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淡与热烈的冲撞
去年四月里的一天清晨，驱车前往西雅图的北欧博物馆。博物馆远离繁华的市中心，坐落在一个安静的街角。靠近街角处立一块长方形黑色大理石，上面用白色字体工工整整地标示着National Nordic Museum字样。一半深灰色水泥墙，一半白框黑色落地玻璃墙，最右侧延申出一段浅灰色墙体，造型简约，风格独特。犹如一个无任何修饰的女子，着一身灰色衣裙，端庄素雅，沉静恬淡的风格透出浓厚的书卷气，擦肩而过的霎那，一缕清香扑面而来。
未入其内，已然钟情。博物馆十点才开馆，彼时八点不到，大门紧闭，街道寂静。初升的阳光抛下细碎斑驳的光影，慵懒散漫的西雅图，正在氤氲着热气的咖啡香味里缓缓醒来。把车停在博物馆后面的停车场，往左一拐便是卡尔英式花园。
花园入口处有一颗巨大的山茶花树，遮天蔽日。红色的花朵挤满枝头，花瓣层层舒展，尽情绽放。沿着小径，最先经过杜鹃园，红色、粉色、深紫、浅紫，一簇簇，一株株，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再往前走，便是樱花树林。粉色肆意流淌，变幻出层层叠叠的粉，白粉、淡粉、柔粉、水粉、深粉、红粉，可谓粉色斑斓。恍如置身于一座粉色宫殿。粉中透红的樱花，鲜艳欲滴，饱满浓郁如彩霞；粉里泛白的樱花，柔嫩含羞，清新淡雅似流云。花蕾粉嫩，缀满树枝，压弯了树梢。花心娇艳，微微颤动，宛如不慎娇羞的新娘。花色鲜艳，丰腴浓烈，又似风情万种的少妇，媚眼含俏，风姿绰约。各有千秋各有姿态各有风韵的樱花，营造出一个美丽的粉色世界，如梦似幻，好似人间仙境。忽然一阵微风吹过，花树摇曳，花瓣飘落，纷纷扬扬，点缀在绿色的草坪，煞是好看。
樱花树下，流连忘返，粉色世界，缠绵徘徊。丈夫在前方频频召唤，无奈，依依不舍告别粉樱。往前走，诺大的绿色草坪，顺着倾斜的山坡，缓缓铺开。两只体型巨大的加拿大雁悠哉游哉地在草坪上觅食。穿过一座小桥，小径两边零星点缀着水仙花，白色、黄色、紫色，色彩纷呈，竞相开放。一朵粉白色的水仙花瓣里面藏着一颗嫩黄色的花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最遗憾的是玫瑰园尚未开放，园里只有矮短的枯枝，显得落寞而寂寥。
四月的西雅图，风和日丽。从繁花似锦的花园出来，步行至北欧博物馆。正好十点，里面的工作人员一打开门，我们第一个走进去。洁白的墙壁，素朴的装饰，简约的造型，从明亮阳光下绚丽缤纷的粉樱宫殿，走进柔和灯光下素净淡雅的灰白色展厅，视觉变幻，色彩冲撞，从热烈奔放到冷淡极简，仿佛从炎夏的炙热一步踏入寒凉的雪地，心理、情绪和感官， 都在一瞬间归于安静。
和丈夫各自拿了地图，分头行动。左手第一个展厅是一个画廊，主题为“从黎明到黄昏”，此次展览是由瑞典斯德哥尔摩的国家博物馆和美国西雅图的国家北欧博物馆组织。从二月至七月在北欧博物馆展出，包括斯德哥尔摩国家博物馆收藏的北欧艺术家的五十六幅画作。这些画作表现了十九世纪最后几十年北欧人的日常生活场景、肖像和风景。
一进展厅，就被琳琅满目的画作所吸引。山峰、河流、森林、大海、帆船、院落、人家，以自然风光和乡村生活为主导，清新、淡雅、和睦、平和、尊重自然，注重环境，极具特色的北欧风格和人格特征。数年前曾经在挪威旅行，山川清秀，空气清新，人们恬淡自在、气定神闲，不惊不慌，不急不燥。记得抵达西雅图的第一天，漫步街头，便有一种走在挪威街头的错觉，甚是惊讶。直到彼时走进北欧博物馆，才知道西雅图和北欧的渊源如此之深。他们同宗同族，早在十八世纪开始，北欧人随着移民大潮涌入西部，主要以伐木和渔业为生。他们延续了故国的饮食、风俗，对于自然和环境极度尊重的习俗传统，以及慢节奏的生活方式，经年累月，北欧元素早已融入西雅图的人文文化血脉里。如同华人移民一样，无论走到哪里，就把筷子、米饭和炒菜带到哪里。记得有一次造访曼哈顿唐人街，拥挤的街头，熟悉的语言，空气里混合着麻辣豆腐和葱油烙饼的香味，恍然间误以为走在了故乡学道西街的窄巷深处。
原来一个地方、一座城市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地理位置，充其量就是一块土地而已，所谓土地也只不过一堆物质形态。而生活在其土地上的人们和他们所承载的饮食、语言、习俗、文化和传统才赋予这座城市生机和活力，才使一方土地拥有了鲜活的灵魂和生命，才足以支撑一个人对这方土地的认知和情感。有了土地上生活的人类，土地才变得灵动而有生气。所以，无论世界何方，有了华人，便有了唐人街。有了北欧移民，才有了西雅图的文化标识。
北欧人赋予西雅图特有的北欧特色。他们的环境保护意识，以及对于森林树木的推崇、尊重，甚至是膜拜，在博物馆里可见一斑。其中一个展厅，立满了大树。斑驳的树皮，写满沧桑，黑色的树眼，流淌眼泪。或许在他们的眼里，被砍掉的大树也有痛感，所以才有了树眼。展厅里空无一人，唯我在此，仔细观察那些树眼，黑色的眼刻在灰白色的树干上，静静地看着世上的悲欢离合。眼睛的两角下拖挂两条黑色的线条，像极了两行流淌的眼泪。身临其境，那一刻，我似乎也置身于环境保护主义者之列了。
那日，我在缤纷的樱花世界和简约的灰色风格里穿梭游离，历经热烈奔放和极简克制。樱花花色浓郁，一朝绽放，满树细碎花蕾全然盛开，锐不可当全然攫取人们的视线，颇有我花开放百花黯然失色之气势。而以灰白色为主打的北欧博物馆，却以其淡定谦逊低调冷静展现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极简主义风格。何其幸运，一日之间，竟体验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色彩冲撞和视觉冲击。
寒冷的冬季，忆起那春天里的五彩缤纷，在一片萧索的寒凉中，沉醉于这片粉红色的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