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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伎町陪酒女的自述:我们的价值是男人贴在身上的价签

歌舞伎町陪酒女的自述:我们的价值是男人贴在身上的价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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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好久不见,这里是「红灯区打工日记」的第四篇。前情请看:日记一 / 日记二 / 日记三

今天的话题,是关于价值。

2020 年的暑假,我在歌舞伎町的兔女郎主题 Girl's Bar 打工。工作内容是陪客人喝酒,和客人讨要翻了几倍价格的酒喝,也就是所谓的 “水商贩”。
尽管日本红灯区近年来生意越来越不景气,现在全职在日本夜总会工作的女性总人数依然有一百万以上,如果再算上我们这样在 “底层” 的 Girl's Bar、club 或者 cafe 打工的女生,人数可以再翻个四五倍。打个比方,就是在学校的每个年级里,都会有三五个女生以后从事水商贩。
不知说起陪酒女的时候,大家对这个群体会有怎样的想象。是觉得我们都很漂亮,还是像电视剧里那样,每个人都是光鲜亮丽的交际花,买奢侈品,周围的男人都是随手能掏出钞票的人傻钱多大叔,为了和我们上床就能无止境地花钱,而我们就被那样的男人们宠爱着?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我说得可能有些夸张,但毕竟陪酒女总是会被娱乐化地看待。你或许看过几部水商贩题材的电视剧和电影,又或者娱乐周刊上的报道,而实际上,从事水商贩行业的我们,并不生活在这样的电影里。红灯区其实已经是日本人日常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只有银座的高级夜总会,也有歌舞伎町的平民欢乐街,更有几乎遍布所有住宅区车站附近的小小 Girl's Bar 。
所以且不说陪酒女这个群体的基数有多大,光是消费陪酒女的人就散布在五花八门的行业里,多得超出你想象。他可能是你的公司上司,也可能是你的公司后辈,你刚刚工作的老同学,住在你隔壁的无业大叔,你在学校和辅导班里的老师,街角咖喱店的老板……参与其中的人有那么多,它很现实又具体,斤斤计较会起来令人发指。
作为一个与几乎所有人的生活紧密相关的行业,我觉得陪酒业界也是一个社会的镜子。这里发生的不只是购买色情或者情感,还关于金钱,关于身份和权力。我们和客人的关系远不只是表面上的 “男人花钱追求女人” 那样单纯。
在这一篇里,我想和你们讲讲,我在歌舞伎町当陪酒女时,我看到的和感受到的:陪酒女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我们的价值又是如何产生的。
以及,这是怎样一个将人的价值精准称量的行业。
 

