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人家王宝强

将一张“差生奖状”颁给一个屡屡不及格的学生，他可能会表现出两种反应：

一种，非常惭愧，低下头默默反思。

另一种，是恼羞成怒跳起来骂你“不识好歹”，拒不接受。

导演包贝尔，很明显是第二种。

他的“分数”，是去年上映，豆瓣4.4分的《阳光姐妹淘》。三个月前，旨在评选年度最差华语电影的年度“金扫帚奖”，将“最令人失望导演奖”颁给了该片导演包贝尔。

金扫帚奖的创始人程青松在自己的微博发布“获奖评语”：“有韩国原作、日本改编版珠玉在前，包贝尔执导的《阳光姐妹淘》可谓抄作业也抄不好的典型案例。”

最后，程青松还不忘诛心：“导演有门槛，入行需谨慎。”

话损理不损，实事求是地说，对于“包贝尔的作品”，市场上早就怨声沸腾。即便没有金扫帚，4.5万人在豆瓣打出的4.4分，已经比任何批评来得有分量。

包贝尔并不是第一次获得该奖，2018年的喜剧，最终豆瓣4.2分的《胖子行动队》，同样让包贝尔被贴上“失望”评语，只不过，那次还是“最失望新导演”。

而这个所谓的“金扫帚”，既无大牌官方撑腰，也无巨额奖金，往年大多数时候，都不过是搏大众（会心）一笑置之。获奖者则出于愧疚或羞赧，鲜少出来露面发言。

但这一次，包贝尔坐不住了。

10月3日，网上传出一张包贝尔的朋友圈，第一句就是向程青松“问好”，承认自己骂后者“傻X”，然后质问该奖的评选程序争议性。

拿过两次金扫帚的包贝尔像是积怨已久，在行业寒冬的今天，如一根干柴一点就着，容不得半句批评。

电影和试卷终究不是一回事，电影不仅是一件个人艺术才能的产物，更是一件进入商品社会和消费市场的产品，它不仅“展现”（show），也获取利益。

因此，很难让人一笑了之。

“选丑”的金扫帚奖参考美国的“金酸莓奖”而设，“金酸梅”是中文翻译，原文“Raspberry”指的是一种红色的覆盆子浆果，在西班牙语里有表轻蔑、嘲弄之意，有点喝倒彩的意思。

虽是“审丑”，但也不是瞎评。“金酸梅”的评委团，是由电影从业者、学者、影迷等近500人组成的团体。而金扫帚的评选机制，则主要分为三步：

先由国内第一本电影专业性图书《青年电影手册》编辑部，根据每一年电影评分及观众口碑，在当年于内地院线上映的所有电影中筛选出各奖项初名单；其后，经过公众网络投票后产生提名名单；最后，再由电影从业者、文化评论人、媒体人等专业人士组成的评委会实名投票，两轮评选产生最终得奖者。

直接参与评选的评委，虽然不是大导演大明星，但都是影视行业内相对资深的从业者，涵盖监制、制片、作家、编剧、学者，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专业性与评价维度，为了保证公正，甚至还一度请来过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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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想象的是，不论是金扫帚还是金酸梅，自成立起就伴随着争议。

对于创作者，谁都会害怕自己被赋予一个“最差生”奖状，尤其是那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最差，但常常听到最差的评价，更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差的影人。

这不是一个金钱利益性质的奖项，因此即便被选中者唯利是图，也绝不会是受益者。

会为之拍手称道的，往往都是普通观众。花钱进入电影院，看了一部难以下咽的烂片，苦于无处吐槽。上网，怕被粉丝喷，最后只好撕掉票根发泄了事。

而一个旨在批评的奖项，却能替观众说话与监督。

2010年，金扫帚给冯小刚的《唐山大地震》颁发了“最令人失望广告植入”，冯导仅靠这部片的广告植入，就净赚了1亿，他要是跳起来反对该奖，那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有些电影可以同时获得烂片提名和佳片提名，比如2013年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金扫帚将“最令人失望评委特别奖”颁给了它，但该片同时也获得了香港金像奖最佳两岸华语电影提名、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故事片奖等荣誉。

