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弹的前世今生(续)——曼哈顿计划的故事,Now It Can Be Told
我因为写原子弹的故事,有好朋友推荐了这本书(你们太高估我了,书我是没看过的,甚至以前都没有听说过)。是当时Manhattan Project的负责人General Groves写的,我想可以归到二战的Memoir一类。说到二战的书,我其实看美国人的很少,或者再想一下,泛泛而言的话,我看美国人的书就很少,所以不太习惯美国人的思路和表达方式。不过这一本倒是能读得下去,可能很大原因是,
General Groves was, perhaps above all else, a most straightforward man.
不错,他用词直白,表述清晰准确,典型的工程师思路。书也不是常见的Memoir按照时间线性顺序完成,而是围绕事件写,很多时候并行讲故事,所以拆开随便挑一章看,也不太影响思路。
阅读我一直认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细细品会发现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风格,仅从语言和叙事(包括说理)技巧题材,我大概有50-60%的把握能猜到是英国(欧洲)人还是美国(加)的作品。特别如果猜对了,会暗自小小得意。
遇到一本读得进去读得出感觉的书,也算是人生幸事,多少有点“你也在这里吗”那一瞬间的惊喜。
世人习惯把“原子弹之父”的荣誉给Robert Oppenheimer,当然也不能说是错,不过这本书读下来我的感觉是,如果不是Groves的话,Oppenheimer是没有机会的,所以依我看来,Groves的贡献在整个曼哈顿里,如果不说比Oppenheimer更大的话,起码也应该可以50-50。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中国人不是也这么说?Oppenheimer当时并不是委员会的倾心之选(他们甚至列了一个认为更合适人选的名单出来给Groves)。在经过几个星期的反复面谈比较之后,Groves并不认为他能找到比Oppenheimer更合适的人选,顶着来自于安全机构的压力,直接写信给委员会说,He is absoultely essential to the project。
委员会最初想放弃Oppenheimer,除了他过去的经历和亲属关系(这一段电影里给了很重的篇幅),还包括,1,没有拿过诺贝尔浆(要领导E. Fermi那些大牛的哦)2,之前完全们有任何Management,Administration的工作经验。
以我现在的眼光,完成这样一件工作,第二点尤其重要,远远超过局部纯科研能力。记得刚从学术界转到工业界的时候,第一年就被老板派去跟那些小孩子一起参加PM培训。去之前心里不情不愿嘀咕,真是有钱没地儿花,这几天要8000多欧?!
上下来才知道,是要这么多钱的。
Project Manager需要了解的不仅仅是detail in the research going on in every part oft he laboratory, 还要excellent at analyzing human problems together with the countless technical ones。如果严格一点,我会说,在整个曼哈顿计划,Oppenheimer是Technical PM,而Groves是Commercial PM。
嗯,我一向有理论联系到实践的本事,有时候跟好朋友随便聊到什么她们都笑我,你真是当Project来做啊!当然,不然为什么学?
美国原子弹研制计划,也就是后人常提到的曼哈顿计划的最高行政指挥总部是Office of Scientific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和National Defence Research Committee,(直接向美国总统汇报项目进展)。而成绩,如果用一句话概况就是,(不过是完成了)一件从纯科研纯理论的题目出发,最后生产出决定战争胜负的军事武器的工作。
在初期,Groves仅仅负责建厂和保证原材料的供应,随着战火蔓延,为了避免延时,1942年9月开始对此项目全权负责。
If you do the job right, it will win the war,是上级劝Groves接受这个任务开出的价。最终项目得以超过预期完成,Groves给出的原因有5个,
1. 项目初期既有很明确清晰的目标(当然,那个时候没人可以说是不是最终能达到),每一个相关位置的负责人对自己的每一步工作都认真完成。
2. 项目每一个阶段都有很具体的任务。所以最后衔接的过程并不混乱,而且保证了超级军事机密最大限度的安全性。
3. 有积极清晰准确的每一层人员职能分配,director, report to, etc..。
4. 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已有的资源(包括设备)。来自政府,工业界和学术界的紧密高效合作也起到决定性作用
5. 政府的全力资助(共计2,3000,000,000$)。期间来自政府的负责人甚至在检查完基地问,There’s only one thing that worries me,General. Are you sure that you are spending enough money at Oak Ridge?
这其实是本书最后Groves的总结,因为同我自己在工作中的经验非常吻合,所以读到这里真的是起身而笑,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难的事,又有什么容易的?何以为大又何以为小?不过是一点一点打碎来做,而已。想起自己负责的第一个项目,老板派了(对公司)熟的同事帮忙暖场,去跟一帮对公司更熟的家伙开会,人家拍肩握手简直要称兄道弟,只有我在一边插不进话尴尬地客气陪笑。然后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走不下去的时候甚至要躲到厕所自己安慰自己,三年半下来,也算圆满交差。
任何事说到底,都不过是由Atomic变Power的过程,只要你坚持。
有米才可以下锅,Groves做的第一件事是,保证实验需要的原材料供应充足。当时已知铀235最丰富的产地是比利时在非洲的殖民地刚果。对铀矿的控制权,掌握在矿产公司Union Miniere手里。Groves辗转联系到公司主管之后,终于拿到1250吨密封在2000只钢桶里的,氧化铀含量高达65%(加拿大或者科罗拉多拿到的样本只有20%)的矿石。
在和Enrico Fermi和James Franck等5,6个大牛谈完之后,Groves以一个工程师的眼光要求这些专家给出能生成一个原子弹的所需要的原材料需量的估计,并问,我有多大程度可以信任这个值?