陪酒女的内裤和腋毛

我的一天从下午四点开始。起床,化全妆,随便穿上廉价街边小店买的一千日元连衣裙,仔细地用卷发棒固定刘海和发尾,毕竟之后要在夏天的温度里支撑好几个小时,出门,坐 20 分钟地铁到歌舞伎町,去店里的路上吃一碗便宜的松屋盖饭,到店,和大家打招呼,换上兔女郎制服,补妆,开始营业。
通过体验入店后,我正式开始了在歌舞伎町的 Girl's bar 的打工生活。业绩平平无奇,总是在给前辈们打下手,还没有抓到自己的 “专属指名客人”。但是好歹在一周后,我从背心裙略微升职,获得了可以穿兔女郎制服的机会。我们店有两种制服,背心裙和兔女郎制服,后者的时薪会高一两百日元。
其实也不能算 “升职”了,毕竟店里也有很多女生不喜欢兔女郎制服,觉得太暴露了,不好意思穿。但是我对此无所谓,既然都是穿制服,我宁愿穿可爱一点,更有气氛的。
店里有很多女生因为害羞,穿兔女郎制服去外面揽客的时候,总要穿一件外套。其实夏天的歌舞伎町很热很热,再穿着外套,我只觉得快要中暑。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有什么规定,要求在外面不能穿太暴露的衣服,后来问了前辈们才知道,没有这回事,大家只是不好意思罢了。我没有那种羞耻心,每次在外揽客,也都光明正大地只穿着兔女郎衣服,露出肩膀胳膊和半个胸脯,招摇地站在欢乐街正当中。
我为此还 “斥巨资” 买了没有肩带的内衣,毕竟兔女郎制服只到胸口,得露出上半身,普通内衣的肩带就会露出来,看着很奇怪。以前,我很讨厌内衣的钢圈,但是要穿兔女郎服,就得必须穿带胸垫的了。我的胸很平,没有胸垫,前面是空的,填不满衣服胸口。衣服的下面是高 V 款,所以又得去买丁字形内裤,不然会露出来。内裤和内衣,这成了我做这份工作的第一份必要开支,比起平日在亚马逊大量购入的内裤来说,它们还挺贵的。
店里提供的兔女郎制服的质量不好,一件带着鱼骨的黑色上衣,配黑色渔网袜。渔网袜虽然店里也有提供,但是最好自己再买两双,为了方便换洗。兔耳朵头箍总会掉,不过好在,店里准备了很多黑色的一字型发卡可以免费用。
第一次穿上兔女郎制服之后,我走出去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看看自个,觉得还挺满意。这时,店里资格最老,最 “管事” 的前辈之一 —— 桃香前辈注意到我,走过来拉着我说悄悄话,“你过来更衣室一下,有点……”
“啊,抱歉,是内裤露出来了吗,等会我就去买丁字形的那种……”,我有点窘迫。 
“不是的。就是,呃,我不知道是不是中日文化差别,但是既然现在是在日本的店里工作,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
桃香前辈难得看起来支支吾吾的,这么严肃,搞得我也吓了一跳,紧张地跟着她走进更衣室。 
“是腋下啦”,走进去后,桃香前辈才悄声说道,“那边的毛还是要处理一下。”
我愣了一下,然后脑内缓缓回放刚才桃香前辈严肃又支支吾吾的样子,还以为多严重呢,结果居然只是腋毛的话题,差点笑出来。可是,一想到难得前辈如此提醒我,还是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我知道了,谢谢前辈,今天回家就处理好!”
前辈欣慰地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刮刀和脱毛膏。说来,日本女生都好在意脱毛,搜索美容院和沙龙的时候,百分之八十都是主打脱毛服务。
 

