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养鸡
随着那位在任内的首次出国访问就选择前往朝鲜，此后又顺利实现中韩建交的长者溘然长逝，朝鲜半岛也安然度过了看似剑拔弩张的11月。
刚刚过去的11月29日，是火星-15洲际弹道导弹首次试射成功5周年，被朝鲜官方称作“完成国家核武力建设5周年”，包括韩国在内的很多国家当时都在紧张关注着，朝鲜是否会进行早就被他们估测为“箭在弦上”的第7次核试验。然而就像此前一次又一次的预测落空那样，11月29日朝鲜只是在《劳动新闻》中提及了近期试射的火星-17洲际弹道导弹，背后的原因@林海东老师几天前已经分析总结过，笔者就不在这里狗尾续貂了。关于11月18日试射的火星-17（按传统，我们称之为02批火星-17，此前试射的称之为01批），@Samhero大佬已经谈及了一些它相对3月24日试射的01批火星-17的改进：在保持整体长度不变、弹头整流罩长度不变的同时，02批火星-17缩短了第一级储箱长度，换取了级间段的延长，并在第二级末端增加了几组侧向推力喷口。而从02批的飞行距离和高度稍低于01批，飞行时间却更长来看，一方面可能说明导弹的载荷更大，也说明第二级发动机很可能更换成了推力更大的型号。△对比可见02批（上）相比01批（下）缩短了第一级储箱，相应加长了级间段对于两级推进的导弹来说，需要在几十乃至上百千米以上的高度点火，将弹头加速至足够关机速度的第二级发动机，向来是研制的一大难点；而对于普遍采用高弹道试射的朝鲜导弹来说，第二级更是需要在更高的点火高度，几近真空的条件下工作。尽管朝鲜此前通过“白头山”和“银河”运载火箭积累了一些二级发动机点火的经验，但其第二级直径都明显小于第一级；这也难怪在主要验证一二级分离技术和点火可靠性的，朝鲜的第一款两级液体燃料弹道导弹火星-14上，其第二级不仅直径仍然较小，长度也仅有第一级的约1/5，堪称“脑袋小、脖子细”。从航天发射的经验来看，一二级比例（称之为级间比）偏大，会导致阻力损失较大，严重影响投掷能力，换言之就是只能携带轻型核弹头。△火星-12和火星-14的对比图，可见火星-14的第一级是在火星-12基础上稍作放大作为朝鲜洲际弹道导弹研制第一阶段的“目标弹”，足以携带一个重量相对合理的弹头，打击美国本土大半地区的火星-15，全长比火星-14长了近4米，需要让发射车加长一对无动力轴才能驮载；但这已经是把第二级的直径加粗到与第一级相当，并且很可能采用了共底储箱技术控制第二级长度的结果。从政治上说，朝鲜于2017年9月刚刚完成第6次核试验，需要尽快完成火星-15的试射，实现“完成国家核武力建设”的目标，这使得火星-15的第二级发动机也来不及采用过多的新技术。不过从外观上看，火星-15显著加长了级间段，这样便于采用大面积比喷管，使得燃气充分膨胀，提高发动机推力。我国在研制东风4号时，第二级YF-3发动机也采用了类似的设计。到了01批次火星-17，虽然其一级发动机技术上有所改进，但作为一款重型导弹，其第一级和第二级的级间比又接近了火星-14，这很可能说明在2020年导弹完成第一阶段设计并受阅时，新型二级高空点火发动机的技术仍不成熟，需要一个立足于现有发动机改进的过渡方案。笔者在这里有一个进一步的推论，2022年进行的几次“侦察卫星相关组件试验成功”（朝方报道）/“火星-17试验失败”（美韩报道），很可能是与火星-17的二级发动机试验相关。△通过第二级弹体直径逐渐收窄过渡的设计，火星-17尽可能降低了阻力，但也需要更强的发动机，弥补这种设计带来的推进剂贮量下降问题和5年前的火星-15类似，01批火星-17的发射节点也要服务于政治目标——必须于4月25日阅兵之前成功试射。目前基本能够确认，3月16日1枚导弹发射后爆炸，另1枚则在经过短短8天的技术调整后即发射成功。这一方面是朝鲜科研力量已经掌握了试射失败的一般技术规律；另一方面，01批火星-17在技术上更多的继承性，也使得故障排除工作相对迅速一些。