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帝国何以崩溃?公众号新闻2022-10-20 03:101元朝的“南方养马,海上运粮”做法,给自己埋下了颗定时炸弹,引爆是迟早的事。尤其这后一点。影响运河通畅程度的因素很多。比如正常情况下,船闸应该用石头做,结果忽必烈时代修的运河,因为赶工和贪墨的问题,都是用木头做了。时间一长就得更换,误时费工。这些修修补补的还能对付,最难以克服的影响是水患,尤其是黄河水患。这条阴晴不定的母亲河,保不齐哪天就会发脾气。这些事关运河及沿线地区安危的大小事,皇帝不可能都知道,但若是用运河运粮,粮食只要不能到京城,势必引发京师动荡,到时候龙椅上的皇帝就是想捂住耳朵都不行。这意味着用运河漕运江南的粮草入京,还有一个重要的隐性功能,那就是考核沿线地方的治理。换成从江南直接海运粮食到京城,这个预警功能可就没了。元朝江南运粮的起点是长江南岸的“刘家港”,位于江苏太仓,与现在的上海相邻。江南各地的粮食运到刘家港,装上船就直接从长江口出海了。连朱元璋、张士诚在江淮的老家,也完美的被海运线绕过。吸取元朝的教训,后来的明、清两代都主要还是依托运河运粮。明、清两代分别设立了的“河道总督”和“漕运总督”的职位。河道总督掌管黄河、淮河、运河等河流的堤防、疏浚等事宜,漕运总督专司漕粮运输。这两个总督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把这河务和漕运的事统管起来,避免地方上不作为影响国家安全。中国本来就是个水患频繁的国家,黄河那么大的含沙量,就算是尽心尽力的加高堤坝维护,到了一定时间也得溃堤。忽必烈在位的时候,黄河就至少决过大小三次口。虽然事后都堵住了。不过联想到修个运河,都能用木头闸门糊弄朝廷,你想这些修补的质量能有多高。无非是在枯水季用土石草草堵一下,能应付过去就行。旧堤更是不会花钱花人力去维护,用不了几年再遇上高强度降水,不知道哪个地方就还会溃堤。果不其然,忽必烈死后到元朝末代皇帝元顺帝继位那一年,就那么40多年时间,光元史明确记载的黄河决口事件就有6、7次。忽必烈死前下决心从海上运粮,也是认定自己都搞不掂的事,后世子孙就更难了。等元朝把“南粮北调”的线路移到了海上,那长江以北各地对于维护水利这件事,那可就更难上心了。就算灾荒不断,只要不严重影响朝廷收钱粮,北京城的皇帝也下不了决心,对黄河水患来场彻底治理。事情总有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不,该来的还是来了。等到忽必烈死后第五十年,终于出大事了。黄河在公元1343年把山东、河南交界处的白茅堤冲垮。这还不算完,第二年五月又连着下大雨,平地水深二丈,不光把刚堵上的白茅堤再次冲垮,还把隔壁始修于东汉年间的金堤一并给冲垮了。2这两次决口属于“北决”,也就是把北面的大堤给冲垮了。口子又实在是太大,大到光靠地方上的力量是肯定堵不住的,大到能对帝国的安危造成结构性影响。为什么这样说呢?本来黄河自从杜充扒堤之后,已经转向南流夺淮入海。客观上让原来饱受黄河水患困扰的河南、山东地区轻松了不少。这两次连续决口,等于让黄河重新回到沿山东以北,北宋时期向渤海方向流淌的故道。问题是水往低处流,黄河水可不管你什么故道不故道的,流到哪算哪。所以每次改道,都会先形成纵深几百公里的黄泛区,然后再通过治理把它固定在一条河道上。就算是北宋时期,黄河在华北平原上也改了几次道。这次大决口在河南、山东形成了上千里的黄泛区。不仅让大量百姓受灾,更是破坏了大运河的航道。要是放在前朝后世,肯定是得马上调配资源治理。可是我们前头不是说了嘛,大都城的粮食靠的是江南、财政靠的是淮东的盐税。这些钱粮是走海上运过来的,并不受黄河改道事件影响。由于没有危及京师的紧迫感,如此重大的一项治水工程在朝堂上居然讨论了五年。朝臣们莫衷一是,拿不出个方案来。结果公元1349年五月,白茅堤那里又发大水,把刘邦的老家沛县都给淹了。