女らしい(像个女人)的价值

之后我作为店里的兔女郎正式上岗。为此,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化妆。化妆对于我们而言,是工作的必要支出。
其中最花时间和精力的就是眼妆。前篇中似乎提到过,日本男人对于双眼皮的执念可谓深厚。另外,还必须带美瞳。很早以前,我刚来日本的时候,在住宅街的小酒吧里和相熟的老店长抱怨:都说日本搭讪文化盛行,哪怕是没那么可爱的普通女孩走在繁华的街头也肯定会被搭讪,怎么我就遇不到。 
老店长看看我,说,“你把眼镜拿掉试试?”
“咦?这是为什么?”
我近视严重,一直戴着眼镜,但眼镜也多少选了可爱的流行款式。而且即使戴着眼镜,我也会仔细地化眼妆,从没想过会不会被搭讪居然是取决于此。
因为日本人嘛,有一种成见,戴眼镜的女生都不受欢迎。其实,就是觉得戴眼镜的女生都性格死板,爱较真。总之,不是那种 ‘玩得开’ 的类型,所以都不会去搭讪戴眼镜的女生。”
老店长解释道,我点点头。于是之后,我做了几次实验,穿着差不多风格的服装出门,区别只有不戴眼镜改戴美瞳,结果真是如老店长所说,这一下子就有人来搭讪了。
一样的衣服和妆容,戴眼镜的时候,搭讪人数是 0 人;不戴眼镜,超过 5 人;戴上美瞳再用双眼皮胶水努力贴出大眼睛的话,走在歌舞伎町时搭讪人数最高到过两位数。 
我打工的兔女郎酒吧里,也有戴眼镜、不贴双眼皮的女生,不过她们负责的是白天下午的部门,主打的是平易近人的活力路线,和客人们称兄道弟,耍宝搞笑。有一次我去的早了,正好撞上店里一位戴眼镜、几乎素颜的前辈正在和客人一起对着卡拉 ok 屏幕打 wota 艺。我觉得她好可爱。但是这位前辈不会在夜间部出现,只会出现在业绩平平,从来不是主要营收来源的白天部。因为没有一个客人是抱着对她的恋爱感情来到这家店的。 
没有人把她当作女人看待,所以也没什么人给她花钱。
日本人真是好奇怪,男人真是好奇怪。 
就好像没有双眼皮就不能当陪酒女一样。双眼皮在日本人看来如此重要,以至于如果我哪天不贴双眼皮,当晚可能就没有一个客人会招呼我去他的桌子。我听说很多高级夜总会在招了新人陪酒女以后,立刻就会对单眼皮的人提议去做个双眼皮手术。 
新宿街头到处是提供开双眼皮服务的美容院小诊所,广告贴着 “周五来开一个周末即可痊愈周一就能化妆”,费用也低。有时候我贴双眼皮贴烦了,真想立刻去做个双眼皮手术算了。不过我很喜欢自己的单眼皮,于是也就作罢。
所谓的 “女孩子”(用日语来说,就是 女らしい ,直译 “像个女人一样”)是由什么构成的?双眼皮,大眼睛,温柔的下垂眼,棕色或者茶色的长发,浅色系的连衣裙,可能也没那么好看的名牌包。这就是陪酒女就该有的陪酒女的样子,女孩子就该有的女孩子的样子 —— 我觉得日本人真是这样想的。
早几年的时候,说到化妆 “邪术” 都会想到日本。不过这两年中国美妆发展声势浩大,某书从国内一路火到日本,到处都是不同风格的美妆博主和化妆教程。但是看看中国的某书,我会觉得比日本的美妆有趣很多。复古,辣妹风,y2k,甜酷,各种各样,虽然很多时候都千篇一律没有什么新意,但还是比日本丰富得多,里头起码有自己的趣味和审美品味。日本女生的化妆,衣着,似乎都是一样的。稍有些个性的便是异类,从女性群体里被排除出去了。 
以前我们说到日本时尚,总会想到洛丽塔文化,原宿风,各式各样有个性的时髦装扮。不过,这些东西虽然来源于日本,但是在现在日本的街头却几乎看不到。现在的日本人穿着很无聊。偶尔走在原宿街头,看到穿着稍微有些个性的年轻女孩,似乎都会被当做亚逼艺术家,而不是 “女孩子”。穿洛丽塔的基本都是中国人。
在日本,所有人,尤其是年轻女孩,都化一样的妆,穿一样的衣服,走在路上分不清谁是谁。如果有无人机从街头上空往下俯拍新宿车站前的年轻女孩,拍到的说不定是同一个颜色的孪生复制人大军在街上流动。
在 “要求所有人都长一样” 这点上,我还真没见过比日本更甚的国家。
有时候看到国内的网上说洛丽塔是 “媚男”,我就觉得很搞笑。要不要请真的在做专业 “媚男” 工作的人来讲解一下,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作为陪酒女,我们有 “标准的外观”。首先就得是无个性,温柔,温顺。洛丽塔这种带有自己主张的衣服太 “夸张”,太能看出穿着者自己的个性和执着,因而显得太具有攻击性了,他们不能接受。最好是浅色的,颜色低饱和度,布料柔软,有过多装饰也不行,得是得体,优雅又修身的连衣裙长裙。带到哪都能带得出手。
最好是长得也很 “贵”。