得到的回答是10%——换了我也会直接晕倒,Groves说,他心目中期待的答案是在25-50%之间。
显然,实验室生产规模完全没可能完成所需一个原子弹的Plutonium的提取,Groves找到从技术到管理经验都有保证的化工公司du Pont负责这件事——当然受到很多人的反对,特别是有欧洲教育背景的研究人员,他们习惯上认为对于这样复杂的计划,成功的保证之一是设计到完成的每一个步骤都由自己掌控。
而对du Pont来说,经过反复讨论(没得赚,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才同意接手的原因,如果拔高一点说,也不过是出于朴素的爱国主义情怀。不错,同Groves一样,it will (could) win the war,if……
利和义,好像中文里习惯上讨论这些概念时喜欢把二者对立起来,我想这其实不一定是正确的思路,即便从最普通的人性的角度,利义并行也比要求人一定要放弃一些来得到另一些来的更现实,对做成一件事更有保证。
核物理方面的实验,比如反应堆链式反应这些,则由费米领导的芝加哥实验室负责。所以说,曼哈顿计划是历史上工业界和学术界合作的经典,我想,几百年之后,无论科技如何发达,人们说起这些故事,也会为自己的祖先骄傲的。
Oppenheimer同Groves还有一个共识,是都不认为原子弹(可能)能会在短期造出来(当时有极端一点的观点甚至认为,只要给20几个学术精英50到100个年轻的助手,3个月内交货无疑)——这当然很关键,同事不一定要成为朋友交心,但是一起做事,有些认知方面到底不能差太远,特别是谈到具体工作。
后来Groves接受Oppenheimer提议,在Los Alamos招兵买马,为了安定军心尤其是吸引女性(除了科研人员,还包括秘书,服务人员和家属)加入,除了创建社区活动中心,保证当地邮件的正常迅速交通,还有说服著名女装店到那里设分店,提供专门为妇女服务的一班BUS去40公里外的镇上购物,做美容,剪头发。
我是从来不相信个人付出的努力会东西南北流的那种,Groves也是,在他看来,
From the problems of creator design to the health of fish in the Columbia River and the condition of women’s shoes covers a considerable range of problems, and obviously they were not of equal importance. But they all mattered in the job we were trying to do.
对曼哈顿计划做出贡献的,除了工业界和学术界精英,当然更多的是参与建厂,实验的普通工人。当一个年轻的工会代表获知它对国家的安全性和重要性的意义之后,诚恳地说,Groves将军,我保证不组织参与的这些人有任何罢工的行动,我们会对任何这一类想法尽量制止,我们会不鼓励这些人参加工会。
所以,Groves说,I was not only pleased but extremely proud of him。
与之相反的是德国科学家在获悉原子弹在广岛爆炸之后的反应。当时在Werner Heisenberg小组工作的德国物理学家Karl Wirtz的原话是,I’m glad we didn‘ have it。而Heisenberg本人则表态,it’s the quickest way to end the war。
会议记录是,德国科学家承认,如果他们够努力,是也能做到的。同时,也表示接受另外一个事实,即无论如何,美国人有能力进行大规模的真正合作,而这在德国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人都认为对方不重要。“我们没有道德勇气在1942年春天向政府建议他们应该雇佣12万人来建造这个东西”。对社会公开的道歉是,德国人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真正想成功。
另一名长期同Heisenberg共事的德国物理学家Weizsaecker在被采访中谈到,I believe the reason we didn’t do it was because all the physicists didn’t want to do it, on principles. If weh ad all wanted German to win the war we could have succeeded。而最初证明原子被打碎可以释放出巨大能量的Otto Hahn闻言,反应是,I don’t believe that, but I am thankful we didn’t succeed。
实际上,当Hahn在从BBC的报道中获悉美国人研制出的原子弹已经被投到日本的第一反应是沮丧,他认为自己应该为这千千万万人的死亡负责,并向朋友承认,当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实验现象可能的潜力时,甚至考虑过自杀。在用酒精使自己平静之后,才下楼向聚集准备吃晚饭的客人平静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负责曼哈顿计划的Oppenheimer在回忆他当时在掩体中目睹10miles之外Trinity实验成功之后的第一反应是,Now I am become Death, the destroyer oft he worlds——这句话,对薄伽梵歌中的印度哲人Vishnu试图说服王子去履行自己职责时的引用。
爱因斯坦呢,对此的反应是,Man invented the ytomic bomb, but no mouse in the world would construct a mousetrap.
再补一个我自己的后记。这本书,我本来是在Calibre上读的,结果发现字体小到不能忍(一屏三页),挣扎读下来,突然发现找到了调字体的按钮,忍不住又复习一遍。不过你如果问我好不好,我不会给任何建议,只会说,你要自己去试,你觉得好就是好(我一向非常厌恶那种替人读书解说电影这一类行为)。如同人生其他的风景,没人能替得了你,也没人值得你信任,由得他去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