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艺术家决定直播
审核发布 | 三联.CREATIVE
每周五晚上八点,舞蹈家高艳津子准时出现在直播间。多数情况下,她双腿跪地,把身体轻放到小腿上,带着粉丝们一起席地跳舞。
席地可以跳各种各样的舞。跳温柔的,就像晃动摇篮一样舒展手臂。要展现韧劲的律动,就模仿海里自由的水滴;也可以把每个手指尖想象成水母,自在地呼吸。圆舞曲响起时,跟着它律动,双手即兴打节拍,强弱弱强弱,再拍肩,拍头,拍腿,就可以拍出欢快的律动。
高艳津子是北京现代舞团的艺术总监、团长,她曾经为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创作了《三更雨·愿》,并带着舞团登上各种国际知名的剧院。“现代舞是即兴的舞蹈,是情感的流动。”今年4月,她开始在抖音开直播。席地而舞是她有意的创造:竖屏空间有限,为了在限定的框架里打开大的活动幅度,她想了这个办法,没想到效果惊人。每周,成千上万人进入她的直播间,看她舞蹈,也跟着起舞。有限的画幅里,律动在上下前后的象限里,无限扩展。
每天,还有很多艺术家像高艳津子一样,在直播间里活跃着。他们把这里当成“第二舞台”,严肃又端正地表演着。
席地也能起舞
高艳津子打开这个云上的舞台是个偶然。今年春天,疫情突然严峻,舞团从厦门归来,随后几乎所有人都居家隔离了。从接收到的信息中,高艳津子感觉到了关在房间里的人们的拘束与焦虑。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要跳舞,还要让困居家里的人们一起跳舞,当情感流动起来,人与自己对话,就能忘记焦虑。
因为舞蹈有这个能力,舞蹈是一个启动的艺术,一旦动起来,人就像火苗,像水,像风那样动起来了,情感也会得到抒发和流动。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以来的舞蹈理念是:舞蹈无处不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起舞,哪怕是在有限的空间里席地而舞。过去,她和北京现代舞团的成员们也经常随处而舞,在山林间,在田梗上,在有风的地方,在任何让人想起舞的地方。
找到在有限的画幅里起舞的方式后,这就不是一件难事了。第一场直播,三四千人进入直播间,高艳津子问他们,大家都来自哪儿?
“上海,成都,长沙……”上海是出现最多的字眼。那一刻,高艳津子很感动。全国各地、甚至来自海外的人们一起聚在这里跳舞,“我们用舞蹈的方式连接来自五湖四海的情感,就好像在云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图。”
那段日子,高艳津子一连直播了二十多场。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进入直播间起舞,热度最高的那场,一个多小时就有8万多人观看,点赞量超过40万。
北京现代舞团艺术总监、团长高艳津子
粉丝们立即填满了11个粉丝群。在那里,他们发来自己起舞的视频。在一栋办公楼的走廊里,一群同事们一起跟着韵律摆动,脸上挂着笑。一位八九十岁的奶奶,坐在轮椅上,忘情地舒展着手臂和上肢。还有很多男士,教师,设计师,部队里的士兵,都在起舞。
最打动高艳津子的,是一段医院放疗室外的起舞画面。一位忠实的粉丝是重病病人,在等待放疗室开门的时候,她带着病友们一起跳《爱的箴言》。一位医生帮他们拍下了这段画面。“上肢和身体基本上都活动开了,而且舞蹈的意境特别美,动作十分简单,大家都特别喜欢。”这位粉丝说,做过化疗的病人,关节四肢尤其是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麻木僵硬肿痛,这支舞特别适合康复训练。
这些视频里的笑脸和身体让高艳津子觉得惊喜。现代舞是不设限的,它来自于空间的开放性,也意味着每个人都能起舞的可能性。云端的粉丝们让她更确认了这一点。即使是重病的人,也因为舞蹈获得了一种对美的启发、向往和建构。
直播间里,“席地而舞”的高艳津子
