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控六周纪实——坐标长春
前注:把昨天发过的博文换了个标题又发了一遍,如果有朋友已经读过了,实在对不起。不是要欺诈作弊,是想让自己的声音更大一点。
为长春发个声
我是长春人,我的老父亲和妹妹一家至今还住在那里。说起来,在全国省会城市里,长春大概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但是前一段时间却由于疫情而“火”了一把。悲惨的是,当我们的“魔都”上海后来者居上,登上疫情榜首之后,长春的存在感又滑到谷底。尽管长春的“清零政策”并没有放松,老百姓吃的苦并没有减少,各样悲剧仍在发生,但是除了被骂“怂”之外,和“热搜”已经失之交臂了——原来,不仅升官发财需要“拼爹”,“卖惨”也需要“拼爹”呀。
昨天和家人通完电话,心情稍稍放松了一点,好像在那倒扣的黑锅沿儿上看到了一丝光亮,所以今天有心情在这里“发个声”,说一点家里人经历、看到、听到的事情,让人们瞭解这个城市正在发生的事情,自己心头的郁郁也释放一下。
我家人住的小区是在3月8日被封的。刚听到消息,我便心急火燎地联系妹妹,妹妹安慰我说:“姐,爸爸的身体还行,咱们家人心态都好,物资储备也够,没问题,放心。”我的妹妹善良能干,从来都是有备无患,我的确放心。但是妹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有些不放心。她说:“我估计封不了几天。”以我过去从那些“给境外递刀子”的文章中积累的知识来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在这封闭的近六个星期中,以前在“递刀子”文章中看到的事情,在长春几乎都发生了:
一位亲戚从苏州回家探望父母,结果只能一直呆在一个别人借给她的空闲屋子里,独自品尝“疫情恶果”,既看望不了父母,也回不了苏州。
一位朋友订好了机票,去美国照看女儿月子,结果出不了门。即使他有本事搞到“通行证”,但是全市乃至全省没有公交,没有出租车,私家车不许动,火车停运,飞机停飞,只好“望路兴叹”了。
长春兴建方舱医院,建筑工人群体感染,阳性的被拉走,阴性的没人管,有人步行几十、上百公里回老家,当地政府和百姓骂他们“投毒”,甚至不让进村,回家。
那个四岁女童,因咽喉炎就医,结果在往返于医院与核酸检测之间耽误就医时间,不幸去世。这件事情就发生在长春管辖县内。该县政府曾自得于“抗疫”得力,县内无一例阳性。
具体到我的家人,感谢上苍,(其实应该更感谢妹妹、妹夫,)大体过得可以。其整个封控过程大概是:
——小区要封了,得赶紧出去抢购。
——出小区要出门条了,一家两天可以有一人出去。
——除了做核酸检测,不能出门了。
——小区有的楼用绿网封起来了,因为楼内有人阳性。
——咱们家的楼也被绿网封了!(这时候我的心被彻底提到半空了,不是怕阳性,是怕他们被转移)
——咱们楼的阳性不是咱们这个门的,放心。
——你电话打到爸的手机上吧,因为几样团购的东西在等通知,我得保持手机畅通。我是后勤部长,不能掉链子。
在这期间,我家人遇到的最大困难是给父亲取药打针。我父亲今年90岁了,和妹妹妹夫同住。他患有比较严重的疾病,需要每隔四周用药打针,药物必须是主管医生开,而这个医生一周只上一次班。妹妹行事谨慎,事先做了很多工作,联系居委会(网格长?)开出门条,开行车许可证,自己和妹夫做好核酸检测,等等,等等。结果,在需要开药的那天,小区封控升级,以前的都不算数了,一切得重新走一遍。出门条拿到了,行车许可却怎么也开不出来了。幸好,真是幸好,妹妹的儿子、媳妇住在同一小区,媳妇是志愿者,每天要出小区服务,有通行证。妹夫用张冠李戴的办法开车去医院取了药。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这一天,偏偏爸爸的主治医生换了一个,而妹夫又对药物不太熟悉(只允许一个人出门),药开错了。没办法,妹夫只好“冒着生命危险”,又去换了一次。
药虽然拿到了,事情并没有完结,全城封控,所有诊所关闭,针怎么打?妹妹就是妹妹,能干!她事先联系了小区诊所负责人,在没有时空交集的情况下,负责人事先开了诊所的锁,待妹妹独自到达后,遥控妹妹找到所有注射所需的东西。然后妹妹在楼群里寻找到了医务人员,作为志愿者,给父亲完成了注射。
有妹妹、妹夫在父亲身边,我真的觉得十分幸运和感恩。这件事,虽然还算不上人命关天,但以父亲的年龄,真是经不起折腾。我无法想象如果父亲此时独居,或者,即使我在他老人家身边,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觉得百无一用的。
