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组合论 第一章 绪论 第二节
二
人类对命运的关注由来已久。自从人类有自我意识,能够将自身与环境、主体与客体分别开来的时候起,就有了得与失的感受,这种得失的感受则是吉凶观念赖以产生的现实基础和心理源头,正所谓“吉凶者失得之象也”。然而,由于人们对自身与环境的认知所限,由于时代与社会的局限,由于命运本身所具有的神秘色彩,也由于不同群体、不同阶层各自有着不同的利益渴求,不同的生存理念和人生价值观,因此人们对命运的认知不尽相同,公说公有理,婆说理更长,呈现于世的各种命运观无疑是五花八门。将其归纳概括起来,对人们的思想产生较大影响的有四种,即天命论、宿命论、人力论与不可知论。
天命论。古人认为“天”能致命于人。人一出生便有了命运,上天就注定了其一生的生死寿夭、富贵贫贱和吉凶荣辱。所谓命运,就是天命,一切皆由天定,人力不可为,为也是白搭。早在殷周时期,“受命于天”就被镌刻在钟鼎上乃至先民的心中。春秋时期,孔子有“五十而知天命”的感叹,认为命运是一种自然之天所形成人力无法抗争的异己力量和必然趋势,宣扬“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汉代以后,儒家学说风行天下,儒学集大成者董仲舒极力提倡“畏天命”。他认为,天有意志和道德,天是人的原形,人是天的副本,即所谓“人副天数”,天创造了人,天决定着人世间的吉凶祸福。从此,天命论更加深入人心。天命论是唯心主义的命运观。天命论是封建统治阶级用来奴役百姓,企图永久维护其封建统治的思想工具。“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面对残酷的压迫和剥削,身受屈辱与痛苦,遭受打击与伤害,你必须默默承受与忍耐,不许也不必不满、愤怒与抗争。因为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是不可改变的,反抗也无济于事。你只能逆来顺受,俯首贴耳。这种命运观无疑严重束缚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使人们成为被动接受命运,听从命运安排的奴隶,从而变成一种助长和滋生愚昧与落后的工具,严重地阻碍着社会的文明与进步。
宿命论。“宿”,代表夜晚,在这里含有过去之意。佛门称人的前生即过去之世为宿世,称人的前生所作之善恶为宿业。宿命论认为,人的命运是由天上的神灵决定与安排的,人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与驱使,而没有丝毫的主动性。宿命论是一种封建迷信的命运观。这种宿命思想主要来源于佛教教义。佛教讲轮回转世,说人有前世、今生与来世。杭州西湖“三天竺”之一的法镜寺后,废弃的茶园中,有一貌奇磊落的巨石,上刻“三生石”三个红色的篆字。字如碗口般大小,刻在石头内侧,很不显眼。石头较光滑的一面,镌刻着《唐圆泽和尚三生石迹》碑文。碑文内容采自苏东坡《僧圆泽传》。说的是唐朝东部洛阳,有一座惠林寺,以前是光禄卿李橙的府宅。安史之乱中,李橙以身殉国,其子李源因此体悟到人生无常,发誓不做官、不娶妻、不吃肉食,捐家宅改建惠林寺,并住在寺里修行。寺中僧圆泽,通晓音乐。李源和他互为知己,常常促膝谈心,一谈就是一整天,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有一年,两人相约去四川青城峨嵋游玩。李源想从荆州方向坐船一路游玩过去,圆泽认为从长安斜谷路上过去更加快捷。李源不肯,说:“我已断绝世事,怎么可以再从京师去呢?”圆泽沉默良久,说“人生真是由不得自己啊!”两人选定走水路。当船到南浦时,圆泽看到有个妇人背着瓦罐在河边取水,就落了泪,他对李源说:“我不想走水路,就是因为她”。李源惊问缘故。圆泽说:“这个妇人姓王,我应该投胎做她的儿子。她已经怀孕三年了,因为我没来,所以一直没有生产。今天我既然见到了她,就没有办法再逃天命了,请你帮助我尽快去投胎吧。三天后,给婴儿洗澡,你来看那婴儿,他对你笑,你就知道是我了。十三年后,中秋月夜,我会在杭州天竺寺外和你再相见。”这天晚上,圆泽果然圆寂了,那妇人产下一名男婴。三天以后,李源去那妇人家,婴儿见了李源果然笑了。李源把事情的经过告诉那妇人,王氏一家大为惊奇,便出资把圆泽葬在山下。李源再也没有心思去游玩,就回到惠林寺。