几个月后,这个意外打开的窗口,成了他们告别团址专场演出《为了明天的聚会,行走的云》的分舞台。
今年8月,北京现代舞团决定退租位于东北五环的费家村训练厅和团址,在离开前,他们举行了一场纪念演出。那里是舞者们理想的训练场地,每个房间都有一面玻璃墙,宽敞又开阔。
但疫情三年,线下演出骤减,舞团的收入越来越紧张。5月时,高艳津子告诉全团,大伙儿只能交社保,发基础工资了。
在困顿中,高艳津子接受了很多讲座和教学的邀约,弥补舞团在困境里的经费需要。年轻舞蹈演员为了继续跳舞,业余去送外卖賺生活费。一年七八十万的排练厅场租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费家村是望京附近的城中村。八年前,他们因为地租便宜选择在那里落脚。后来,随着周边高楼四起,费家村的房租翻了一倍。三年前续租时,舞团还在信心高扬的阶段,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现代舞,他们对巡演票房和教学收入都有信心。但紧接着,疫情来了。
入驻费家村前,高艳津子带着舞团流浪过五年。在四处借来的排练厅里,他们把现代舞从小剧场跳进了国家大剧院,成绩斐然,因此申请到了国家艺术基金,他们才终于用有了一个固定的排练厅。
舞团已经欠租8个月,如果继续,高艳津子觉得自己会背负很大的压力和愧疚感。在过去的岁月里,再困难,她也没有借过钱。“跳舞的人要保持简单和轻盈。”大家同意再次开始流浪。
她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告别演出”。告别是一场关闭的情感。她认为这是一场用舞蹈进行的纪念。土地有生命,这是演员们的汗水浸润过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排出了很多作品,所以想对这片土地、对支持过舞团的朋友和观众做一次感恩。朋友们觉得伤感,知道她要同步线上直播,有LED屏的出大屏,有音响的搬来音响,帮她“凑”出了一场直播演出的设备。
2022年9月3日,《为了明天的聚会,行走的云》北京现代舞团告别旧址专场直播
这场演出的名字《为了明天的聚会,行走的云》有两层意思:一是要告诉支持他们的朋友,不要伤感,以后他们还会在任何太阳升起来的地方继续跳舞。第二层意思,是让直播成为舞台,打破空间,在云端跟大众连接。
这场演出,有四十万人在抖音的直播间里观看。因为脚伤,高艳津子坐在轮椅上起舞。她舞动着一个大塑料袋扎成的蓝色气球,和它游戏,又像在搏斗。评论区里,几个月前开始熟悉她理解她的粉丝们留下了鼓励,“了不起的艺术家”“精神不灭”。
因为那场纪念演出的报道,现在,一家酒店的会议室和一个艺术厂区向舞团出借了排练厅,但使用时间有限。在线下,他们继续流浪着。
云上的舞台或许正是明天,“通过直播,很云端的方式,更着重去分享,这个反而对于我们来说是稳定的。”高艳津子说。
在抖音直播演出时,他们经常收到即时的打赏,高艳津子会把钱提出来,让演员们买西瓜和冰淇淋,作为当天排练的小礼物。“被打赏,会让演员们收到一种对艺术的尊重,是对他们今天付出的劳动的回馈。”这个回馈暂时并不丰厚,但它就像掌声或者演出的基础门票,让演员们感觉自己跳了美丽的舞,被喜爱、支持和尊重了。
但明天也将是春天。舞团曾经创作了一部舞,叫《北京·我们》,主题是在北京打拼的各种劳动者。跳这部舞时,演员们格外能共情。“我们的演员们也是北漂。”他们因为涨房租不停地搬家;或者刚演出完在庆功,行李就被房东扔出来了,她要拖着行李,去往当天的新的流浪排练厅。舞剧用汪峰的《春天里》来结尾,它传达出一种感情:即使最后还乡了,但曾经用力追求过梦想的那些日子,都是生命里最坚强、最难忘的时光。
“走马观花,不如自己种花”
当艺术家们决定直播,一开始都小心翼翼。担心的事情和北京现代舞团类似:繁密的信息流里,艺术会不会被看见,能不能被接受,如果有恶意的评论,又该怎么表现。
中国剧协副主席、河南豫剧院原院长李树建开第一场抖音直播时,提前喊了亲朋好友来支持。对于全新的舞台,这个豫剧名家不是很有把握。女儿在一旁盯着手机,悄悄算直播间的实时人数,一千,五千,一万,十万……人数噌噌往上扬。下了场,他收到统计数据,在2个多小时里,有150多万人进过他的直播间。