接下来的近8个月时间，针对之前试射暴露出的问题，投产的02批火星-17（至少包括11月18日发射的09151751号，和322号发射车上的09151753号备份弹）在缩短第一级储箱，更换第二级发动机的同时，还改进了弹头整流罩分离火箭的布局——这可能与整流罩内弹头的排布优化有关；另外导弹与发射车之间增设了检测线缆，则应当是出于提升勤务性，缩短发射准备时间的考虑。与此同时，朝鲜也借助各种手段完善火星-17的各项子系统，例如10月4日发射的那枚飞越日本上空，采用了摆动喷管设计的火星-12改（姑且如此称呼），因为不再需要在导弹尾部增设转向用的游动发动机，也就无需设计一个裙部，降低阻力后取得了比此前火星-12正常弹道更远的射程，验证了发动机在正常弹道剖面下的工作情况。△首次试射即达到4000千米以上的射程，技术和政治上均有收效11月3日发射的火星-15改（姑且也如此称呼）则在导弹总长度相比火星-15缩短的同时，明显缩短了一级储箱和二级级间段，并拉长了弹头整流罩，呈现出丹东大草莓状，很可能是一枚用于综合验证新型发动机、二级分离工作和再入部分的验证弹（朝鲜称之为“根据国防科学院的要求，进行意在验证麻痹敌人作战指挥体系的特殊功能战斗部动作可靠性的重要弹道导弹试射”）。△尽管只飞行到了不足2000千米的高度和760千米的水平距离，对于这个体量的导弹来说偏低（韩国认为这是一枚火星-17，并且在二级分离后点火失败），缩小尺寸重量后，也更有利于与载车匹配，提升导弹系统的地面机动范围包括为未来可能的卫星发射任务积累技术在内，朝鲜近年来试射的品种繁多、让人眼花缭乱的弹道导弹，未必都会投入量产，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担负着以实际测试验证相关技术的任务。这让人想起科幻小说《三体：黑暗森林》中，作者借雷迪亚兹之口所说的，“你们每天都在进行核试验，这事儿对你们来说就像玩电子游戏那么方便，但我们就不行了，我们没有超级计算机，只能试真的……干同样的事，惹人讨厌的总是穷人。”从火星-14到火星-15再到火星-17，在“先解决有无、再改进提高”的总体战略下，朝鲜的洲际弹道导弹逐渐走上了“脑袋大、脖子粗”之路，威慑能力不断提升。这种兼顾进度和成果的“分步走”说来轻巧，背后需要型号工程总指挥与型号科研总师团队很强的统筹规划能力，对于国力不足，难以接受资源浪费的朝鲜来说更是如此。
在火星-17本次成功试射后，金正恩11月26日下令为100多位国防科研部门领导干部和科学家晋升军衔，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从上将晋升为大将的张昌河和金正植两人。尽管这二位都是朝鲜导弹试射时经常出现在金正恩身边的熟脸，但由于外界对朝鲜导弹科学家的简历知之甚少，似乎很难区分这两位“导弹大将”有何分工，但从一些公开图像资料，仍能依稀分别两位新晋大将的人生轨迹。△尽管朝鲜给予核导科研工作者极为优厚的待遇，但晋升大将仍是难得的荣誉，强如年过八旬的朝鲜核计划领头专家、长期主管宁边核设施建设的李洪燮（前排左一），至今还是上将军衔。图为2021年光明星节纪念公演上，李洪燮与其他核科学家合唱《亲切的名字》据称出生于1965年的张昌河，外界估计其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参军。从其曾荣获共和国成立奖章（1983年首次设立，可能是每5年颁布一次）来看，张昌河的参军时间很可能不晚于1988年。考虑到当时朝鲜的第一代弹道导弹——仿制“飞毛腿”的火星-5/6此时也刚刚装备不久，张昌河的军旅生涯几乎可以称之为与朝鲜的弹道导弹同时起步。而从他获得的军功奖章——绝大多数人民军官兵军旅生涯的第一枚立功奖章——来看，张昌河很可能是一位从基层部队成长起来的导弹部队军官。