他向圆泽的徒弟说起这件事时,徒弟说:“师父走之前,已经有过嘱咐了。”十三年后,李源从洛阳到杭州西湖天竺寺,去赴圆泽的约会。在天竺寺外葛洪川畔,他看到有牧童骑牛走过。牧童一边敲着牛角,一边唱:“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易性长存。”李源听了,知道是旧人,忍不住问:“泽公,还好吗?”牧童笑着回答:“李公真守信约,可惜我的俗缘未了,不能和你再亲近,我们只有努力修行不堕落,将来还会有见面的日子。”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如今已不可考。李源、圆泽早成古人,而见证着他们当年隔世相会的三生石犹在。但不论它真实与否,通过它,可以体味佛家所讲的“轮回”与“转世”。
佛教大力宣扬与推崇因果报应,认为“诸法皆由因缘起”,众生均有三世因果。今生命运之好坏,乃前世诸行所为之结果;而今生今世的所作所为,又将决定你下辈子的命运。倘若你这一辈子命运多舛,总在社会底层挣扎,受苦受难时日居多,或是一不留神便招来天灾人祸,陷入了人生之绝境,你既不必怨天,也不必怨人,这是因为你前世作恶太多,业障深重,所以今生要用吃苦受难来偿还。如果你的邻居,你的朋友,你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其命运顺溜,子孙发达,日进斗金,福寿绵绵,你不得眼红,不可嫉妒。即使眼红嫉妒也奈何不得,因为这是他们前世积德行善、广种福田所致。“头上三尺有神明。”神在掌管着天下大众的诸般善恶,并据其善恶构命造运,安排荣辱贵贱与吉凶祸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因果循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人们若想改命换运,唯有积德行善,舍此别无他途。
人力论。人力论实质上是与天命论相对抗的一种命运观,其哲学基础是自然论。它一切从自然的角度诠解世界和人生,坚持无神论,更不信天命,认为所谓天道是不体现任何意志的自然现象。人力论认为,人生的一切吉凶祸福,皆由人力自为,人只要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就可以扼住命运的咽喉,自由地创造幸福和欢乐。人定胜天的思想理论,萌芽于殷商时期,成型于战国末年,主要代表是战国末期的赵国人荀况,即荀子。这种思想理论在封建王朝统治的数千年里,一直遭受严重的打压,始终处于下风,呐喊之声时高时低,若隐若现。随着封建统治制度的推翻,社会政治制度的更新与进步,人定胜天的思想理论攀上了一座又一座高峰,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一段特定时间内,这种思想理论登峰造极,达到无以复加的境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我就是玉帝,我就是龙王”。兴奋过度的自我膨胀,导致了盲目狂热的自我崇拜,“一句顶一万句”,“两个凡是”等等。无神论异化出“以人为神”。如此无限地夸张人力,肆意地滥用人力,不可避免地违背和破坏了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许多荒诞悲剧因此而产生,代价是沉重的。
不可知论。不可知论的哲学基础是怀疑论,既不肯相信天命,也不相信鬼神,更不认可人力论。同时,它又不能完全地给予否定。在他们的眼中,世间万物万事都是不可认知的,既不能说出真理,也不能说出谬误。人有这样的父母和家庭,人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和国家,异性相遇相爱乃至结婚,人是否健康而无疾病等等,所有的人生事件都是偶然的。人生譬如一棵树上的花朵,从同一根树枝发出来,都有一个花蒂。这些花被风一刮,纷纷落下,有的通过窗帘,掉在褥垫上,有的通过篱笆,落到粪厕边。掉在褥垫上的,就像王子;落在粪厕边的,就像贱民。人生命运就像“随风而堕”的花朵,飘到何方,落在哪里,纯属偶然。正因如此,人生命运究为何物,根本就说不清,现在说不清,将来永远也说不清。人的存在,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没有必然性。“在”的定义本身向我们揭示了它的原始的偶然性。所以,人生活在偶然性的世界樊笼中,偶然性把握和支配着人生的命运。命运既然不可知,把握命运无疑是一句空话、废话。人在现实生活中,对诸事物应放弃认识,放弃判断,这样才能保持心灵的恬静,活得自在。