沛县并不是现在的山东境内,而是在江苏西北部。这意味着一直没能有效封堵的白茅堤,不光“北决”还“南决”了。黄泛区的范围开始从淮北向华北漫延。在破坏整个运河体系的同时,更威胁到元朝在渤海湾及两淮的盐场。这种情况下,元顺帝只能请之前因病辞去相位的脱脱再次出任右丞相,并全权主持治黄。这里要说一个大背景,元顺帝这个末代皇帝继位时(公元1341年),建元70年的元朝已经出现了颓势。要是放其它大一统朝代,这个时间点本应该正是国泰民安的盛世。可惜的是,元朝一直在是否接受中原王朝统治模式的问题上反复,把自己早早的折腾到了衰弱期。顺帝继位后,就启用了立志改革的脱脱为相,开启了一场史称“脱脱更化”的本土化改革(更化的意思就是改革)。改革的总体思路是遵循前朝统治思路,重用儒家的治理理念。整个改革最为核心的举措就是恢复科举。人才是国家之本,想在一地建立统治,能不能有效吸纳本地人才是关键。自隋唐以来,中原王朝就已经开始用科举制度,为帝国的官僚体系遴选人才。纵观古代世界,通过考试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可以说是相当的先进。不仅统一的标准,更为底层百姓打通了上升通道。人是要活在希望里的,有了科举改变命运的可能性,社会也因此更加的安定。元朝能不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中原王朝,搞不搞科举是最重要的风向标。然而从忽必烈起,元朝就在是否要开科取士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元朝马上得天下,科举一开肯定是对饱读诗书的南方士子有利。因此一直到忽必烈人都走了,都还没有下决心开科举。最终元朝倒也讨论出个方案,那就是把应考者划分为四类:蒙古、色目、汉人、南人,每个类别录取的人数一样。这事你要是从多民族共存,维持平衡的角度来说,倒也有可取之处。倘若全部用一个标准,真有可能全部让南人士子包圆。你还别不信,后来朱元璋恢复科举时就出过事。洪武三十年会试,51名上榜者全是南方人,北方士子无一上榜,时称“南榜”。全军覆没的北方士子集体闹事,认定这其中有猫腻。朱元璋没办法,只能借主考官的人头平息民愤。同时又开了一榜,上榜的61人全是北方士子,时称“北榜”。打那以后,明朝的科举就分为成了“南北卷”。客观的说,南方士子上榜率高,是因为南方在宋元之际经济发达,受到的战乱也少。但公平这件事看你怎么理解了,如果不考虑地区差,一味的追求同一标准,那输在起跑线上的落后地区,就很难争取到话语权。元朝的内部矛盾更复杂也更尖锐,所以就算讨论出来了方案,科举也是时兴时废的。科举正常情况是三年一考,到元顺帝上台前,元朝总共也就开了六次试。元顺帝在位27年,一共考了十次,算是正式把科举制度常态化了。顺便说下,朱元璋的智囊刘伯温,就是元顺帝继位那年考中的进士。从这个角度看,元朝的科举还是起到了选择人才的作用的。3脱脱第一次做丞相做了将近四年,改革可以说是卓有成效,那些被重用的汉儒们也是“知无不言”,积极为朝廷献策。后来是因脱脱身体不好,加上算命的说他“年月不利”,才主动请辞的相位。现在朝廷遇到了大麻烦,脱脱认为自己义不容辞,就再次出山了。既然“脱脱更化”的本质就是本土化,那么除了开科举以外,治理黄河这件事同样马虎不得了。开科取士为的是安排知识分子阶层,治理水患则可以让普通百姓直接获益。更重要的是,这种大工程特别容易作为改革成功的标志。正因为如此,脱脱领命治黄后,并没有哪里决口堵哪里,而是希望找个治标的方案。用脱脱的话说“自古河患即难治之疾也,今我必欲去其疾”。自古以来,黄河水患就是难以根治,今天我一定要把它给治住。经过反复权衡方案,1351年,脱脱领导的治黄工程开始实施,主持工程的是当时任工部尚书的汉官贾鲁。黄河这些年老决堤,是原来的河道已经为泥沙所淤高。因此贾鲁选择了在决口之西的郑州一带开挖运河,利用淮河支流颍河,作新的黄河河道,然后再把白堤和金堤给堵上。