所以你看，不论是对于艺术作品还是创作人，批评和表扬完全是可以同时存在的，耻辱和荣誉甚至也可以同时存在的，正所谓“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一部电影不仅是一部叙事，它也是一部集合了众多要素与取舍的复杂工业品，从越多的角度去评判、欣赏，说明观众的视角越得到尊重，说明消费者仍然保有对大众文化产品的自主性。

除了促行业反思进步，批评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讽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国产影视界烂片烂剧遍地开花，市场供给与大众的真实需求形成了巨大落差。公开的批评，凡有理有据，都应该像一把利剑，挑破那些“受到欺骗与凌辱的”观众的心头苦闷。

意大利艺术家文杜里还有句更精准的表述：“艺术批评是我们将艺术品理解为艺术的唯一方式”。讽刺，是为了巩固与现实的桥梁，是为了维护电影作为艺术的本性。

因此，对艺术的“轻蔑与咂舌”，当然是必要的。

事实上，不论是金酸梅还是金扫帚，历代获奖者，都绝不仅是那些与电影天赋毫无关系、屡败屡战的“烂片”影人，而是同时也包括了诸多被国际认可的大咖。

著名影星史泰龙、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麦当娜、莎朗斯通，斯瓦辛格等等都曾“荣获”金酸梅奖项，对了，还有去年的奥斯卡金像奖得主威尔·史密斯。

国内的金扫帚奖也曾将奖项颁给甄子丹、常远等知名演员，还包括导演王晶和张艺谋。

赞美和否定同时存在，或交替存在，这些都无可厚非，一个创作者不可能活在单一的批评环境里。

今天公认的好演员、好导演，其实大多都拍过所谓的“烂片”。

刘德华事业生涯的最低分，大概要数2013年豆瓣2.9的《富春山居图》。电影上映后，观众的批评毫不手软，刘德华自己跑去找制片商量，“能不能不放这片子？损失由我出钱补贴。”

他嫌丢脸，不愿意靠自己也看不上的作品圈钱。

后来宣传新电影《盲探》的现场，他还向影迷诚恳道歉：“现在再说什么都是马后炮。对于各种批评我不生气，我理解观众的反应。我下次会努力做得好点，会对以后负责。”

张艺谋也拍过烂片，就是那部公认的《长城》，在《十三邀》访谈里，张艺谋坦陈这部片是自己那些年最大的失败，他用了四个字来表达内心的堵塞：“不尽人意”。

张艺谋没有声泪俱下地自我辩解，但他心里有一块创作者的明镜，看得见表扬和批评，最重要的是，看得见艺术的好与坏。

就像好作家都写过不尽如人意的作品，好厨师都曾吐掉自己做的食物，这里面有一个关键概念，叫“自我评价”。

“不尽如人意”“吐掉”，是对自我的一次否定和纠正，一个有志于创作真正好作品的人，不会抗拒这种纠正。

比如这次被搬出来与包贝尔作对比的王宝强。

历代金扫帚出炉后，敢于亲自前来领奖，坦坦荡荡举起手接受批评的“勇士”少之又少，王宝强就是其中之一。

2018年，王宝强首次导演的电影《大闹天竺》以豆瓣3.7之低分，获得当年金扫帚的“最令人失望影片”和“最令人失望导演”。王宝强亲自现身颁奖现场，站在领奖台上，面带微笑发表了他的获奖感言：“今天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我爱电影，尊重电影，尊重观众。”

而对于自己，王宝强说：“我觉得自己能够站在这里还是挺荣幸的，我也知道‘金扫帚’不是一个很光彩的奖项，大家也都知道，但是它可以鞭策你进步。”

