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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人物 | 陈坤: 拆去脚手架

封面人物 | 陈坤: 拆去脚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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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花西装夹克:Fendi

米白色羊毛长袖低圆领衫:Zegna




很少有人像陈坤这样。世界正在有序地形成,一切造物就在手中,他却选择在此时拆除了脚手架。 


他想让自己返璞归真,回到未被赋予形状的样子,于是卸下一地的螺钉和搭扣,握紧了手中的扳手,期待一副新的骨骼。




新夏尚有凉意。一道风卷起芦帘,一个放在门廊边的小桌,桌上是一把壶,几个杯子。地上几只蒲团,陈坤兀自坐着。忽然兴起,欣然而立,一如往常地开始习字。一篇纸写下来,挺一挺身,人又舒畅了几分。


近日空闲,他将自己丢给生活,房前屋后看看,枝上新绿由淡转浓,草丛里“捉”到几朵鸢尾,用镜头记下来。饿了煮几个抄手,撒一点儿姐姐寄来的松露,追看电视剧《风起陇西》。日子过得雅俗兼备,他还是那样自在。



小阁重楼,有燕飞过。雨如帘,沿着房檐滴落成浩渺幕布。走进陈恭家宅的第一天,陈坤就觉得,“这院子真好。”他在这里煮水,烹茶,穿直裾深衣,行跪坐之礼,处处是古意。剧组用25个工作日,盘磨这间住宅,从地面、门窗到柱子,细致到瓦檐和青苔,营造古朴浓郁的气息。


夜深,他牵马归来。房内一灯如豆,桌上几只粗碟,不甚精良的小菜。昏黄的光打在脸上,他神情肃穆,忧思深重。才说了几句话,眼睛就潮湿了,未几,落下一行泪。此时故事正在铺陈,人物渐次登场,陈坤饰演潜伏在敌营的蜀谍,代号白帝,因街亭一案他受到两方阵营的怀疑,处境艰难。


“我在那一刻,是很脆弱很脆弱的。”区别于以情感推动故事的剧本,这短短二十四集的三国谍战剧,事件接连发生,草蛇灰线,情节如急雷一般紧密。有时一场戏能拍一整天,全组都像拍电影一样严阵以待。陈坤想尽量抓住某一场戏,见缝插针一般地演出人物的内心世界。



有一场戏在仓库的阁楼上,多年不见的好友荀诩前来,怀揣一柄短刀,刀上喂了剧毒,他先是试探陈恭,又透露司闻曹对其忠心的怀疑。“他要杀了我,要锄奸。”演那场戏时陈坤眼里都是泪,他头都不想抬,甚至不想让镜头看见,只觉得太委屈了。“我不愿在好友面前流露,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两人如今兵戎相见,让人情何以堪。”


写人物小传时,他给角色定下调子:“一个字,藏。”隐藏是间谍的天赋,非到生死予夺的关头,非到歇斯底里地释放,他都用一种含蓄的收敛的方式演。有时怕藏得不够,有时又怕藏得太多,若演得不那么舒服,就再调整。看剧的人是上帝视角,陈坤可以演得更放松,但他想告诉观众:这是活生生的陈恭,他游走在恐惧里。


糜冲是一个好对手,他机敏睿智,对陈恭的身份早有察觉。面对有意无意的逼问、试探,陈坤也在过程中寻找分寸感。有一场戏,对手都把游枭带到他面前了,该怎么演?很耐琢磨。“我眼神看着他,脑子飞快地转”,他要把云淡风轻给糜冲,把一丝慌乱给观众,气氛一紧一松,这个寸劲很难拿捏。


创作过程就是这样,亦苦亦乐。他让陈恭一默如雷,也在那几个月里让自己和世界保持静默的关系。



“演员这个职业,一直让我好奇,很多事在生活中没法经历,就放在戏里摸索,体会一些常态下感受不到的东西。”



《风起陇西》中都是历史洪流下的小人物,却在字里行间蕴含着骨气和品性,是“大丈夫生于乱世,纵横四海,义之所在,不计生死”的正向主题。每一帧画面和景致都准确而仔细,有中华美学的神韵。陈坤穿一身粗棉长衣,在檐下撑开一把黄油纸伞,走入东汉末年的雨中。



离开剧组后,他带走了一罐蘸饼酱。三国时期,物产尚不丰富,主要粮食作物是粟、小麦。故事的发生地天水一带,并不富饶。道具师费尽了心思,在桌椅、器皿上尚可讲究,食物只好大而化之。席面上是几个粗饼子,蘸一点儿肉酱,不承想这肉酱做得十分美味,本不爱吃面食的陈坤不知不觉吃了好多。他向道具师讨要一瓶,回去拌着米饭吃了。