由于重点是给黄河新开一条河道,这次治黄在历史上被称之为“开河”。现在你去河南,还能看到被称之为“贾鲁河”的新开河故道。又是挖运河、又是筑堤坝,想想工程都小不了。史书记载,这次治黄总共从河南、河北、山东,包括淮西的庐州等地,征调了十七万人。用了八个月时间,涉及的河道超过二百八十里。工程算是完工了,可祸事也起来了。中国古代社会治理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严格控制人口流动。中国是个农业社会,不像西方那样用贸易驱动,老百姓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把粮食种出来,国家的经济基础就有了。这种稳定的基因可以说是深入骨骼。以至于都到了21世纪,遇到新冠病毒传播时,老百姓还能自觉听从政府安排,呆在家里阻断病毒传播。这放在西方社会是不可想象的。禁止人员流动,还在于不让底层老百姓互相串连。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生活在一个个的小村落里,就算心里对官府的盘剥有怨气,也会因为觉得自己力量渺小而不敢反抗。然而类似治黄这种大工程,你又不得不把数以万计的壮丁聚在一起。管理手段过于粗暴的话,就特别容易酿成民变。元朝的灭亡,知晓这段历史人都知道源于红巾军起义,导火索就是这次“开河”。公元1351年5月,安徽阜阳人刘福通与河北栾城人韩山童,聚众3000在刘福通的老家举事。安徽阜阳当时名叫“颍州”,正是这次开河的主战场。此后战火燃遍大江南北。由于起义者头裹红巾作为识别标志,这次因“开河”触发的起义被称之为红巾军起义。4 元朝的基层管理简单粗暴,忽必烈时期挖运河还买东西不给钱呢。所以这次红巾军起义,很容易被理解为修工程的时候,又把老百姓逼得走投无路了。朱元璋在讨伐张士诚时,发布过一个《平周檄》(张士诚建立的政权叫作“周”),里面提到元朝修黄河是“役数十万民,湮塞黄河。死者枕藉于道,哀苦声闻于天”。不过檄文这种东西是用来煽情的,里面的内容多有夸张之处。比如当年陈琳帮袁绍写檄文骂曹操,说曹操盗掘了汉室的皇陵,害得曹操背了1000多年的黑锅。元朝老百姓的日子是不好过,但说这次修黄河不是德政,死者把道路和黄河都填满了,那就失真了。前面我们不是说了,脱脱更化的核心在于摒弃游牧者的粗放管理模式,用儒家的那一套东西治国。儒家理念治国,讲究施德政。从脱脱和他重用的那些儒士角度来说,有足够的历史经验吸取教训。就开河这件事来说,正在改革期的元朝,并没有说只是用强制手段来征调民力。再说得具体点,干活是给钱的。给多少钱呢?这个有明确记载。元史记载元顺帝至正九年“诏修黄河金堤,民夫日给钞三贯”。至正九年就是我们刚才说到的,重新启用脱脱为相治河的公元1349年。这意思是说,修金堤的时候皇帝下令每个民夫每天给三贯钱。本来老百姓就有服徭役的义务,征调老百姓干活不给钱也是说得过去的,只要别买东西也不给钱就行了。不过大灾之年,就可以有另一种做法了,那就是“以工代赈”。遭了灾,大量灾区百姓等着朝廷发救济;这边朝廷又需要征调大量人力来修补被洪水冲坏的堤坝。那索性就把灾民组织起来治河,然后把本来免费发的救济变成工钱,一举两得。 以工代赈不是脱脱的发明,北宋时期就大量使用此法。大家都熟悉的北宋名臣范仲淹就曾向朝廷谏言:“荒歉之岁,日以五升,召民为役,因而赈济,一月而罢”意思是说灾荒年月,每天给灾民五升粮食做工钱,取代单纯的发救济粮,一个月就能把工程做好(用的粮食还比发救济少)。要说工钱,元朝给的表面看还真不低。铜钱中间有个孔,平时是用绳子串起来储存的。一千文钱串在一起就是“一贯”,元朝给修河工人一天三贯钱,那就是三千文钱。这要是参考两宋时期的粮价,可以说是高得离谱 。两宋时粮价大多数时候稳定在500-1500文一石。一石差不多是120斤,这意味着三千文钱在北宋能买到240-720斤粮食。南宋最乱的时候,粮价能贵到5000文一担。算下来三贯钱也能买到70多斤粮。干一天的工钱就最少能买到70多斤粮食,不管是哪个皇帝当家都得破产。