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的故事—62. 带病出院
以后的一周, 我天天去医院探望她。 我见她似乎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她的话一天天的多起来了。 告诉我喜欢这里的伙食, 护士对她不错。
我每天陪她吃饭, 这里的伙食的确很好,当然,是西餐。每天一大盘, 主食有牛排, 猪排, 或鱼片, 有面汤或米饭,有蔬菜色拉,有水果, 有餐后点心, 有饮料, 有咖啡等等。 我看她吃得津津有味, 比在家里食欲好些, 还不时跟我讲:“你嚐嚐!”我说这是病人的伙食, 我不能吃的。 她不理解:“我吃不完, 为何你不能吃?”
她的思维仍然是紊乱的, 有时对我说这里护士对她好极了; 过一阵她又说那个护士对她挺凶狠。 其实, 人人对她都很和善, 只是她总有一种防备心理, 有人要偷她的东西, 有人要伤害她, 甚至, 有人企图要杀害她。
一天, 我去医院没有见到她。 护士和我讲:“她在洗澡,等等就会来的。” 果然没有多久,一个护士陪着她向我走来。 她看到我好高兴, 拥抱着我, 久久不想分开。 然后, 她悄悄告诉我:“每天这个护士帮我洗澡,护士要我脱去衣服, 好难为情。”
那天, 我跟护士长说, 我想见见“梅” 的主管医生,了解她的病情以及治疗的进展。 她给我做出安排,约定后天上午十时。
按照预定计划, 十时, 有一位年轻医生告诉我,主管医生正在等我会面。我一进会议室, 已经有7-8人坐在那里,一位主管医生, 一位他的秘书, 两个病区医生, 以及3-4个实习医生。 主管医生, 50岁左右,在简短的问候之后, 告诉我:“你的太太是脑退化症, Alzheimer’s Disease, 这次的发病是由于幻觉引起的精神症状, 治疗后有所控制, 但这种病目前还没有有效的药物治疗。她的情况会越来越坏,你要有所准备。 现在, 她已失去近记忆, 几乎没有记忆能力, 这是指近记忆(医生强调说)。明日可以出院(保险公司规定, 只要控制症状, 就必须出院), 出院后, 建议住入Assisted Living /Nursing Home, 需要24 小时监护。不过, 考虑病人的要求,如果病人希望回家, 也可以。 但是建议你雇佣人协助你护理病人。”
接着, 他说:“会后, 我的秘书会给你资料, 有关Assisted Living / Nursing Home的地址,联系的电话, 电子邮件,等等。 如果你想雇佣人员, 也有资料给你帮助。 出院后, 要定时去精神科和神经科医生复诊。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如果她再一次发生这种情况, 能在这里治疗吗?”医生立马回答:“当然, 当然。不过, 得通过急诊室。”
第二天, 出院了。 我又买了一束鲜花, 迎接她回家。 在出院之前, 秘书给我一包资料, 包括在医院所做的症断,治疗, 用药, 以及出院后用药。 医生已为“梅”预约了看精神病科的医生时间。 还有出院后注意事项,包括病人的一切,衣,食,住,行。 强调24小时的监护, 以及, 提醒我所有的金属刀,叉等餐具和厨房用具都不要给她使用,以防不测。
在“梅”住院期间, 我在不断地思索,出院后应该如何对待她。我的儿子和女儿都提醒我晚上不要住在一起,要分房住, 以防夜间她又什么动作, 我没有采纳!
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即便是睡了几年的植物人, 有唤醒的可能; 晚期的肿瘤病人, 也会有痊愈的奇迹出现; 以至,认为现时无法医治的艾滋病人,存活十几年,也有病例报道。 我是否能将“梅”唤醒? 至少,不要把我忘记。 我该做出这样的努力,这样的尝试,对“梅”本人的后期护理,治疗也许开创出新路子。
想到这里, 犹如在残缺的天空, 树立起一杆根信念的标杆;犹如一场暴风雨袭击后,一位迷航的的舵手,在漆黑的夜间看到了灯塔的光芒。 我有了希望, 有了方向。
我分析了我们两人认识到现在, 一共整整50年, 结婚也有45 年。 在她发病之前, 我们有着坚实的感情基础。 在恋爱的初期, 她爱得我如痴如醉, 我也是非她不娶; 结婚以后, 也是互敬互爱, 虽然偶而也有小小的摩擦, 也是夫妻生活中的调节济, 感情上的充电。通过几十年的磨合, 对彼此的性格,脾气都了如指掌。她,从生活上,感情上离不开我。
虽然, 医生反复和我强调, 她的近记忆能力几乎为零,她的思维紊乱,不能正常交流,在现有的医疗环境下, 好转无望, 只能一步步向脑退化症的晚期走去。
医生的结论是来自教课书上的理论,是千百上万个病例的总结,没错。 但是,固守书本的理论, 医学会有进展吗? 我的希望在于:医生能预料沉睡几年的植物人有可能苏醒吗? 能预料晚期肿瘤病人有痊愈的希望吗? 能预料确诊了艾滋病人还能存活十几年吗?我得在“梅”身上试试, 用我的感情,我的努力,能否将她维持现在的病理状态, 希望她不要快速的一步一步滑下去。
“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 这是中国那句老话, 表示了执着的决心。 我决心一试!
回家后, 她第一句话问我还是:“你为何把我送往医院?” 我就反问她:“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记得吗?”她回答:“不记得。” 我就平静地给她又重复了那天发生的一切。 她翻来覆去地说:“我怎么会打你呢? 我怎么会打你呢? 你是我最最亲近的人,我为何要打你呢?”我很耐心地给她解释:“那时, 你不认识人了。 你没有把我看作你的丈夫, 你的意识模糊了, 这就是你的病。” 接着, 我又安慰她:“医生说会好的,住院以后不是又清楚了吗?”她连声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实在不知道, 请你原谅!”
她出院后挺虚弱, 走路要人搀扶,不时还会出现幻觉。 我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在我面前等待着的是一场持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