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易

上個月，我家門前的草地沒割。我們這裏潮熱，夏天的草要一周一割。屋前才顯出人氣。草地要打理，草和車路接著的邊要打齊整，家就顯得欣欣向榮。美國和中國不同。中國是家家戶戶只管自己的家裏，外邊都是公家。土地姓公，大家都隨便。

在美國買個房，後院的地和前院的草地可都是你家的。草地打理歸自己，有勁自己弄，沒勁花錢請人打理。不打理是不行的。我記得二十八年前我買了割草機，打邊機第一次打理自家草地時的喜悅。雖説滿頭大汗，割的是自家的草。“無產者一生奮鬥求解放”，我是解放后好幾年才生的。到我上完大學在大學裏教了書，黨安排三個男的同房。解放沒解放？

昨天太太回來說：”給咱家割草的那人死了“。兩個星期前的一個下午，那人割完草回家就喊累，吃了點喝了點倒頭就睡，就死了。這位割草的人是我們的一個台灣朋友介紹的。白人，沒上過大學，特別老實努力。自家有個小房，有輛皮卡和些割草工具。我不知道弄個割草小公司，每年能收入多少？我家的草地包給他是一年￥600。

我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哈囉過一回，那人看著也就五十多歲。怎麽說死就死了？他的太太對我太太使勁說：“對不起”。三個星期沒有來割草。寄來張$60的賬單，説家裏慌亂一團，找不到記錄本了。太太給她寄去$300。除了安慰，表示點同情，真不知道還能做點什麽？今天我見到去世了的割草人的太太來一個人把草割了。生活還得繼續。

在美國，活著比中國容易得多，那但也得上大學。如果不上大學，人生就只能做些低薪工作。生活大概有些難。不過絕大多數的美國人基本上還是實現了美國夢的（有房有車有吃喝）。美國是各人過各人的日子。美國人生簡單，幹活掙錢，養家糊口；不像中國，人活著要爲了主義，得和黨同步。美國人對待死態度也和中國差得很遠。死了就死了，沒什麽動靜。

我們來美國時都年過三十。“塵與土”，白手開搏，空手奮鬥，連人家的話都不會說，就敢説是來讀學位。爲了個啥？爲了活。兩個兩地教大學的新婚夫婦，都覺得過不下去日子。也算趕上了好時候，國家放鬆人管制。

還記得剛來美國的那些日子。幫我們買車教車的一個小夥子，叫RUI，學土木工程的。$600幫我買了輛豐田賽力卡。教我和太太開高速。車速每小時六十邁，有一次車飛跑，突然停，只見RUI衝下車去追輪子，車停在高速邊。真是藝高人膽大，嚇得我心境肉跳，嚇得太太花容失色。得虧我坐在車的左后，掉了的是右前輪。人家美國人見多識廣，沉著得很，從後備箱裏拿出工具，三下五去二就把輪子安上了。接著開。讓我想起“小車不倒只管推“。心咚咚跳。

美國人的人生，多是圖個喜歡。這RUI是個能人，拿了土木工程的B學位后，不想找工作，也不想結婚，啷里格啷。寧願撿些電視什麽的修，修好換點錢也能生活。人家才不像咱中國的瓜慫元首，不愛看長遠，更不想長遠，也不開店。後來我們離開俄亥俄州到了路州。RUI跑到大陸台灣教了幾年英語後還跑到我們在路州的家裏來玩。”哇“，特別驚嘆。他一直都沒結婚。特別喜歡吃餃子。十幾年過去，依然是興高采烈。跟我聊他在中國的爽。”You know what? my job just talk with pretty women ，and make money.聊得神采飛揚。

人家不像我們中國人愛過小日子，辛苦奮鬥，想著幫家裏製備大件。惦記家裏的老媽媽老爸爸。我女兒是滿了五歲才來的美國。脖子上挂個牌。爹，XXX，電話XXXXXXXXX；娘,XXX,電話：XXXXXXXXX。

日子多快呀，女兒在中國蘋果工作了六年多，現在囘到了總部。她媽后天要去和女團聚，幫她找房買車。沒人管我。女兒大了不出嫁，當媽的就有操不完的心。慈禧太后寫的詩千古流傳：可憐天下父母心。女兒給我帶回來八斤中國好茶。上次送我蘋果表。老爸喻于利。

RUI前幾年死了，還不到五十。一生光棍。生得偉大，活得簡單。人閒走一遭，快活不快活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大概只有作爲朋友的我和我的太太有時侯會想起他説起他。他在我們剛來的那些艱苦日子裏幫過我們。

日子，活著就得過，還是要結婚，兩個人一起走這説不清道不明的人生路要好得多。雖説結了婚，有了孩子，心裏會有沉甸甸的感覺；但如果不結婚，心裏會一直空蕩蕩。好也罷，坏也罷，生也罷，死也罷。快活且萬事空。

結婚快四十年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不到二十年。我特別佩服那些一輩子在一起過的夫妻。一雙男女，兩種結構，朝夕相處，真不容易。美國好點，房大。不想看見就不看見。在中國和美國各過了三十多年的日子以後，好像才知道點日子的意義。人生一起走過，倆人都是從頭走到頭。這是大緣分。

我們就買過兩個舊房自己住。第一棟房二十年舊；第二棟房五年舊。住舊房的最大不好就是要不停地修繕。我們家修空調的MIKE，十几年最少幫我們家修過十幾次吧，多是加佛裏養（Freon）。他是個參加過越戰的老兵，殘了左腿，有美國給的殘疾金（多少我沒問過）。每次看著他一瘸一拐的樣子，我都覺得生活不易。幾年前MIKE突然就死了。我還難過了一陣。

老了，喜歡想些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事情。好多事情都忘掉了，有些東西卻是記憶尤新。老了説話不惹人生氣不容易。

日子有時候覺得是小河流水，有時候又覺得像大河奔流。“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早年説起就自豪。自豪什麽？歲月蹉跎，不蹉跎能怎麽着？關牧村唱的《蹉跎歲月》的主題歌”青春呀，像條河。。。“深情而悠遠。活一囘，不容易。

8、10、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