很显然,能一天给三贯钱,说明元朝的物价高得离谱。那么元朝的物价有多高呢?元朝开国的时候,粮价倒是跟宋朝差不多,1000文一石,等到元朝末年的时候,粮价已经攀升到200贯一石。这意味着民工们的工资一天合1.8斤米。即便足额发放也就是将将够糊口。三贯钱买不到两斤粮食,这看起来还是很不符合逻辑。普通铜钱的重量在3-4克,三贯钱的话就得10公斤。铜就算在战乱时也是硬通货,更是管制物品,可以用来铸造兵器。真要是钱买不到粮,每天给民工发20斤铜,那民工肯定直接弄个铜锤造反。真实的情况是民工们领到的只是一张废纸。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一张废纸。注意看,元史里说的是“日给钞三贯”,这个“钞”不是真的铜钱,而是印在纸上的纸币。正是这被称之为“钞”的纸币,加速了大元帝国的崩溃。5纸币最早出现在宋朝,宋朝商品经济发达,铜钱太重携带不便。四川还用币值更低的铁钱,买一区绢就得百八十斤的铁钱。于是宋真宗的时候,成都有十六家富商联合发行了一种代币属性的票据——“交子”。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银票”,最初的原型就是交子。交子相当于兑换券/代币,你拿着它就能够在这十六家富商的店铺里,兑换到相应数量的铁钱。很快,官方就发现了使用交子的便利性,四川也由此将交子改为官方发行,到了南宋时期,更是把这一经验传播到南宋境内的其它地区,出现了“会子”、“关子”等名称的官方纸币。然而纸币的发行是有相当大风险的,纸币本身并没有任何价值,需要用金银铜铁这类具备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做准备金的,能够让纸币持有者随时兑换回真正的货币才行。让商人发行纸币问题还不大。因为如果不能兑换到真正的货币,那商家的信誉立马就能破产,官府也会认定这是诈骗行为。但你让官府来发行,并且用纸币来向老百姓买东西、支付工钱,日子一长就很容易产生“幻觉”,觉得只要在纸上印上钱的数量,就变成了真的钱。你超发一点可以,毕竟大多数钱在是市面上流通的。超发的多了,人家拿着纸币换不回真金白银,纸币和发行者的信用就得破产。好在宋朝的治理还是比较谨慎的,知道纸币这东西有点虚,不能当真正的钱来看。南宋第二个皇帝宋孝宗就曾经说过“朕以会子之故,几乎十年睡不着”,甚至还在超发之后,专门拿出上千万两白银出来兑付,并把回收回来的纸币销毁以维护政府的信用。即便足够谨慎,纸币发行造成的通货膨涨问题还是在所难免。尤其因为战争需要耗费大量军费时。明知道多印纸币尤如饮鸩止渴,也还是会先印出来解燃眉之急。南宋粮价最高的时候,能比北宋最便宜的时候高出十部,就是后期拜纸币超发所至。不过跟元朝因纸币超发所引发的通货膨涨相比,南宋这都不叫事了。纸币一经面世,就因为它的便利性和诱惑性被周边政权仿效。像金人入主中原也发行了被称之为“交钞”的纸币。这么好的办法,元朝当然没理由拒绝。蒙古人建立的帝国横跨欧亚,贸易发达程度较之前朝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忽必烈继位当年(公元1260年),就发行了元朝第一种纸币——中统元宝交钞(简称“中统钞”)。面值从十文到两贯不等,两贯可以兑换白银一两。中国民间把纸币叫作“钞票”,就是这么来的。刚才我们说了,官方印纸币很难不超发,通货膨胀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宋朝的办法是回收纸币,以免信用破产。到了元朝,那解决起来可就简单粗暴得多。公元1285年,已经发行25年的中统元宝交钞,已经通货膨胀了五倍。为了避免触发财政危机,忽必烈下令全国禁用银钱交易,只能用官方发行的纸币。官府不是兑付困难吗?你老百姓不是越来越不信任纸币吗?那好办,釜底抽薪,直接不让用真钱了。