草根打戏出身的王宝强，接受过无数质疑与嘲讽，一个金扫帚算得了什么？

当一个演员能大大方方地迎接质疑与批评，承认自己的不足，并看到这份不足与整个电影艺术的关系，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是一个真正的“艺人”，从艺之人。

这些只属于电影人的自足与辽阔，大概是包贝尔所不可能理解的。

当然，不同人对于批评的接受程度是不一样的，用王宝强的气度去要求包贝尔也是不合适的。历来被公开嘲笑批评的影人，总有不甘心、不满意者。

但这时候就得当心了，因为一个人越是在被情绪操控的时候，越是容易暴露出内心深处的恐惧。

《生死时速》的主演桑卓·布洛克，也曾获得过2010年的金酸梅奖，她将获奖剧本《All About Steve》带到了现场，且幽默洒脱地说：“其实电影没有那么糟糕，我愿意给你们（评委）一字一句地念一遍。”

把拍电影当作艺术创作的人，会将批评视为馈赠，通过拍电影赚钱的人，未必会为“金扫帚”等奖项感到屈辱，退一万步说，毕竟它为自己的商品增加了曝光度。

这是两种不同的价值出发点，是两种不同行为反馈的情感指导。

包贝尔的愤怒，似乎是在说明他是一个想要拍好电影、认为自己可以拍好电影的艺人。

早期的包贝尔，其实是一个与王宝强有着同样公共叙事的“草根追梦者”。

《我就是演员3》里，张颂文通过即兴表演片段，复盘了包贝尔曾经挨个跑剧组时遇到过的辛酸与冷漠，那时的他有毅力，有韧性，最重要的是，接得住否定和批评。

那段时间的包贝尔，慢慢地在小角色里历练自己。他客串过《家有儿女3》，在《宫锁珠帘》里演过御前大太监苏培盛，在《决战刹马镇》中饰演过傻子绿马裤，在《画壁》中饰演为爱痴狂的小书童后夏……这些角色并不重要，但足够生动，让人记住人物，忽略演员。

然而，随着他通过综艺进入流量世界，在王宝强的《泰囧》爆火后依葫芦画瓢拍《港囧》，他的作品和角色开始越来越朝着疯癫卖傻、哗众取宠同质化一路狂奔。

同质化未必是坏事。不少常年演配角的黄金绿叶，也靠着将同一种角色演到炉火纯青，在演艺界搏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但包贝尔的同质化角色，不是演出来的，更像是被“放”出来的，他自己。

他仍然热衷饰演“小人物”，但角色大多轻佻、猥琐、失真，所谓“小人物”，最终的“逆袭”目的几乎都只有一个：抱得美人归。

《港囧》里对杜鹃的念念不忘，《我的青春期》里与孙怡的终成眷属，《陆垚知马俐》里让宋佳抱着自己深情热吻……自以为搞笑实则空洞无物的情节，生拉硬扯的逻辑，单薄猥琐的人设，低俗的台词，很难不让人对他心生批评。

除了类型同质化，另一大争议多年来始终缠绕着他：“抄袭”。或者说得温和一点：原创力匮乏。

除了翻拍韩国同名电影《阳光姐妹淘》，包贝尔参与主创的其他不少电影，几乎也都原封不动翻拍自国外影片。《胖子行动队》被质疑抄袭美国电影《王牌特工》，场景则被控抄袭电影《瘦身男女》。唯一超过豆瓣6分的《大人物》，改编自韩国的《老手》，前者还直接被中国电影频道点名嘲笑“东施效颦”。

如果艺术创作的目的不纯，反馈的回声，必然刺耳。

流量时代催生了太多魔幻现象，很多人不明白为何好好的爱豆忽然人品轰塌，不明白看似光鲜亮丽的明星为何面目丑陋。近两年层出不穷的“塌房”“翻车”，已为身处名利场里的艺术从业者敲响了警钟：过分自以为是，迟早自我反噬。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编辑 | 煎妮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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