“抖音的观众都说你唱的非常好。”下了播,女儿一脸兴奋地告诉他。这场直播点燃了李树建的信心,他越播越多。李树建算了笔账,自己演了45年的戏,每年按100多场,每场2000名观众算,45年就是1000多万观众。直播两个月抵他演一辈子的戏。
2022年4月,李树建在抖音直播《名角DOU来了》节目开启直播,表演“忠孝节义”四部曲
“直播间的粉丝等于进剧场看戏的观众,点赞是掌声,下面的评论就像我们在剧场发的问卷,他们会给我们提一些宝贵的意见。”李树建一直珍视观众的建议。在还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一位观众给他寄来一封信,信里写,“李老师你演《程婴救孤》,其他的地方都很感人,但有一点不感人。亲生子被屠岸贾刺死了,你抱着婴儿,却没有沉重感和悲痛感。”
李树建读懂了,他抱着的是个道具娃娃,抱得很轻,不够写实,那种悲怆感就减了几分。
戏是唱给观众听的,只有打动了每一个普通的人,戏才有核。《程婴救孤》是李树建的代表作,在戏中,他的每一哭都牵引着观众的情绪,触动人心。著名表演艺术家蓝天野在观看后,曾评价他“唱腔、身段、作派,功力深厚,保持了民间的、生活的、接地气的特点,而且把这个特点和戏曲程式化的表演结合非常好”。
《程婴救孤》是李树建担任河南豫剧院院长后打响的几部好戏之一,一路唱到了美国百老汇,也是靠着这几部好戏,他让一个曾经困顿的豫剧团走出了困境。
豫剧《程婴救孤》中,李树建饰程婴
2000年8月,李树建调任河南省豫剧二团的副团长。这个团条件过于清寒,舞台上天幕残破,灯也没有几盏。演员穿的蟒袍陈旧得像出土文物,宫女的绣鞋破了洞,露着脚趾头。2003年,全团全年人均工资5320元,每个月400多元,演员们的生活过得捉襟见肘。
为了拯救二团,李树建全身心投入,他带着全团齐心排演剧目,一边各处求人,寻找捐款和赞助,提升团员工资。温饱问题解决了,演员们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排演。不过几年,《程婴救孤》拿下戏剧界“奥斯卡”文华大奖第一名,振奋了所有豫剧人。
同行们认为,戏里戏外,李树建都在与困苦搏斗,他已然是“程婴精神的化身”。一个戏剧演员放下尊严去找钱,个中辛酸,李树建太清楚了。所以疫情来袭时,他对豫剧人面临的困境体会得更加真切。
豫剧院直属剧团一年的演出从疫情前的2000场减少到200场,而一些民间豫剧团一年只剩下三四场演出,职业戏曲人“揭不开锅”,只能送外卖开网约车贴补家用,有的甚至远走他乡打工。
整个文艺演出艺术行业也面临着类似的困境。2019年,中国演出行业的市场规模接近600亿,一派盛景。但2021年,线下演出市场规模萎缩到了300多亿,和2019年相比,几近腰斩。
豫剧演员们还是珍惜每一次演出的机会。一旦得知有演出开张,在外的豫剧演员们就坐火车往家赶,演完了再出去打工。有一次,李树建去驻马店下乡演出,发现当地有一个农村豫剧团,团长是全盲,组织了三四十个民间豫剧演员,有台口就去表演。即使环境艰难,他们仍在苦苦支撑。李树建将这个剧团的消息告知当地文化局,希望他们多加扶持。听到这个消息,盲人团长给他打电话,动情道谢。
“我只是做了一个演员该做的事。”李树建回复。他是人大代表,又是豫剧界的中坚,自觉有一种责任感,对于年轻的后生和贫弱的剧团,要多尽一些心力。
豫剧,也叫河南梆子、河南高调,中国五大剧种之一,与京剧、越剧同为中国戏曲三鼎甲。豫剧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图为豫剧戏服。
发现了直播间的新舞台后,他鼓励后生们也多参与。响应者越来越多。豫剧院副院长、豫剧三团的副团长贾文龙跟着一天播四五场,受欢迎的年轻演员一个月能获得和线下演出盛景时相当的打赏收入,一般的一个月也有一两千。即使一个晚上只能收到一二百块钱打赏,年轻人们仍每天坚持直播,有了这一点支撑,他们就不必离开这个行当。
李树建经常浏览其他豫剧演员的直播。有一次,他进入一个青年豫剧演员的直播间,发现只有两个人在观看。但演员仍然很卖力,姿势摆得一丝不苟,唱得也认真。他发起了连麦邀请,鼓励粉丝去多多支持。一个晚上,后生增加了1000多个粉丝。他激动地要请李树建吃烩面。李树建婉拒了,他告诉后生,“你好好努力就中”。