别以为这只是蒙古人会用的法子,民国在大陆的最后几年搞币改发行“金元券”,为了维持金元券的权威,就下令老百姓不能持有黄金、白银、美元等硬通货,必须在期限内兑换给政府,否则全部没收。你要是有足够的准备金,那全国人民一起用纸币也是没问题的,就像现代国家都在用纸币的。只是对于那些没有金融意识,或者想着就是掠夺百姓财富的当权者来说,没有了兑付的压力,那钱就真成了想印多少就印多少的数字。当然,除非真的想日子不过跑路了,否则一个正常政府也不可能无限制发钞的。到忽必烈要求大家只能用纸币时,中统钞较发行时贬值的幅度还算可以接受,就是看着越来越不值钱了。为了避免币值越印越大,忽必烈很快又发行了一贯能当中统钞五贯“至元钞”(至元通行宝钞)。6忽必烈死后第十五年,至元钞也贬值的不象话了,于是元朝政府又发行了币值更大的纸币——至大银钞。用铜钱做准备金发行纸币的做法叫“铜本位制”,用白银做准备金的就叫“银本位制”。忽必烈发行的这两个宝钞都是铜本位,至大银钞则是银本位。民国末期搞的金元券则是金本位,发行时说好多少钱能换回多少黄金。只不过至大银钞也才用了两年,就因为比值倍数太多就收回销毁,重新用回了中统钞和至元钞,这次币改算是以失败而告终。不过能收回销毁倒也是件好事,最起码说明当时的元朝政府还不想自己的信誉破产,还想努力维持帝国的运转。说到底不管什么本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兑付能力,没能力兑付你就是搞个钻石本位都没用。虽然纸币时间久了贬值是大概率,但只要不过度超发,温水煮青蛙的还是能用的。事情到了脱脱更化时出现了变化,更具体说是脱脱复出开始着手准备“开河”时出现了变化。公元1350年,准备放手大干一场的脱脱,决定发行新的纸币“至正交钞”,一贯可以兑换“至元钞”两贯。币改在当时被称之为“变钞”,所以这次币改在历史上被称之为“脱脱变钞”。变钞没问题,还是那句话,你千万别过度超发。真要是“一不小心”过度超发了,那就学着之前的法子赶紧回收销毁。问题是这个时候的大元帝国,真的缺钱啊!前面我们不是说过,为了实现“以工代赈”的目的,征调来修黄河的民工每人每日发三贯钱。一共征调了十七万人,其中十五万是民工。前后修了八个月,到底多少钱我就不算了,大家自己可以算算。钱从哪来呢?有纸币的话那就简单了,一个字——印。为了快印钱、多印钱,新钞甚至都没有刻新的印板,而是用了中统钞的印板,印好好加盖个至元的章就成了新钞,纸的材质也是大不如前。先把钱印出来发工钱,等于是在发行债券。如果工程顺利完工,灾民们得以恢复生产,那么接下来就可以慢慢的消化掉这些超发的纸币。实在不行的话,直接把新发行的“至正交钞”低价收回来作废,用回信誉还能维持的中统钞和至元钞就是。就像40年前短命的至大银钞一样。说白了,脱脱的这次“变钞”就是耍了个花样。至正交钞从诞生那天起,就注定是一个牺牲品。既然是牺牲品,那就随便印了。其实脱脱也担心钞票发行太多没了信用,变钞的同时还恢复了铜币的使用,铸造了新的“至正通宝”。又用实币又用纸币的做法叫作“钱钞兼行”。元朝就是否要钱钞兼行争论了很多年。反对者认为,纸币是虚币,银/铜是实币,你一起发行的话,老百姓肯定会藏起实币使用虚币。到时候纸币就没人用了;支持者认为,一直用虚币完全替代实币,钱就变成了一个数字。老百姓是因为一直看不到真正的铜钱,才对纸币没了信心,造成了物价上涨。所以应该发行同等面值的铜钱一起使用。最后还是脱脱拍了板,搞钱钞兼行。老百姓又不傻,不是说铜币和纸币上印的数值一样,老百姓就真会当成一回事。谁都知道纸币成本低得很,想印多少印多少。民国时发行了那么多纸币,到头来老百姓最信的还是真材实料的袁大头。而且官府向老百姓买东西、支付工钱,肯定不会是铜币而是宝钞,大多数实币会被有钱有势的人囤起来。市面上的纸币越来越多,物价一天一个价,又缺少实币交易,那老百姓就只能回到最原始的以货易货时代了(突然没来由的想到了现在的上海)。“开河”与“变钞”被认为是摧毁元朝统治的两大导火索,这两条导火索又是互为因果。