无论是天命论、宿命论,还是人力论和不可知论,它们在人类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相互争斗,各逞其能,分别体现着各自不同的生存理念和人生价值观。其中,有的辉映着唯物主义光彩,有的弥漫着唯心主义的玄机,分别以不同的魅力激荡着现实世界,对人类的思想言行构成了极大的影响。它们各有千秋,互有短长,融真知灼见与谬误乖舛于一体。首先,我们讲天命论。天命论的谬误主要是否定人的主观能动性,不承认人生命运有可认知可掌握的部分。天命论主张宣扬人的命运是上天注定的,人一生下来便有了自己不可更改的命运,这种观点整体上是荒谬的,但就其某个局部内容来看,又不能否认它的正确性。譬如说,我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我为什么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而不能落户在另外好一点的家庭?我为什么生长在乱世,而不能生活在和平年代?还有性别、血型、地域等种种问题,都是与生俱来的,不可选择,不可更改。将这些客观现象用天注定来解释,可以说得过去,应该不会有大错。其次,我们来看宿命论。宿命论的谬误与天命论的谬误大致相同,认定人生命运与生俱来,早就注定好了。不同的是,掌管主宰人生命运的不是天而是神灵。宿命论虽然笼罩着浓厚的封建迷信色彩,但也有不少观点主张闪烁着理性的光辉。它告诫人们不要沉溺于命运的伤感之中,因为过去的宿业已然如此,纵然再懊恼,也无法追回。它不光是希望人们乐天知命,更希望人们洗心革面,它劝导人们注重现在和未来的命运,通过多行慈悲,多培福德,多修忏悔,从而使今生或后世的命运得到改善与转变。宿命论认可人生命运是可以改变的,这无疑有着十分积极的社会意义。但它又把命运的改变仅仅归结于“积德行善”之一途,则又显得相当偏狭!宿命论讲因果报应,劝人拒恶行善,这对于减少罪恶,建立正常的社会秩序与和谐的人际关系,所产生的积极作用是毋容置疑的。此外,人生命运的发端、走势、结局,无一不是亦因亦果。人生命运就是一条因果链,其一言一行、一得一失,既是因也是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彰显人间正义,闪耀着人性的光辉。第三,我们来说人力论。人力论高举思想解放的大旗,十分推崇和张扬人的主观能动性,突出人类在认识命运、改造命运和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实践中所具有的伟大力量,这对于人类的自身解放,科学技术的进步,社会的发展与繁荣,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遗撼的是,真理向前跨进一步便成了谬误。自然界有其固有的规律和法则,人类社会也有其内在的运行规律。人类只能遵从与适应,不能超越,更不可违背。然而,在人力论狂热的年代里,置客观规律于不顾,盲目蛮干乱斗的事情时有发生,人际关系一度空前紧张,社会生产力与社会文明进程一度遭到严重破坏。最后,我们说一说不可知论。虽然不可知论整体上是否定命运的可认知性,容易将人们导入自然主义的泥潭,任由命运摆布。但它又实实在在地提出了偶然性对命运的影响作用,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贡献。纵观历史,不少英雄人物因偶然事件导致命运逆转,事业功败垂成,甚至有的朝代、有的地区和民族,由于偶然事件的降临,从而改变了历史进程或发展方向。
从上述简要的分析与评价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些命运观首先是对命运的认知存在偏差,不仅不能给出一个正确、科学、全面的描述,反而迭见杂出,视听混淆,更增添了命运本来面目的难辨与迷离。其次,由于认知上的偏差,毫无疑问,人们对待命运的态度与行为,也势必存在偏差。为何时至今日,人们仍不能正确全面科学地认识命运、掌握命运,其缘由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