我们只是一件很贵的商品

具体到陪酒女来说,我们需要 “看起来很贵”。精心保养,染成栗色或者浅色的长发(不能是粉色、蓝色绿色这种有个性的颜色),花了很多钱化妆或者整容的脸蛋,做一次就得上万日元的精致长指甲(但是必须是成熟系的透明或者浅粉色或者水钻装饰,不能太鲜艳或者孩子气)(起码看起来像)名牌的衣服和包包……我们的存在价值,比起 “喜欢”、“看着好看”,不如说是男人为了凸显出 “你们看,我能带/养着这个一看就得花很多钱的女人,我真像个有钱的大人物” 而购买的奢侈品。
日本男人找陪酒女就像是普通社交生活的一环。很多人,他们并不是钱多到可以随便给女人花多少都无所谓的富裕阶级。即使如此,还是要找陪酒女,在我们身上花钱。
因为我们是陪酒女。我们不是日常生活中的女孩子,即使我们可能脱去妆容和装饰,并不会比你生活中遇到的普通女孩更好看。但是我们是花钱才能买到的女人。因为我们 “贵”,因此男人才给我们花钱。听起来有些像个悖论。
找陪酒女的男人,比起追求美女或者满足色欲,很大一部分上,不如说是在追求看起来像大人物的自己。他们看起来是在追求女人,本质是在追求一种男人的幻想,他们在追求一种的 “成功男人” 的形象。了配合他们的幻想,陪酒女就得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 “贵”
“贵” 起来的方法有很多,比如我们精心雕琢出的最像女孩子的外貌,花大价钱保养的头发和指甲,更精致更花时间的妆容,还有穿高级昂贵的内衣。
比如名牌包。店里的 No.1 桃香前辈有好几个 LV 包包,有客人送的也有自己买的。就连我也在打工后拿出其实不多的工资换了个 MCM 的小包。我看新宿街头的女孩子的衣服和包就能认出,谁是真的家境优渥的女孩,谁在做爸爸活,谁是陪酒女。
可能有人会有疑问,明明陪酒女吃的是短暂的青春饭,为什么还要拿赚到的钱去买名牌包呢?好好存钱不是更好吗?
我曾经也有这种天真的想法。过去我傲慢地以为这是因为这个工作压力大,朝不保夕,赚来的钱就忍不住狠狠花掉。这想法太傲慢了。
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我们的身价。它是我们必要的工作道具,一种 “扮演陪酒女角色时” 的必要工作开支。我们的妆发,衣服,首饰,包,都不是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它们只是一张张贴在我们身上的标价签。如果你不用名牌包,你看起来就是一个 “便宜的女人”,客人们只会用便宜的价格对待你。你带着名牌包,看起来是一个很贵的商品,他们才愿意给你花大价钱。他们会觉得:我得买一个 “看着上流” 的女人,我自己看着才像一个 “(挤进)上流的人”。
我们只是一个昂贵的装饰品,就像男人手上的一枚金戒指。又或者说,往自己身上贴满了价签的我们,也只是男人们往自己身上贴的另一枚价签。区别只是陪酒女买包,是用包往自己身上贴价签;男人买女人,是用女人往自己身上贴价签。
又比如说整容。这么说你可别笑,整容对于陪酒女来说可以算是一种 “增值项目”。普通女性不想被看出整容,陪酒女则反倒需要客人看出来自己整过容。“颜面氪金 xxx 万”(氪金,大部分情况下用于游戏充值,指花了多少钱的意思),这是可以自豪地拿出来宣扬的事,因为这更能显示出自己是一个很贵的女人,初期投资巨大,于是身价自然得水涨船高,购买我的客人更显得格外财力充沛。极端来讲,陪酒女脸上动刀越夸张越卖座。我们是很贵的人工制造洋娃娃。 
当我们被购买时,最大的功能是去展示上面的价签标价。

