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何来：无人回应，是死亡之地

作者 | 王玺

来源 | 王玺心理空间

ID | wangxixinli

今年6月，我的一位来访者经历了一次防疫转运隔离。

那次经历令他刻骨铭心。

当时的隔离政策比目前的精准防疫政策更严格，一般出现确诊病例，几乎整个小区的人都要转走。相比转运隔离，居家隔离还算是幸运的，毕竟在自己家里，人会安心一些。

所以当得知要转运时，他所在的小区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同程度的焦虑、恐惧，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还有一些人坚决拒绝转运隔离。

社区群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艾特居委会：去哪里隔离、隔离多久、隔离回来后还要居家隔离多久。

居委会最初的回答是：现在太忙了，还没有确切消息。

大家都表示理解。突如其来的疫情，对居委会冲击也很大，确实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等大家上车被拉走时，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儿隔离。

他说，那次隔离就像拆盲盒，不到达目的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去的地方各不相同，有的是五星级酒店，有的是新建成还散发着甲醛味的方舱，有的是远郊闲置的校舍。

很多人抱怨，不愿入住方舱和条件差的隔离点，给居委会和相关部门打电话，得到的回复都是向上反映，再等等。

最后大家还是配合安排入住了。入住后遇到一些问题，又找到居委会，陈述遇到的困难（尤其是家有老人和婴幼儿的），要求换条件好点的地方。

居委会说自己也不了解情况，需要向上面汇报反映。大家又安静下来，等居委会消息。

等半天啥消息也没有，大家又纷纷艾特居委会：

别的小区转运安排特别好，为啥我们安排这么差，目前我们面临许多困难，希望你们尽快反映、解决。

居委会相关人员答应着，然后又没了消息。

天气燠热，群里的气氛也在升温。

一些人开始在群里说一些抱怨和不满的话，结果居委会不再回复了。居委会越不回复，大家情绪越激动，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最后发展到谴责、咒骂等攻击性表达。

一天、两天过去了，不管众人怎么艾特居委会工作人员，却没得到一句回应。众人又开始抱怨和谩骂，甚至有人说：

你等着，等我们出去找你们算账去。我们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居委会还是一言不发。

我的来访者看不下去了，虽然他住的是五星级酒店，没啥可抱怨的，但他还是决定私信居委会工作人员，提醒对方注意安抚居民的情绪。

他说自己把咨询中学到的方法都用起来了。

他先共情了一下对方的不容易，居委会干部果然动容，跟他大倒苦水：

我们也很辛苦啊，还要被人责骂。我都快被骂抑郁了。

他说：大家只是要一个回复，不回复更着急啊。

居委会人员说：有些事我们没法解决，回复了不更招骂吗？

他说：没法解决也要说一声啊。至少让大家知道你们在认真对待问题。

对方半天没回复他。等他再发消息的时候，发现对方退群了。

退群了，居委会的人竟然退群了。群里所有人都炸了。

原本因隔离导致的负面情绪被充分发酵，群里铺天盖地的痛骂、声讨之声，还有人疯狂地给相关部门打电话投诉。

很快，街道派了新的工作人员入驻社区群。

新入群的人介绍完自己，刚说出“我们会及时回复大家的问题，解决大家的困难”时，群里的人便激动得纷纷点赞，说终于感受到了温暖，看到了希望。

来访者对我说：太神奇了。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大家的愤怒就消失了，小区群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安宁。

我说：这件事让你联想到什么呢？

他说：联想到回应的重要性。记得您说过，对一些人来说，没有回应是可怕的事情。我理解居委会的人可能是恐惧，害怕被指责，所以不敢正面回应。我觉得每个行业尤其是搞基层工作的人，都应该学点心理学，才能处理好和群众的关系。

他说的很对。在各种关系中，及时回应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表达。

按照精神分析的说法，无回应之地，即为绝境。

也许很多人都有过不被回应的经历。

你给在意的人发短信，打电话，但对方就是不接电话，不理睬你，不回应你。

等你觉得不被回应的时间漫长得令人担心，以为对方出了什么状况，甚至以为对方遭遇了什么不测之时，却突然发现他（她）正在发朋友圈，跟别人在评论区里热火朝天地聊天。

这时候，你因等待良久而积压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恨不得与之决裂。据说很多亲戚、朋友就是因此断交的。

当你期待别人回应，别人却不搭理你，你因此寝食难安的时候，你就被别人控制了。

有位来访者说，国庆节第一天，她给单位领导发祝福短信，其他领导都回复了她，唯独一把手没有回复。

这让她很是不安，心想可能他短信太多了，或者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回复到她这儿。于是她等啊等，从早上等到晚上，都没有等到一把手的短信。

这时，她的自我攻击出来了：他不喜欢我，轻视我、讨厌我，他就是故意让我难堪......

