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民“十荐3”公布片单:留下一些会被忘记的事
转自公众号:后窗
2022年6月1日,张献民再一次以个人的名义,公开向国内的影像作者征集他们的作品:第三届“十荐”的征集。他的意思不变:“我将以个人名义推介一些。不能说是十佳,我不能保证它们是最佳的,我的自由就是保留判断的个人性。”
在他看完453个片之后,第三届“十荐”的片单新鲜出炉,他为这些推荐影片分别撰写了短评,分享给大家。辛苦了,张老师
(注:文中所有配图均来自第三届投递的电影中,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特别说明:因为未知的审核原因,原文数次均无法全文推送,故节选了几段和“十荐”片名,如需阅读全文,请点击“阅读原文”全文欣赏。
浦西的一个家庭,改开后建设的小两居,一家三口住在里面。疫情之前。所以这是一个正常时期上海平民的家庭内部故事。它反映城市小市民的生活状况、不切实际的幻想、可笑可悲可怜可爱的那点小勾心斗角、柴米油盐无法遮挡掩盖的柴可夫斯基或米开朗基罗、人为灾难的分量或历史积淀的沉重压力、互帮互助、期待明天。
从影视历史来看,这是一个49年前的左翼电影,上一段就是明证。电影史中有《七十二家房客》甚至周星驰的《功夫》的前半段,还有余脉上的《邻居》等,郑洞天老师是上海人,电视剧有《蜗居》等,六六也是上海人吧?所以,如果文化复兴,这片虚构起来应该石辉、赵丹、金焰、李纬出演,女主应该是卷烟广告上的、或体育皇后。
它反映着建筑变化对家庭关系的影响。建筑由社群决定或反过来规定了社群,宗族社会的小院连大院(山西大户民居、徽派建筑、故宫等)、或更明显的联排平房(殷墟阶段就如此),在宗族社会崩溃后、应该变成什么样子?49年建国后,“居委会”或社区中心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建筑模式,社群由单位和村落两端构成,处于单位之外、村落之外的人群,78年之前统称“平房”(各地不一样,上海很多地段叫里弄)。
就是这种社会管理一直没有找到对应的建筑格式,在此情况下,社会管理可以是一种弱管理,但偏偏社会管理方面不愿意,它偏要强管理。这种冲突有时被理解或描画为新旧交替。也可以理解这样的“平房”区域的居民处于单位大院与村落之间,就是现代化有没有完成的问题。有时,他们因为适度的自由(这自由来自自然形成的三不管),反而是比单位的人或经历了历次土地运动的农民更现代化的人群。78年后的重要特点是单元房的兴建,所以核心家庭突出了,大杂院或里弄式的混居退场了。《龙须沟》时代的邻里间相互矛盾退却之后,矛盾主要在家庭内部。如果它不在家庭内部,就是与居委会的矛盾。多数百姓不敢与居委会闹矛盾,多数时候居委会也犯不上为难单元房内的小家庭,这种和谐我们称为“正常”。结果之一是“刀刃向内”就是矛盾都在小家庭内部。传统空间形成的基层社会剧失去基础后,现在如果剧情不想惹到管理方的话,就在单元房里面即可,从而小小单元房像一个开了锅的高压锅。
从好莱坞的规则来说,本片第一分钟男主出场,他用了两分钟讲明了他要解决的核心问题,第四分钟男二出场,奠定全片主要矛盾是男一与男二的矛盾。但之后符合中国独立电影的“一根筋”或电视剧的无数致命小波折+新波折总能取代旧波折,以及艺术电影式的没有结尾,任何事体都没有解决,一切开放,等待明天等于没有明天。所以这个纪录片的“剧本”是个混搭,类似一首流行歌曲混合了邓丽君、饶舌和爵士。
从纪录片理论的角度,此片是双重的第一人称。男主一直自称“我”如何如何,用来对抗父母和身边的小社会,父母不大说“我”,尤其母亲几乎从来不说她自己;但持摄像机的人是另一个“我”,半隐藏的第一人称,从第一分钟就显露出来,但因为这一家人太强势太抢眼,摄像机后面的女性拍摄者多数场次是隐身的。
性别问题也有两重,一重是家庭结构中的,比如母亲的自我不大存在,但她又是在家里动手打人的人;拍摄者几乎嵌入此家庭结构,她和摄像机的存在是儿子向父母证明自己没有彻底躺平的核心证据,父母对于一个女青年为什么对没有女友的儿子产生了兴趣多少有些心理让步关系。另一重性别问题是摄像机的权力,与经典的《灰色花园》由梅索斯兄弟闯入两个女性的居所相反,此片是一个女性闯入了一个没有女友的男青年的家,她和摄像机被男青年利用为对父母进行斗争的工具,但她与摄像机仍是侵入者,是强势存在。这个存在的强势与被拍摄家庭的强势之间的转换,构成此片隐性的结构交替。
这位作者叫秦潇越。
此片如果搬演+虚构,是姚安镰+“锅姨”刘丹+一枚小鲜肉的格局。
里面还有一个细节,拍摄者与男主是在一个“放映活动”结识的。这说明了文化活动对于社会活力或一个城市的重要性。感谢上海的“周周有影展”促成了一些男女青年的相识相知相杀。
(又名《缅北高地来的女人》)