是什么人在购买我们

自然,要特地用花钱购买我们来显得自己像是成功男人的,往往并不是成功男人。来找陪酒女的男人的职业五花八门,他们大多也只是普通赚点钱的社畜大叔罢了,最多做个小课长、小部长之类的,或者稍微做点小生意,管理小几十个人,仅此而已。真的有钱人是凤毛麟角。尤其是对于 Girl's bar 而言,我见过更多的是成群结队来店的,穿着便宜西装,二十多岁的职场新人社畜。 
我遇到过一组客人,是几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话虽如此,也比我年长两岁)。他们过去是高中同学,小时候一起写作业踢球打游戏,长大了之后就一起来陪酒女的店里,感觉就像是在结伴挑战 “成为男人” 的仪式。他们嘻嘻哈哈地进来,面对柜台后面一排陪酒女,谁都不太敢正眼看着我们,光是互相打趣开彼此的玩笑,用手肘戳彼此:“你先害羞了!” —— 但看着都有点害羞。他们的目光放在打探彼此 “谁先害羞” 的时间,远比放在我们身上的时间长。
我依稀记得其中一位,尤其不爱说话,在我问 “您的 T 恤上画的是高达吗” 时,才勉强接上话,和我说了两句高达 UC 还是独角兽高达之类的话题。之后他的同伴便起劲起来,怂恿他要我的 Line 联络方式,我笑嘻嘻地给了,他的同伴们便看起来比他还兴奋。至于他自己,虽然面上没有很兴奋,但我能看出来,他是很得意的。作为在场第一个拿到陪酒女的私人联络方式的人,这件事让他在他的小团体里挣足了面子,那之后喝酒的时候下巴都多抬高了几分。恐怕在他心里,自己算是脱离小男生,跻身 “男人们” 的行列了,一下子举手投足都稳重起来了。
只不过,事后我给那位喜欢高达系列的男孩子发去营业 Line ,试图和他搭话聊天时,他一句都没有回过。我也并不意外,毕竟他看起来是真的对我们没有太大的兴趣。看他的表情,估计比起坐在店里喝加价的鸡尾酒,可能更想回家看动画。 
很难说他们到底对女人有多大的兴趣,还是只是为了 “成为男人” 才来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厉害罢了。
我们店还有不少常客大叔,有时候,社畜大叔们只是在自己工作中受了气,过得不顺遂,便来点年轻女孩喝酒抱怨,听我们说 “好厉害!” 之类的话,享受一下花钱买来的崇拜与吹捧。
当陪酒女有一个顺口溜,类似日语读音的 “ABCDE” —— “啊,真的假的!”,“不愧是您!好厉害!”,“我都不知道 ——”。以上台词,可以应付工作中百分之八十的情况,客人就会很开心。陪酒女更多的工作是听人说话,而不是自己说。说来有趣,客人点我们,花钱买我们的时间,但只想自己滔滔不绝,把我们当成是无言而无知的崇拜者。偶尔也有例外,这条街上同样不乏寂寞到花钱点我们,又把买来的陪酒女当做是自己朋友的人,但终归只是少数。 
也有一些客人,他们在红灯区这个圈子算是 “硬核” 爱好者,把逛红灯区当做生活的一部分,就和爱好钓鱼、集邮一样。他们大多比较年长,年龄比我爸爸甚至爷爷还大。这些硬核客人往往有一些有趣的 “怪癖” 。他们看不起那些来了就倒苦水,通过消费陪酒女当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价签的客人,认为对方 “不是深于此道的人” 。
店里有一位受欢迎的客人。是的,在陪酒女的店里,也会有被喜欢的客人和被厌恶的客人之分。自然,花钱的客人就是好客人,但是这和喜欢也不太一样。
那位被我们喜欢的客人,外号是 “老师” ,因为他在中学生辅导机构当老师。“老师” 没有什么钱,过着节俭的独居生活,但他每周都会来店里,也不追求店里的任何女生,不想和我们去店外约会。“老师” 每次来店里,随便面前是哪个女孩,不管女孩有人气还是没有人气,都会给对方点一杯付费的酒,这是他的礼仪。“老师” 拒绝暧昧话题,所以我和他聊天的内容往往是哪里有便宜的拉面店(在日本社会文化里,年轻女生是不可以喜欢吃拉面的,这是一种 “男人婆” 行为),或者这条街道过去的历史和都市传说等等,谈论这些算是这份工作里最有趣的一挂了。
我当时一边打工,一边时不时在网上记录和客人们之间发生的事,唯独在写到这位时,因为他被不认识的网民嘲笑说 “装什么呀,也就是劝妓从良爱好者罢了” ,我曾经大发雷霆过。 
还有一位,性格怪得很,是个不苟言笑的老爷爷,最喜欢听陪酒女辱骂讨人厌的客人,或者说一些业内八卦,听到这些就会开心起来。当陪酒女也得会应付这种客人,有时候我们会故意投其所好,说些无伤大雅的小八卦应付一下。按照前辈们说,歌舞伎町也有这类人,他们享受的是自己与其他客人与众不同的感觉
我能理解这种心情,不过也并没有因此觉得他多可爱,说到底,他还是把我们当做异类。我感觉他看着我们,就像是在看好看的热带鱼。他和别的客人的区别是,比起消费我们为自己贴金,他更喜欢观察凝视我们,不过依然是站在安全的位置上。如果我们正好想不出足以应对的八卦和俏皮话,他就会不悦,摆脸色,拿出客人的权利立刻要求换人。反正他自己是没有损失的。我心里暗自阴暗地揣测:他年轻时估计是个文艺青年。
不过即使如此,这种男人在我看来,依然算得上是放弃了什么的那一小部分男人。数量之少,在我的打工生涯里,只接待过这两位。而绝大多数客人,或者说我见到的绝大多数男人,都还没有放弃那么多。或许正是因此,他们才总是显得很焦躁不安吧。绝大多数人从来没有放弃 “成为成功男人”,没有放弃踩在我们这些陪酒女的头上,时刻带着自认为社会地位优越于我们的 “矜持”。这种矜持经常让我感到好笑。我总觉得他们就好像身处一个焦虑的现代社会斗兽场,必须无时无刻不证明自己更优越。于是他们带着战斗似的气势和计较,来到店里,企图和我们周旋,一方面看不起我们,一方面又给我们花钱。
比起说客人们是因好色来店里,在我看来,倒不如说他们是因为虚荣而来。男人总说女人虚荣,好像这是女性独有的特质,可男人的虚荣心也很大,有时候就像庞大又摇摇欲坠的无底洞,只是包装成了世俗下成功人士的外表。看着他们那么拼命地想变成所谓 “成功男士” 的样子,我也会有一秒钟觉得,大家都挺可怜的。
就好像如果可以自由选择,那个穿着宅 T 的男生或许也没有那么想成为成功男人,反而更想安心待在家里看动画,但这就会让他成为日本社会里最不受欢迎的死宅。
虽然这种同情心最多持续一秒,毕竟伺候他们的自尊心可不是个轻松活,要说谁可怜,显然还是我们更可怜一些。
 