在疫情这场大考中,这些抓着地顽强生长的年轻人们,也像长出了“程婴精神”,更理解了豫剧的内涵。
过去,李树建常和年轻人说,“豫剧属于老百姓,豫剧的灵魂在于泥土气,用最接近群众的语言体系,传递真善美。”为了让更多人看到豫剧,他以前就常推出省级院团30元,地市院团20元的低价戏票。但现在,当河南八成的豫剧演员都在抖音上直播后,这门艺术和普通人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李树建的抖音粉丝里,有30%左右是年轻人,这让他很欣慰。他把对年轻观众的培育形容为谈恋爱,“只要年轻人看到了,听进去了,就会被这门艺术打动,慢慢喜欢它。”而一位青年豫剧演员则在一次线下演出时发现,有将近三分之一的观众,是从抖音直播间走进剧场的,他们中多数是青年人。
李树建更希望,深入百姓生活的短视频和直播平台,也能成为青年演员们观察学习的窗口。“名家无专师。”他常和后生们说,不仅要向抖音上的其他同行学习,也要学着在上面观察老百姓的生活。这两天,他看到一条视频,一个人扶着衣撑,模仿在晃动的列车上的列车员。他把车身摇晃人差点也晃倒的神态、姿势都演出来了。普通人的创意和表达里,也有一套程式化的动作表演,值得搞艺术的人学习。
他想起豫剧《朝阳沟》的导演杨兰春老师,为了剧目更写实,在朝阳沟村里面住了整整1年多,和老百姓同吃同住。有一次,他坐车时看到路上有人结婚,竟然下了车,一路跟着去了婚宴,坐下吃席,就为了多做些观察。因为对生活观察入微,他才能演出锄地时那种前推弓,后腿蹬,脚不站稳,劲使匀的姿态。“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来源于生活,最后再高于生活。”李树建把前辈的从艺心得传达给后生们,“走马观花,不如自己种花”。
60岁的姐姐
在直播间里乘风破浪
另一个直播间里,台湾歌手千百惠和粉丝们收获的则是全新的体验。在上个世纪,她是风靡华语乐坛一代歌后,却在巅峰时期离开了聚光灯。再回到大众视野时,已过天命之年。去年,她开设抖音账号时,评论区出现不少惊诧的声音:“这真的是千百惠吗”“女神老了”,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她胖了,没脖子了,变成“千百斤”了。
千百惠看着这些评论哈哈大笑。网友们记忆中的女神,还带着滤镜,是录音带里甜美的声音和舞台上清丽的模样。但实际上,她的性格一直是“虎吵吵的”,对于网友拿着放大镜的打量,并不在意。
“是啊,我老了,你们都长大了,我怎么不会老呢。”开直播时是去年,她59岁,今年60了。有老花眼了,不凑近手机也看不清恶意的评论。
千百惠的抖音主页和直播间
她开玩笑,自己是2G的人在5G冲浪,带着十足的新奇来到这个新的舞台。第一次直播,站在手机镜头前,她怎么也不自在,“就这样直接播过去啦”。手该往哪里放,眼睛又要往哪里看,00后的工作人员准备的声卡还不对劲。以前演唱或录音,氛围是肃穆的,她站在一束光下,距离观众远远的。
她越来越紧张,唱高音时从高脚凳上微微起身,绷直了腹肌。后来索性站了起来,双手握住话筒,像以前在台上忘情唱歌那样,这才抓住了点如鱼得水的感觉。
这场直播就像一场老友重聚时的展喉清唱,她和粉丝们一起重温了记忆里的那些歌曲。
直播间的听众,多数是听着她的歌走过青春的老粉丝。他们在留言区回望过去,“第一次听,还是2002年,我还是个小学生”“这首歌陪我度过新兵连最孤独寂寞的日子”。最风靡的《走过咖啡屋》勾起很多人初恋的记忆,有粉丝告诉千百惠,自己当年就是弹吉他练这首歌把老婆追求过来的。
是这些温情怀旧的留言让千百惠慢慢放松的。听到她调侃自己变老了,甚至让大家叫自己“嬢嬢”(四川话中“阿姨”的意思),粉丝们留言,“我也老了,听你的歌一起变老。”他们喊她惠惠,还告诉她,她是60后70后最喜欢的歌手。