因为开河要支付巨额的工钱、料钱,所以大量超发货币;老百姓收到的纸币贬值太快,势必激起了民变。官府为了镇压民变,又不得不印更多的钱以支付军费。然后又因为印了更多的钱,老百姓手上的纸币变得更加不值钱,激起更多的民变。这样恶性循环下去,元朝怎么可能不崩溃。唐有唐诗,宋有宋词,元有元曲。当时有一首名为《醉太平·堂堂大元》的元曲流传于世,道尽了百姓对开河/变钞两事的憎恶。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7想造反就得有兵器,真要只是像成语说的那样“揭杆而起”,削根木棍就当兵器,是成不了事的。老话说“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元朝靠着强大的武力得天下,比谁都清楚武器的重要性。所以对兵器的管控,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严的。甚至连郡县一级的地方政府,都不得铸造兵器,连神庙的仪仗都只能用木头和纸做的假兵器。忽必烈史无前例的禁止金属钱币流通,让老百姓全用纸币,除了经济上的考虑,更有减少铜铁在民间流通量的意思。前面我们说过,北宋时一匹绢就能换百八十斤铁钱,这些钱要是被人化成兵器,那可不得了。关于元朝为防汉人、南人持兵造反的故事中,有个传播很广的说法,说的是在元朝十户汉人/南人才能有一把菜刀,还得交由蒙古人掌管,必得看菜刀的蒙古人同意才能使用。这事倒是传得有点过了,每十户就得有个蒙古人看着,想想也是没有那么多人手的。不过元朝的法典《大元通制》里倒是有个类似的记载。扬州地方官在镇压民乱时,发现作乱者持有的兵器中有“两两股铁禾”,就是农村用来叉禾草的双股叉。客观说,两股叉这东西还真可以做兵器。水浒传里猎户出身的解珍、解宝兄弟使的就是两股叉。再能当武器,双股叉都是农具,不管是种田放牧都用得上,本来官府也是觉得很难禁用。不过既然已经危及到朝廷安全的,最后刑部还是把它给禁了。现在有些农村地区还能看到用树枝削成双股叉,说不定是那时候传下来的。不管怎么说,金属农具肯定是不可能禁绝的,除非想让整个帝国回到石器时代。真乱起来,这些农具很快都可以变成兵器。朱元璋自己就曾经说过,大乱之后,濠州“民弃农业执刃器趋凶者万余人”。这些“刃器”显然都是农具改造的。只不过平时有官府盯着没人敢这么做。天下大乱的话,谁能禁得了。到了元顺帝时期,民乱越来越多,元顺帝继位那一年,仅北京到山东一带就有300余处所谓的“强盗”。到处都是天灾人祸的,老百姓活不下去,做了官府眼中的“强盗”是常态。有民乱就得镇压。元朝有两个叫伯颜的丞相,一个是元初帮忽必烈打下南宋的伯颜;一个是元末被脱脱斗下台,取而代之的权臣伯颜。顺便说下两个人还是叔侄关系,后一个伯颜是脱脱的叔叔。如果说脱脱更化的主旨是善用汉人、南人,缓和矛盾,那么他叔叔就是守旧派的代表了。在伯颜的建议下,元顺帝不光下诏“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持有兵器”,老百姓家里有马的话也必须尽数没入官府。最骇人听闻的则是元顺帝至元三年(公元1337年)“伯颜请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事件了。那一年天上出现了四个异象“岁星退犯天樽,填星犯罚星,荧惑犯垒壁阵,太白犯东咸。”伯颜就借着这个由头,向元顺帝提出要用这法子,制止愈演愈烈的民乱。我无法形容,当年看到这条史料时震惊的心情。这五大姓氏在当下人口的比例正好是30%。元朝的比例相差应该不会太大。元顺帝时期的人口在九千万左右,蒙古人和色目人肯定是少数的了。这意味着真要听了伯颜的话,差不多得有2500多万人头落地。蒙古征服的时候屠城的事倒是做了不少,这都已经是自己的子民了,就因为有人造反,便要无差别的杀掉2500万人,就算元顺帝答应,又怎么去操作?肯定会激起更大的民乱,而且是席卷全国的民乱。看着身为丞相的伯颜生出这样的极端想法,连元顺帝都怕了,马上给否决了。