她太焦虑了，忍不住去问私交好的同事，一把手有没有回复他们的节日短信，结果同事说回复了呀。

这更让她气愤抓狂，又开始了更多的自我责备和自我攻击：你是有多差劲，有多糟糕啊，领导才会这样对你。

当天夜里，她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依然闷闷不乐，并且四肢无力，身体发沉。

临近中午，一把手的短信终于来了。

她顿感神清气爽，一扫心头的阴霾，午餐还多吃了一碗饭。

没有得到回应的她，惴惴不安，如丧考妣。

终获回应的她，仿佛死里逃生，又活过来了。

当我们对他人怀有期待，便给了他人掌控自己的权利。

有时候，我们要尝试放下期待。

只要我们做一件事情时，是发自内心的选择，是为自己做的，而非别人要求我们做的，那这件事情和别人就没有什么关系。

既然我们自己做了一个选择，就要承担这个选择可能带来的后果。

如果抱有这样的心态，别人是否回应，如何回应，对我们的影响就不会太大了。

许多心理问题和身心障碍，都和缺乏回应有关。

一位妈妈对女儿被诊断为抑郁症感到震惊，同时也很委屈。

她说自己多年没有工作，一直陪在孩子身边，好吃好喝伺候着孩子，结果孩子竟然抑郁了。这让她感到非常挫败。

我也感觉好奇。直到后来，我看到她和孩子在咨询中的互动，才发现了一些真相。

和孩子在一起的她，心神不宁、目光游移，和孩子没有眼神交流，仿佛活在自己世界里、没有任何情感的互动。

表面上，她的确和孩子在一起，嘴里也说着配合、讨好孩子的话，但她的身体语言和微表情，却写满了对孩子的嫌弃和不耐烦。

我了解到，在孩子小时候，她是如何照顾她的。当孩子还是婴幼儿的时候，每当她抱着她，就是很机械地抱着，没有目光对视，没有去逗孩子，没有情感和语言交流。能满足孩子日常的吃喝拉撒，对她来说已用尽了全力。

一个抑郁而不自知的妈妈。

一些孩子把自己的父母形容为僵尸。他们说，看上去父母总是和自己在一起，但只是形式上在一起，心却离得很远。

常常孩子说的是A，父母说的是B，大家永远各说各的，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一些人对此无法理解。真正的陪伴和看见，不是僵硬地守在彼此身边，而是用心去理解对方的需要，体验对方的情感，和对方有情感上的联结。

这一点，适用于所有的人际关系。

孩子从养育者的眼睛里、回应里，才能看到自己。

长期得不到情感回应的人，容易生病，容易抑郁。

一些来做咨询的成年人，在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常常有新的觉察与领悟。

一位来访者年幼时很依恋父母，但大学毕业工作以后，就和父母日渐疏远，甚至几个月都不想和父母见面。

咨询后她发现，自己对父母怀有很深的愤怒与绝望。

她的父母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家里很少有人说话，更谈不上互动和交流。她想起自己的家就想到一片漆黑。

她形容自己投向父母的情感，总是迅速被那片漆黑吞噬，不溅起一点浪花。

成年后，她向他们表达的不满与怨恨，就像打在铜墙铁壁上的拳头，除了不断反弹回来让她二次受伤以外，并不能带来任何好处。

就这样，她逐渐放弃了靠近他们。

我没有见过她的父母，但我见过类似她父母的父母。

一对母女来做咨询，妈妈说女儿不愿跟她说话，女儿说都怪妈妈太过冷漠。

我请女儿讲讲妈妈的冷漠是什么样子的。

女儿说：我每天出门前、回家后，跟她打招呼，她都一声不吭。我有开心的事情在家人群里分享，她也从不说话，就像根本没听到，也没有看到。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妈妈大呼冤枉：我都听到了啊，我也说了啊。

女儿差点跳起来：在哪儿呢，您在哪儿说的呢？

妈妈很委屈：我在心里说了呀。我以为你都知道啊。

真的是天雷滚滚。

女儿当场被雷倒：您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显然，这个妈妈还活在全能自恋和不分你我的共生关系里。

很多满怀期待来做咨询的来访者，喜欢问同一个问题：过去的一切已经发生了，以后还能改变吗？

当然能改变，只要有足够的动力。

就像前文所述的那位和父母疏远的来访者，咨询让她逐渐理解了自己的原生家庭。这份理解让她心里的坚冰慢慢融化，她开始接受自己改变不了父母，只能先改变自己。

神奇的是，当她开始改变，她的父母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一家三口终于可以相互靠近了。

咨询感悟：无论掌握多少咨询技术与手段，都抵不上咨询师丰富的人生阅历、不断完善整合的自我及一颗真诚助人的心来得有效。每位来访者都具足智慧与勇气，咨询师只是陪伴他（她）找到真实自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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