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谷爱凌的争议越来越多?
只要谷爱凌还是高度曝光的偶像,关于她的争议恐怕只会越来越多。
我在《从丁真到谷爱凌:被社交网络“制造的议题”》这篇文章里说过:谷爱凌当之无愧是一个优质偶像,她跟那些德不配位的流量明星们不一样,人家是实打实的奥运冠军。大家千万不要低估奥运冠军的含金量,这就意味着她是这个领域的当世第一人。竞技体育本身就是一个赢家通吃的领域,谷爱凌这个人本身又很讨喜,所以她获得这样多的关注度与商业代言再合适不过了。反正品牌和平台的经费流量都是一定会有的,她不拿就让那些恶心人的流量明星拿了,还不如让真有本事的人拿到呢。
但是呢,随着时间的发酵,关于谷爱凌的争议有增无减。譬如说,谷爱凌睡了十个小时上了热搜,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因为高水平运动员睡眠时间就是要比普通人要多;但是我看到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评论,诸如“打工人不可能睡这么多”“昨天加班就睡了六个小时的路过”……最有代表性的比如这篇:
这篇抱怨有一定道理,也没有太多的道理。有道理的地方在于,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故事,尽管人物是虚构的,但这就是千千万万广大劳动者们的真实状态。
没道理的地方在于,并不能因为谷爱凌出身于精英家庭,就把建筑工人、纺织工人的困境归于她身上。建筑工人的剩余价值是被包工头剥削的,纺织工人的剩余价值是被纺织厂剥削的,作为一个消费者并不应该承担生产过程中剥削行为的道德责任,否则我们每个购买商品的人都是剥削的帮凶了。但是呢,这个回答能获得这样多的赞同,是运用了一个文学作品中惯用的修辞手法: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
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陶者》梅尧臣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蚕妇》张俞
美人梳洗时,满头间珠翠。
岂知两片云,戴却数乡税。
——《富贵曲》郑遨
站在谷爱凌自身角度来看,她自己确实是无辜的啊,并不能因为她享受了自己所匹配的生活条件、睡到了十个小时,就成为了文学修辞中的反讽对象了,毕竟她毕竟不是种种社会问题的“直接作恶人”。但是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大家都在讨论的流量集中点,就要有这种被拿来讨论社会议题的觉悟。要往好处想,毕竟现在没有了梅尧臣白居易这种大诗人,这要把她当成例子写进经典诗作里千古流传,更没处说理去。目前谷爱凌的争议,只是网友们把自己生活中的切身经历,以及社会存在的种种问题,都投射到了一位“天选之子”的精英身上。
这说明谷爱凌已经不仅仅是“谷爱凌自己本身”了,而变成了一种有代表性的符号,而许多人对于谷爱凌的评价,也脱离了基本的“就事论事”“就人论人”的范畴,而带有了鲜明的关于社会层面的公平、正义、阶级差异等宏观问题。
为什么谷爱凌成为了社会议题的符号与落脚点?我只能说四个字:机缘巧合。譬如王某聪这个人,人又蠢话又多各种没比数,简直就可以当做二世祖的完美代表,是一个教育人民绝佳的反面教材。但是因为他太反面了,所以被噤声了。
再比如著名的“泥头车公主”曹译文,她这个反面案例经典到可以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但是总共她就提供了这一条素材,因为过于经典,瞬间就被人民群众骂到噤声了。
所以现在傻逼富二代有点难找了,再蠢的人也知道在某些时候要低调、不要刺激到大众神经了。但是客观的矛盾就是存在了,不可能因为他们不出声了就自动消失了,所以大家对于社会议题的讨论只能从身边来找例子。而今年以来,媒体和自媒体的宠儿、标准精英家庭出身、奥运冠军与名校录取生、国籍问题暧昧人士、时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品牌代言第一候选人——谷爱凌,成为了网友们随手可以捡起的例子。
但是谷爱凌有什么错呢?过于优秀是错吗?善于利用自己本有的资源是错吗?很明显并不是,按理说在某些细分领域,就是找不到比她更优秀的人,资源向她集中也是自然之理。但是网友们讨论她,除了少数心理阴暗的反社会分子,绝大多数也不是真恨她如何如何,而是要借她这个最有流量的讨论点,去展示某些社会问题——比如资源分配,比如阶级固化,比如财富集中,比如特权待遇……
再没有如其他王某聪和曹某文这样绝佳的反面代表的时候,谷爱凌无奈地成为了“借题发挥”的那个“题”。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连谷爱凌这样的“优质偶像”都陷入相关争议,可见这一议题的割裂之深,已经无法弥合。
所以说,这不是谷爱凌的问题,也不是我们的问题,是整个社会更宏观层面的问题。
另外关于谷爱凌的出身还有一个争议——她的母亲是当年精英留学+“润”的成功代表,现在回国发展,由此衍生了两派争论:一派认为当年润出去的精英回来建设祖国,说明我们国家越来越强大、对人才吸引力越来越强,这是好事,希望越来越多的精英回国发展,就算千金买马骨,也应该好好宣传。