打那以后,就开始倾向于反其道而行的脱脱,密谋了两三年,终于找到机会扳倒了伯颜,开启了改革。8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开河”的确比较容易出事。造反也好,打仗也罢,都需要两大要素:一是男丁;二是兵器。搞水利工程不光要征召为数众多的男丁,还得允许他们带着金属工具。你总不能让人家用手去挖土垒坝吧。真要造起反来,这些工具立马就能被铁匠转换为兵器。如果我们再顺着红巾军起义的时间线,就会发现这场大起义与其说是“开河”跟“变钞”激起的,倒不如说是早已沸腾的民怨就等着这么一个机会爆发。贾鲁的开河工程是在公元1351年4月动工的。也正是这在个月,瞅准时机的韩山童、刘福通在颍州颍上县聚了几千人,杀白马黑牛祭天准备造反。做工程容易出事算是政治常识。所以脱脱并非没有做准备。征调到工地上的一共是十七万人,除了从工程所在地征调了十五万民夫,还有两万人是从各地征调的守军,这其中就包括庐州的守军。收到有人要造反的消息后,早有准备的官军前往围捕,韩山童被捕,刘福通则率人冲出重围,攻占了颍州城,算是正式点燃了元末农民起义的大火。说实话,脱脱当时也没觉得有人造反是件大事,毕竟此时的大江南北,小规模的起义实在太多了。因此刘福通造反这件事,并没有对“开河”工程造成影响。工程最终还是如期完了工,遣返了民工和调来的军队后,贾鲁也回京接受了封赏。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韩山童和刘福通在工程还没开始时,就预先在工地埋了个独眼石人,背上刻着“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些从工地上回家的农民,很快就把挖出石像和有人造反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换而言之,“开河”触发了元末农民大起义不假,但并不是“开河”这件事有多残酷,把老百姓给逼反了。这件事所起的作用,主要是让治河工地成为了一个谣言传播中心。这十七万人回乡一传播,再被有心人借势,那整个大元可真就是遍地狼烟了。于是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为了镇压越来越多的民变,不得不印更多的钞票,然后又引发更多的民变。事情至此,大元帝国算是大势已去。这口锅肯定是一定要有人背的。公元1354年,眼见红巾军之乱愈演愈烈,元顺帝不得不罢了脱脱的官,把他发配边疆。两年以后,脱脱被政敌矫诏鸩杀。脱脱是真心想中兴大元,只是这时的帝国已经是千疮百孔。他要是聪明的话就做个裱糊匠,哪里破了贴张纸粉饰下太平。偏偏他又想着来场彻底改革。改革就要得罪很多既得利益阶层,一旦失败就只能被拉出来背锅了。元顺帝作为最高决策者,作为亡国之君,脱脱要是不背锅的话,这锅看起来应该他来背才对。要是他有个特别漂亮的,长得像褒姒、妲己那样的妃子子,也可以一起背锅。有趣的是,元顺帝的全名是“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蒙古语意思就是“铁锅”,真要是背锅倒是合了这名。不过后人倒也知道,这并非他本人之过,实在是整个大元积重难返。元顺帝这个尊号,是后来明朝给取的。元朝自己给的庙号是“元惠宗”,不管“顺”还是“惠”都还算好的。不像以前很多亡国之君那样,弄个周幽王、汉灵帝一类的恶谥。经公众号“地缘看世界”授权转载相关阅读:元朝:政治文化的两大倒退。极简元朝史(爆笑全本)元朝灭亡后,蒙古为何再难称霸世界?想更多了解中国和世界点击公众号底部“看往期”或者在公众号回复“历史”长按下面二维码关注我还想了解我?点“阅读原文”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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