接下来合理的推测是，伴随着操作维护“火星”系列液体燃料弹道导弹长达20年的经验累积，张昌河很可能在2008年左右调入研制“银河”系列运载火箭的第二自然科学院（国防科学院前身），负责这款并联4枚火星-7（美韩方面所谓的“劳动”导弹）的发动机作为第一级的三级液体燃料运载火箭的技术工作。一些猜测认为，在这次调动前，张昌河很可能已经在炮兵指导局（战略军前身）担任总工程师之类的职务，因为此时的炮兵指导局局长，正是后来一路青云直上，如今位居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的人民军元帅朴正天（当时军衔为陆军中将）。这两个在金正恩时代的各型导弹试射中经常被一并提起的名字，如果真的是老相识，确实很有利于化解导弹研制过程中军方和研制单位之间难免存在的矛盾，加速导弹列装进程。虽然这种猜测的确有其合理之处，但这就不是笔者能够证实的内容了，仅作一家之言。△2022年4.25阅兵中，担任火星-15洲际弹道导弹受阅方队领队，身穿新式礼服的张昌河第一排：劳动金星奖章 两个共和国英雄勋章 金日成勋章 金正日勋章第三排：共和国成立奖章 劳动勋章 两个二级国旗勋章言归正传，2012年12月12日，在光明星3号卫星（备份星）发射成功后的表彰名单中，张昌河位列第二自然科学院荣获“共和国英雄”称号的101人之一。相比同样位列名单之中，并且在同年4月光明星3号卫星主星发射时，已经作为西海卫星发射场总负责人招待各国记者的金正植，此时的张昌河仍然相对籍籍无名，但至少说明他很可能参与了银河3号运载火箭系统的改进攻关。根据外界报道，金正植比张昌河年轻4岁，其所获勋奖看上去与张昌河大差不差，但细节上又有区别：△第一排：两个劳动金星奖章 共和国英雄勋章 金日成勋章 金正日勋章缺少共和国成立奖章，可能说明金正植在资历上确实相对较浅；缺少战士奖章，而有主要颁布给科研生产单位干部的三大革命勋章，则说明金正植长期以来更多是在科研单位工作。说回他2012年4月作为西海卫星发射场总负责人公开亮相那次，其实当时他公开使用的名字是“张明进”，如此改名，很可能是预料到了这个岗位的“树大招风”——果不其然，这个名字在2013年便“成功”位列联合国制裁名单。△至于金正植（张明进）当时对媒体称自己毕业于金日成综合大学物理系，从事本职工作已经20余年，倒是能与外界估计他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参加工作对应2014年，张昌河接任国防科学院（地位近似我国之前的国防科工委）院长职务——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其在“光明星3号”备份星发射任务中的作用。不久之后，金正植也升任主管导弹和运载火箭的劳动党军需工业副部长一职。加上后来逐渐走向台前的，金策工业综合大学出身的导弹控制系统专家全日好，朝鲜导弹科研“铁三角”逐步形成。不过张金二人的同框画面，在当时还不多见。后来公布的，金正日视察火星-13的画面中，曾经出现过张昌河的身影，证明张昌河很可能参与过火星-13项目，但这些画面中并没有金正植。到了2015年10月阅兵时，火星-13简化为二级构型受阅，而在这一阶段火星-13的厂房画面中，仍然身着平民服装的金正植却开始与身着中将军服的张昌河出入左右。笔者大胆推断，火星-13的构型大改很可能就是在金正植主导下进行的。△接下来是张昌河出镜率的第一个高峰：2016年2月“光明星4号”发射，3月导弹再入大气防烧蚀试验，4月短程弹道导弹试验，5月大直径固体燃料火箭发动机试验……此后根据图像资料和官方报道推测，从2015年底开始，张昌河和金正植在完成了为火星-13测试第一级发动机的火星-10的收尾测试后，先后主导了“北极星”系列固体燃料弹道导弹的研制，以及动力技术上迥异于火星-10/13，真正开启朝鲜洲际导弹之路的火星-12/14/15系列液体燃料弹道导弹。