第一眼，是什么感受吗？”Chris问。
“你根本没好好看我，对吧？满脑子都是你的破车和宝贝儿子。”
Chris停下轮椅，搂紧Pia，说：“其实你错了。我看见你了。在一片焦躁之中，你像是一阵清风。当时我就深呼吸了一口，很想吸入体内。不过，真的就是一秒钟的闪念。是后来回忆的时候才明白的。”
“风一吹即过，不留痕迹。你如何抓得住？”Pia想到这过去一年的分离，不禁悲从中来。
“不用抓。你看过一股风和另一股风一旦融合，还能分彼此吗？”Chris看到Pia泪光闪动，不由得心里酸甜交织。Pia没说话，搂住Chris的脖子。两个人在肃穆的陵园里紧紧相依。
晨雾在逐渐高升的太阳光里悄然退去，小鸟们开始在草坡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Chris带着Pia找到父母的墓碑，为它擦去露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你知道William的墓碑位置吗？”Chris问。
Pia点点头：“知道，那边位置特别，很好找。”
他们在墓碑前发现了一大捧金黄色的菊花，上面几乎没有露水，似乎是早上才有人来过。
“Dusty来这么早？”Chris嘟囔了一句。
“怎么没有见到William的妻子名字？”Pia问。
“这个我真的问过他。Dusty妈妈早就去世了，所以葬在了老家她父母的墓地。William死后葬在了这里。不过，Dusty似乎嘟囔过他死了以后想回老家。”
Pia点点头。然后她退后一步，对着墓碑三鞠躬，心里说：“我代姥姥和大山里的百姓问候你！”
本来Pia想说武汉人民的，可是想到William还参加了武汉大轰炸，唉，算了吧......
Dusty知道他们俩要来，一早煮好了咖啡，在门口的小桌子旁边摆好三把椅子。Pia和Chris拿出来外卖的三明治、可颂和肉桂苹果派，坐下来一起享用。
“Dusty，我们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你身体感觉如何？”Pia问。
“没事，我挺好的。正好是我起床的时候了。”他说着又把身上的法兰绒睡袍裹了裹紧，笑着对两个年轻人说：“你们应该睡懒觉啊。这么早来墓地干嘛？”
“来看朋友啊。我带Pia去看了我父母。喔，我们刚才去看Bill，发现有一大束菊花，还以为是你放的呢。”Chris咬了一口三明治，说。
“不是我。呃，你说......菊花？大朵的，金黄色的？”Dusty举着咖啡杯，皱起来眉毛。
Pia点点头。
“那应该是中国人送的啊。”Dusty喝了口咖啡，说：“墓地经常看中国家庭带来这样的花。据说是送给死人的，不能送活人。一个老太太告诉我的。”
“中国人？”Pia和Chris几乎异口同声道。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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