另一派则认为这群精英在国家最困难的时候润了出去,现在回来摘桃子了,那宣传这种行为让当初坚守在国内、为祖国勤勤恳恳耕耘的建设者们怎么看?这不是鼓励投机行为么?当初没有跟国家一起吃过苦,现在就不配回来享受成果。还发明了一个专门的名词叫“润二代”,专指那种润出去后成为精英阶层,然后子女又润回来的现象。
这两派观点无所谓对也无所谓错,其实就是看待同一个问题的不同角度。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复杂,没有非黑即白的简单判断,有些人可能更看重这个元素多一些,有些人可能看重那个元素多一些,所以他们对同一事物的评价会有所不同。很喜欢一句话:生活在赤道的人没有见过下雪,只有在北极才知道有极昼极夜。判断这两种观点谁对谁错是没有意义的,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随着社会不断发展,如果不能更好地解决社会资源分配问题,类似的争议将会化为整个社会不可弥合的裂痕。
我讲两个前几年的新闻,一个是大凉山格斗孤儿:
笼中,两只困兽。厮杀,无处可逃。你的武器,只有你的身体。没人在乎你的出身,降服,是唯一的目的。”这是国内一档格斗栏目的介绍。有人觉得,十几岁的孩子本该是接受教育的年龄,却被送上格斗赛场。有人觉得,可能这样的梦过于残酷,但对于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有什么比没有一个家更残酷呢?人们看到这些孩子的苦难和恐惧,也看到斗志和温情。唯一没看到的,就是后退。——《格斗孤儿:关笼里打为改变命运退步只剩贫穷和毒品》
另一个是“天价暑假”的新闻:
暑假过半,在夏令营市场上,短期海外游学夏令营十分火热。十余天的游学,价格动辄数万元,由于是学校组织,一些经济条件好的家长自然趋之若鹜,也有不少家境一般的家长,为了孩子融入集体,也咬着牙勉为其难。记者调查发现,市场上的游学机构与学校之间有一条潜在的利益链。一些游学机构坦言,组织这些项目,学校能从每个学生的花费上得到的提成通常在5%-7%之间,而带队老师获得免费出境的机会,也成为游学项目的一个潜规则。——《“天价暑假”成家长不能承受之重花费不等于意义》(8月14日北京青年报)
这两个故事分别代表了两个阶层,一个是最底层,一个是城市中产。但是他们都面临着一个共同的危机:阶级晋升危机。大凉山的孩子们在那个时间段,只有靠打拳才能拼得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而城市中产的父母们,往往是通过高考千军万马走独木桥搏杀出来的,非常担心下一代无法继续保持自己的社会地位与财富,于是拼命在教育投资上面“卷”。几年前的“天价暑假”新闻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侧面。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有一句经典台词:“有人忙着活,有人忙着死”( 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这句台词看似很有范很容易装逼,但是我一直表示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上面两则新闻就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忙着活、忙着死:如果“天价游学假期”体现了中产阶级的焦虑与迷茫——他们只是在get busy living;那么大凉山的“格斗孤儿”则就彻底展现了底层的绝望——他们已经是get busy dying了。对于最贫穷的群体来说,阶级晋升的天花板更难以打破,上升渠道更加狭窄,穷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难上加难。
无论是底层的挣扎,还是中产的焦虑,这种情绪都弥漫在社会的空气中,会附着在任何一个社会议题上产生反应。
再多说两句,“格斗孤儿”的出现并非孤例,在贫富差距很大的泰国,穷人家的孩子从小练拳、搏击、格斗表演就是他们用来养家的重要方式,一些成为格斗明星的人还能大红大紫,完成阶级晋升。泰国这个国家里穷人家的男孩子会去做“人妖”,来迎合看客们猎奇而变态的窥视欲;而穷人家的女孩子则会去打泰拳——她们赤裸着上身,来表演这种血腥和色情的节目。可见这社会留给穷人的机会都是多么地扭曲:
去年泰国学者们将儿童(男女皆有)泰拳比赛拍摄下来送到电视台进行播放,比赛画面让人不忍心观看。有些人说禁了比赛也没用,因为没人会理睬禁令,他们说与其禁掉比赛,不如修改规则,提高比赛的安全水准。
但是没人希望规则被修改——Chaiwang一家肯定也不想。10岁的Nuk拿到了超级儿童锦标赛的冠军腰带,他知道自己的家庭需要他一次次的胜利。自己未来还有更多的比赛要打。——《泰国3万多儿童因贫困打泰拳养家》新华网
体育运动,既可以作为最贫穷群体的极少数上升通道,也可以作为精英阶层体现自身实力、践行自身价值的完美领域。在这样一个割裂的现实中,一些运动员所产生的争议,也就注定无法避免了。
最后我想对制定社会规则、掌握资源分配的精英们说一句:吃得好可以,但是请不要吧唧嘴,也别断了别人吃得越来越好的路。否则看谷爱凌这样的优质偶像都能被拿出来当反例,更何况你们之中那群“何不食肉糜”的蛀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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