我们家的人,都有比较乐观的特质,大抵遇到事情心态都比较平和。但是上周有一次妹妹却和我说:“姐,我昨晚一晚都没睡好。昨天发生的两件事真让我难受。”
妹夫的侄媳妇前些天临产,因为是剖腹产,他们准备得及时、充分,倒是一切顺利,母子平安。因为特殊时期,在妻子待产和手术期间,他们全家都住在医院里(丈夫加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出院时,医院给了他们一切必要的手续,丈夫欢欢喜喜地带着一家四口返家。结果,一步一坎,一步一坎。到每一个关卡(用这个词,怎么好像回到了解放前?)都说他们的手续有什么什么问题。丈夫一遍一遍返回医院,一遍一遍与各级政府联络沟通,一遍一遍“通关”,从早晨一直到傍晚,“通关”最终通到了小区门口,小区却没人接收。一家子,一个新生儿,一个产妇,一个小孩子,看着家门进不去,丈夫如果心理素质差点,真要疯掉了。妹妹说他把能打到的电话都打到了,能求的人都求到了。最终,不知道是那条线起了作用,他们才回到家里。
妹妹讲的第二件事也是同一天发生的,发生在她们楼里。前面我提到过,我妹妹她们住的那个楼被绿网封掉是因为楼内出了一例阳性,那个男人还因此在群里道歉,声明愿意去隔离。但是当时长春已经乱作一团,方舱医院也远远不够用,根本没有精力“抓”他送去隔离。等到全省齐动员,腾出精力来,要把阳性赶尽杀绝时,他家里同住七人,有五人感染为阳性。这时候问题严重了:除了他家五个人送走隔离外,同门的邻居们也遭殃了。政府要进行“深度消杀”,同门的所有住户都要转移走,而且当时长春周边已经人满为患,要转移就得转移到几百公里外。(真应了段子里的话:你明天住哪里不取决于你自己,取决于你的邻居。)一个一梯两户的高层楼,一个门几十户人家老老小小都要转移到不知何处?人们炸了,坚决抵制。最后协商的结果是:把那个“阳性户”的两位“阴性人”转移走,对他们单元进行“深度消杀”。
那两位“阳性户”的“阴性人”,一个是媳妇,一个是婆婆。婆婆不能走路,坐轮椅。婆媳两人在小区外等转送车,结果车来之后司机说他的车不是拉轮椅病人的,开走了,便再无其他车来。因为现在国内的住户群都是开放的,所以老人的儿子和同群邻居都帮忙再联系转移车辆,可是到傍晚还没有车来。东北现在的天气还是蛮冷的,婆婆和媳妇出了小区,已经回不去家了,生生在外面冻了一天。妹妹说,看到这个情景,邻居们都帮忙祈求:让老人回来吧,不然冻也冻坏了。
妹妹讲的两个事让我也很难过,虽然有些地方出现的情况可能比这个严酷得多,但是事情发生在你的身边,或者直接发生在你的身上,感觉是不同的。
我们常提“正能量”——已经提到让人反感的程度了。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应该保持乐观和善良(和正能量意思有点类似吧),这是一个底线。但是,一些你无法控制的制度上的东西会每每戳到你的底线。比如我上面说的例子,我觉得他们楼门的人能够集体替老太太求情,让她回到楼里来,这是非常善良的。然而,如果当初他们没有集体反对转移,政府没有丝毫让步,有些人家在转移中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他们会不会把这个恨发泄到“阳性人”的身上?大概率会的!这不是人们不善良,没有“正能量”,这是这种“连坐制度”引起的“恶”,用文革的话说,这叫“挑动群众斗群众”。也是这种防疫制度引起的“恶”。
我不想在这里讨论“清零政策”问题,只提一个关于核酸检测的常识性疑问。关于为什么有的小区会成“疫情重灾区”的问题,我和妹妹也讨论过。我一直有个顾虑,觉得这一遍遍的核酸检测会成为一个感染源。以前看到国内人们密集排队检测的照片就头脑发麻,而妹妹说的一些情况更让我加深了顾虑。不知道别的地方是如何做的,妹妹她们是按楼门顺序检测。“大白”喊:几楼几门,这一楼门的人就要齐齐下来,在同一时间,挤同一电梯,密闭空间,又有人不好好带口罩,这不是人为造成感染环境吗?再说那些取样的人,工作强度超强,人都累晕了,能指望他们每做一个都认真消毒,把九点能完的工作拉到半夜十二点吗?如果检测者成了感染源,那不是更可怕的一件事吗?
昨天妹妹说终于不用下楼了,每天发试剂,自我检测并上报。我终于在这方面松了一口气。妹妹还说,咱们小区还得封2周,因为又有阳性出现了。不过现在小区可安全了,看守小区的都是警察!
疫情泛滥是我们谁都不想看到的,但是现在疫情发生三年了,病毒在变化,防控措施和手段也在变化,在这样的形势下还看到国内的亲人饱受着疫情次生灾害的侵蚀,实在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