2017年4月15日“太阳节”，金正植被授予中将军衔。△2017年5月，陪同金正恩观摩火星-12试射时，金正植首次身着中将军服露面2017年7月9日，火星-14发射成功后5天，晋升为上将的张昌河出席庆功演出。兼具导弹部队的长期服役履历，以及“银河”系列运载火箭、火星-10弹道导弹的改进经验，张昌河领导国防科学院在短期内成功组织了火星-12/14的试射工作，抢在朝鲜第6次核试验之前证明了最基本的可用性，及时避免了朝鲜核导力量被外界视为“有枪无弹”，在政治和技术上都得了大分。△2017年11月29日，执行火星-15发射命令的张昌河上将和全日好中将，全日好此后主要负责朝鲜短程弹道导弹/大口径火箭炮的研制任务，在2019年连续成功指挥两型战术弹道导弹和“超大型放射炮”的成功试射后，于2019年8月晋升上将相比“出活快”的全日好，仍然要负责洲际弹道导弹研制的金正植压力更大一些，直到火星-17即将于2020年10月10日首次受阅前夕，金正植才晋升为上将（很可能与火星-17的“两步走”方案获得了金正恩本人的肯定有关），于是便有了今年3月24日火星-17发射视频中，两位上将随扈金正恩左右的场面。从型号总指挥与型号总师的考量标准看，张昌河的统筹协调能力，与金正植的科研攻关经验堪称“珠联璧合”：以先解决有无、再提升能力的方式，按照既定时间表，推动其洲际导弹型号从技术探索阶段逐步成熟，并配合其政治目的达成了一定威慑效果；而通过这些前置型号锻炼出的科研队伍，最终又以并不算长的研制周期和可以容忍的损耗，完成了火星-17走向实用化的技术迭代。作为朝鲜洲际导弹发展的一份“阶段性结题报告”，02批火星-17的发射成功，足以让张昌河和金正植同日晋升大将。△从隐姓埋名到如今随扈左右——相比那些在最艰难的岁月里放弃希望的同事，张昌河和金正植是幸运的顺便一提，朝鲜存在“红旗连”这种国防科学院下属的、专司试射洲际弹道导弹的试验部队并不稀奇；我国早年研制东风-4和东风-5弹道导弹时，早期也并非由第二炮兵部队试射，而是由原总装备部下属的一些试验训练基地（对外称卫星发射中心）完成。目前，过于庞大的火星-17仅能依托平壤顺安机场的滑行道和专门铺设的道路进行短途移动，火星-15的机动部署能力相对稍好但也有限，面对先手打击时的生存能力很差；无法像已经在慈江道地区的战略军阵地初步“扎根”、具备抽检试射能力的火星-12等中远程弹道导弹那样（包括在这一地区测试的火星-8高超声速导弹等），依托当地修建的山体工事和相对低等级的道路进行机动部署。△环境多山、利于隐蔽部署的慈江道，正在成为朝鲜具备实战能力的中远程弹道导弹的部署地虽然朝鲜洲际导弹距离真正的实战化部署仍需时日，但从朝鲜此次公布的宣誓函内容中提及，金正恩对“导弹外形、发动机选定、发射架车的自行化、地下发射场准备、导弹涂漆方案”等具体问题均给予悉心指导”来看，火星-17的部署问题同样是早有计划的一部分。正如东风-4/5在定型之后，均针对新的发射方式进行过后续试验那样，当外界发现朝鲜开始进行阵地工程建设之后，相应的后续试射也将为期不远了。尽管挖山绝对不是个轻松的事儿，但对于已经在外界的质疑中走完了一步又一步的朝鲜洲际导弹事业来说，在决策层坚定的意志和源源不断的人才队伍面前，这绝非最难以攻克的一步。关于朝鲜导弹的人才建设，这是一个足以再开一篇长文的话题，这里只说一件事：在关于朝鲜的绝大多数描述当中，“脱北者”的言论与朝鲜官方宣传堪称一个城门楼子一个玻璃球子，但在朝鲜优待导弹科研人才这一点上却难得一致。“科学有险阻，苦战能攻关”，对于已经把苦战当做习惯的朝鲜弹道导弹科研队伍来说，尽管向上攀登的路越来越艰险，特别是难度很大的多级固体燃料弹道导弹技术，但可以预见的是，他们仍然会想尽一切方法，即使是那些可能会被讥笑为“土法上马”的手段，继续向着金正恩划定的目标冲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