购买,被购买,无尽循环

反过来说,陪酒女也会以同样的眼光衡量客人。大家都在互相打量,互相衡量彼此在这个社会中的价值。如果有人要把这个社会要变成斗兽场,那么所有人都会身处于厮杀中,没有一个人能幸免。

看到客人时,我也会率先注意他们的包。偶尔会有拿着名牌包的男人来店里,我看到包的牌子,就能大概猜到,这是一个真的公司社长又或者富二代,还是在这条街上做皮肉生意赚钱的 “前任小混混”,或者是一个抠门得要死的歌舞伎町老油条骗子。为了避免得罪人,我就说一个最浅显的经验,就是拿 Gucci 的男人比拿 LV 的男人更容易吐出钱。 
其他前辈比我经验更长,有认得手表和皮鞋的,不过我就没那么厉害了,不太认得出这些。
是不是一下子觉得陪酒女没有那么可怜了,觉得陪酒女很势利眼吗?不好意思,当客人的可没有这么想的资格。从世界上的第一个将人作为商品买卖的时刻开始 —— 哪怕买卖的只是人很肤浅的一小段期间限定的情感,一个微笑与一段温柔的话语,一个被凝视的眼神 —— 无情的绞肉机就会把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推往这个天平上面。无尽的衡量,价签,评判价值,买卖,榨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这赤裸的评判下守住他的尊严。
剩下的只有:你是成功男人,你是失败男人;你是成功女人,你是失败女人;你是购买者支配者,你是被消费的一个符号一个价签;你是谁?我是谁?在这样一个世界上,还会有人记得你真正的名字吗?
这是只局限于歌舞伎町内的事吗?我想倒也不是。
 

后记

当过陪酒女之后,我开始对很多事变得格外神经过敏。我爱歌舞伎町,这是我重要的栖身之所,同时我也恨它。我也开始憎恨麦当劳的免费微笑项目,每每看到就觉得刺眼。我恨路上看到的玩偶扮演表演,恨电视电影娱乐业里虚假的表演,恨网络主播打赏和观看网络主播的人,恨自己一走进商店就会得到营业员的微笑。我憎恨起一切直接将人与金钱关联起来的生意。
同时,我开始打心底无法相信他人。当我走在街上,我会给看到的每个人自动开始清算估价。谁的微笑值多少钱,谁的一次约会一个吻值多少钱。这不局限于一眼看去便是同行的人,普通人与素人,普通女人与普通男人,在我眼中也会自动换算 “价值”。人们走在路上,我就能看到他们的价签。于是,我眼中看到的是许多价签在路上走,在路上牵手拥抱,好像互相交换话语的不是人,而是钞票。
陪酒女生涯里最痛苦的事,不是被客人轻蔑或者辱骂,而是我从此看到的世界都变了样。我至今依然不知道,我看到的那些是精神异常导致的幻觉呢,还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但在我短暂地辞去了身为陪酒女的工作后,这个现象最严重的时候也过去了。
而促使我辞职的一个重要原因,其实是店里的一位前辈告诉我,她喜欢上了自己的一个客人,想要和对方结婚。
是的,在这样一个消费与被消费的循环里,陪酒女爱上消费自己的人,这居然也是会真实发生的。我很难对你清楚地描述出来,这是一个在我看来多令人痛苦的消息。
但我为什么却一直无法真正地离开这里呢?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我想讲述身为陪酒女的我,以及我所认识的其他陪酒女们,我们每个具体的人所要面对的苦恼和困境。
毕竟现在我所说的一切,只是一个开头罢了。
(未完待续)
 *本文出于作者意愿匿名发布
//编辑:Rice
//设计:冬甩、板砖兮
//排版:Le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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