王老师的影像训练不大到位,或者是自费拍摄太缺钱了,镜头的焦点、色彩、构图、声音的清晰都成问题,技术上来说,这片也可以叫“来自缅北的影像”。这符合早年我提倡的“影像文本与被拍摄内容的匹配”或拍摄者与被拍摄者的相互匹配。英文叫match,法文的《小王子》把这个过程叫作“驯化”或驯服,专业地来讲就是双方建立专业关系之外的情感关系或情绪共同起伏。这需要大量的时间。
那女人来自缅北、到了山东,在一个院子里面。剧情大体是三幕剧,但是平铺直叙的而不是反转的三幕,第一幕大体是家庭状况,娃娃已经好几个了;第二幕以女人为主。这两幕多数场次混合在一起,第三幕回到缅北,社会和人物都变了就是女主的原生家庭,以及她以前的孩子们。
详细剧情我就不介绍了,希望大家能看到此片。
十荐-2有田女士拍的《越南新娘》,新娘到了河南的一个院子,对她最好的是她丈夫的母亲,30分钟的片长,后来田女士希望把它发展为一个长片就没有公开这个短的版本,短版本的最早和最后部分是一个没有妻子的中国男人到越南寻找新娘,但旅行很快变为勾兑快捷关系。
王秀岳老师一个住在上海的“精英”,给山东递缅甸的刀子或给缅甸递山东的刀子,有点火烧红莲寺海报武侠发剑气隔空千里取人头的意象。
这片里女性脖子没有拴住。男人有时还会给她一张一百的。
和平万岁。
《悲剧山》· 40分钟
《舍利》· 28分钟
对文艺“老炮”们的一般的情怀,现在也可以把我自己包含进去了。虽说我刚开始混派对时刘晓庆的男朋友还是姜文,虽说我见证了尹丽川与何勇的一星期婚姻,虽说在刘恒还在写饥饿的阶段我跟他吃过两次加州牛肉面,但我也见过赵老大。老大到底叫赵已然还是赵一然,至今我不知。
那是在三里屯南街的拆迁之前。有一对台湾姑娘每晚来回串场买一些小塑料袋里面不知装的是啥。赵老大在门外不大敢进来,全靠朋友们招呼。他说住在河北,当晚肯定回不去了,酒也不碰了。他对所有人笑,半是讨好半是不知该做啥别的表情。还有人请他出面打鼓,他不干,但愿意唱。后来断续见过几次他登台,这人,就是戏台上的命,上了台,就是另一个人,低眉,悲伤,完全在自我当中,讨好别人的眼神都不见了,而且可以允许自己喝点啤酒。他唱歌非常像击鼓,音韵都带着顿挫张弛。风格大体是把民谣唱成布鲁斯。
他通行的CD有南门空间的live版。现在网上很容易找到。
新旧鼓手,我见过几位。郭龙,比较像神龙,自己能把气提上来,电影《summer palace》中留有他五秒钟的一段;李仲秋,是个拍案即起的人物,演过陈涛的《入道》和耿军的《烧烤》,后来回鸡西治病去了,类似耿军的人物/朋友张稀稀;后来郑陆心源《她房间里的云》找我演父亲,我嫌她没钱、没去,她另找的那位、比我演得好,那低调的放浪形骸,不是我能装出来的,据说是位曾常在上海演出的老鼓手,这辈子没有工作过,我期待以后会他一会。
我瞎忙,没去找过赵老大。他找过我一两次。某次是想向我秀一秀他新交往的法国女友。那妞,又大又白又乡村,满头黄发,跟炸毛的赵老大特别般配。那妞想在798做建筑展,我模糊记得她的概念就是把围工地的塑料布围自己身上,当时流行的工地塑料布是红白蓝三色条,跟法国国旗一样。
赵老大重新开始喝酒、或者说他只是不当着我这样的“生人”面喝酒,能感觉出来,也断续听说。我心肠冷漠,这些摇滚或音乐界的旧相识,从来没有探望过,我只探望过百十来个独立电影人。生怕听到消息,消息往往是朋友帮筹款。某一天,这消息还是来了。
王胜华,80后,青年-中年之间的状态吧,跟我说过有一些赵老大的素材,晚期的比较多。他主要拍诗人,到现在拍了20来位,每位都可以独立成片,放映/观看较多的是他拍曾德旷的《还乡》和小招的《我的希望在路上》。音乐人他拍得很少,所以可能可以说他把赵老大当诗人拍了。他在咸阳远郊的一个大院,也是一个不工作的人,平时的爱好是观察监狱。
《告别1988》主要是他拍摄的赵老大晚年状况,间杂的部分演出素材是别人授权给他的。标题来自赵老大的生平,他1988年之前都是“正常”的,之后进入了“非正常”状态,直到2000年之后才缓过来一些,大约12年的记忆基本丧失,只记得1988年之前的音乐和歌,所以他出过一个专辑就叫这标题。
王胜华的这些片,值得集中连续放映一轮,就是一个回顾展。不过他还年轻,来日方长。而且他不喝酒不抽烟,唯一的不良嗜好是不挣钱。所以他会很长寿。
台湾民谣全盛期有一位叫“狗脸”的,因为混得一般,后来到北京混酒吧驻唱,有一次我慕名到鼓楼去听,没找到。后来听说过几个不同说法。
致敬岁月。
终将作古你我他。
不废江河万古流。
作者介绍
张献民:
教书、监制、演戏。每个月写两三篇电影方面的文章,多年致力于推广中国独立电影。
2015巴黎市影像资料馆,接受《世界报》采访
关于十荐的来龙去脉,请点击以下链接:
1.第一届“十荐”综述
2.第一届“十荐”新导演十佳片单
3.第一届“十荐”成熟导演十佳片单
凹凸镜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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