最触动她的一条留言写着,“1991年我在天津人民体育馆,当你唱到《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走向观众席唯一一个握手的人就是我,只记得你的小手冰凉而柔若无骨,眼睛像豹子一样看着我,足足有十秒钟,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千百惠记得那场演出。当时两岸还没恢复交流,邀约的函件通过香港转寄到公司。一张门票是普通人工资的大半,但现场座无虚席。由于歌迷们过于热情,临时还加演了两场。当时表演,注重行头华丽,一套衣服当成三套衣服穿。唱完一首,撕开外面一层,就是新的一套;再唱一首再撕,又是另外一套。
而现在,她穿着更日常些的演出服,每周有两个晚上出现在直播间里和老朋友们聚会,气氛变得自在了许多。有一次她感冒了,躲着镜头咳嗽和擤鼻涕。粉丝们在评论区喊她别麻烦了,不用避着。那一次,她感觉,粉丝们开始真的把她当成一家人了。唱聊中,也有粉丝会送礼物表示支持。千百惠则把这看作粉丝表达喜爱、回馈演出的方式。
千百惠正在直播
某种程度上,是她和粉丝们的互相陪伴,舒缓了彼此对变老这件事的愁绪。现在直播间里《走过咖啡屋》的伴奏带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版本了。当初那一版,既要唱出初恋的甜蜜快乐,又要有年轻人患得患失的愁肠。录那首歌时,她连恋爱都没谈过。录制那天,她原本久违地被批准了假期,要去和朋友聚会,但临时被喊进了录音室。一遍遍录,情绪还是不对,等录到晚上十点,她想着这次聚会要泡汤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朋友,愁绪翻涌,才录制成功了。
后来的人生,经历了各种酸甜苦辣,悲欢离合,60岁的年龄唱不出少女娇痴的情绪,也唱不出“没有心肺”的那种快乐了。这首歌的创作团队,不少人也都过世了。经历了人生沉浮后,怎么唱那首歌?千百惠调成了明快且慵懒的版本。她现在把这首歌理解为一个人坐在咖啡厅的桌角上,晒着太阳,喝着咖啡,回忆往事。“再回首时,把嘈杂的伤感去掉,留下美好的故事。”她觉得歌者唱歌,就是要去安慰人的心灵,给人带来快乐。
千百惠《走过咖啡屋》MV
当初,她一路被推着,爬到过当歌手的最高峰,但速度太快了,随后她越来越疲惫,像一根越绷越紧的橡皮筋。当时她选择不告而别。再回到粉丝面前,有了时间的沉淀,也看了很多山下的风景,她的心态里多了很多平和与感激。多唱歌,弥补年少轻狂时的转身离开,把之前的遗憾降到最低点,就够了。
“要欢喜啊!”在直播间里,她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最近她还录了一首新歌,是R&B风格的,她想尝试些年轻人的乐趣。
在家时,她也会在抖音上看看上面大方展示自我和才艺的年轻人,“划拉了一下,这个不错,再继续看一下,那个人也有才”。时代不一样了,以前年轻人是走在路上靠星探发现的,星探能有几个,很多人可能就被埋没了。她会给这些可爱的年轻人留言点赞。有时她也会和他们连麦,让粉丝里的“大姨、大妈、大舅子”关注年轻人们。
“未来是他们的,他们也想要一辈子唱出一首能被人记住的歌。”千百惠希望更多的年轻人被发现,获得打赏收入,能坚持走下去。
这三年,演艺行业的年轻人也在勉力支撑。一些年轻的乐手,甚至卖掉了乐器贴补家用。而一些人则在直播间里发现了机会,靠粉丝们的打赏支持度过了难关。《2022抖音演艺直播数据报告》显示,过去一年,包括戏曲、乐器、舞蹈、话剧等艺术门类在内的演艺类直播在抖音开播超过3200万场。演艺类直播的打赏收入同比增长达到46%。有超过6万名才艺主播实现月均直播收入过万元。
现在,千百惠经常在私信里听粉丝们的故事,看他们分享的视频,有时偷偷点开主页,看粉丝们在过什么样的生活,这给她带来很多快乐,“我们是一起互相成长过来的。可能我的歌声陪伴了你的青春,也陪伴了我的灵魂。”
高艳津子也有同感,这些远方的粉丝,虽然她并不认识,但她还是能在云端的舞台上,感觉到“有一个无形的、共情的人群”。对于艺术家们,它的意义和力量是很有价值的。
李树建也感激直播间让更多年轻人认识了豫剧。老一辈的戏迷们慢慢变老,有的已经走不动去剧场了。“没有观众,戏就消失了。”
作者丨远野
设计排版丨韩冰
图片来源丨 抖音、视觉中国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