回看拍摄历程,很欣喜在一个适当的时间,遇到一出恰好的戏。在《风起陇西》的三个月,陈坤以归零的方式表演,寻找最初的自己。“戏演了这么多年,再怎么不走套路,血液和肌肉也会沉淀下某些记忆。”经验是好的,也是危险的,他不想走入俗套。“我想把自己曾经爬上来的、搭好的脚手架拆掉,从头开始。”


小时候的他常因为一场戏演得对不对枯坐许久。演了二十来年,更放松,更有信心,便甚少纠缠。“可自如也是一种捆绑,是阻碍成长的瓶颈。”作为一个警觉的演员,一旦觉得自己“还不错”,他就害怕起来。“我天生不喜欢重复。”从前几年开始,他有意调整,进行一场自我角力与拉扯。



他珍惜一种害怕的情绪,那是表演敬畏的心。去年拍电影《旁观者》,刚开始一到片场就害怕。“不知道怎么演。”戏中他是离家很多年的小儿子,听说父亲病危了,才匆匆赶回老家。冷寂的病房,输液管里滴落的液体,检测仪器有节律的声音,一切都让他恍惚。在杀青特辑里,陈坤的头扎进臂,深深痛哭。


“十几年没回去了,看到父亲躺在那儿,你怎么走进去?当然,怎么样走进去都可以,但是心里要知道那是你父亲,你要相信它。”进组第一天,就拍如此重要的戏,陈坤反复问自己,你是愧疚吗?还是伤心呢?他直接对松太加导演说:我不会演,让我先感受,感受到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这部电影里,父子关系并不融洽,这种情感陈坤并不陌生。他在自传里写过这段往事,童年时父母离异,他变得敏感又懂事,在家中照顾弟弟,努力做家务,从来不敢乱花钱。几十年来,父子情感隔阂疏离,直到回重庆拍电影《火锅英雄》,父亲亲手炖了鲫鱼汤,给他送到剧组。



《旁观者》的剧本让他很有触动。“回避了很多年跟父亲的关系,我觉得到时候了,可以通过这个电影去面对了。”尽管和父亲早已和解,但陈坤觉得,可以更进一步地理解,将生活中的感受变成对人物的塑造。尽管这个过程伴随着痛苦,伴随着“不会演,不敢演”的畏惧之心。


松太加如同他的电影,有让人平静的力量。相比有名的获奖作品《阿拉姜色》,陈坤更喜欢他的《太阳在左边》。“我喜欢这种意识流,在讲一个平凡的藏族的故事,我老是走在西藏,对这块土地有一种情感。导演的作品里有种带着西方视角的电影与会感,这是我喜欢的。”



《旁观者》是松太加第一次拍汉族故事,没有了雪域高原的湛蓝天空、一队队牦牛和悠悠的驼铃。陈坤和导演聊自己的见闻,也听取对方的故事。“小时候羡慕西北有枯树,我喜欢胡杨林,喜欢苍冷的景观。”电影杀青后,他又想念那些开阔、洁净、肃杀的风景,那些年行走过的地方。


今年的行走依然未知,但通过一档文化探索纪实节目,陈坤开启了一趟别样的“文化行走”。从探寻三星堆之谜,秦陵兵马俑,到南海一号沉船,他陆续走过六座城市,最后来到心心念念的敦煌。早在2014年,他亲自带队在烈日炎炎的沙漠中穿行了六天。他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走进莫高窟。


抵达的当天,他一直看着一望无边的荒漠,光温暖地搭在树枝上,景色愈发壮美。太阳快要落山时,眼前一条横切的薄云,野骆驼、黄羊、马鹿慢慢走过。大地被夕阳染了色,是镌刻在大自然上的图画。飒飒的风拂过脸颊,生活中已少有这样的时刻——什么都不做,只等着太阳落下。



他想起儿时看过的动画片《九色鹿》,画风古朴厚重,线条是粗狂的、奔放的,鹿的身姿是挺拔而矫健的。国王头戴日月冠,穿着长袍,驾车人穿着北方的胡服。《九色鹿》在敦煌的257号窟,当年创作团队从上海出发,沿着丝绸之路从东到西到了敦煌,在千佛洞里待了整整23天完成手绘。


陈坤印象最深的是那个故事。“九色鹿救了弄蛇人,只求他不要说出去,谁知他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为了国王的一笔赏金出卖九色鹿,最后自己也受到惩罚。小时候一直觉得,做人要一诺千金,答应的事要做到。”直到今天,他还记得动画片里的情节,九色鹿的配音老师说话声音很好听。


若不是行程紧迫,走过的几座城市他都想多做停留。探寻南海一号古沉船时,陈坤被考古老师感动了。“拿一个小刷子一点点地刷,把一件件文物保留下来,成为今天我们瞻仰的文明。”他对考古学家说,你们太伟大了,得到的回复却是:没有,我们就做我们该做的。“他们很朴实。”


看过殷墟文明,他对甲骨文发生了兴趣。以前觉得甲骨文不太好懂,这次却觉得“太好看了”。他平日里爱临帖习字,进剧组也带着纸笔,有时间就写几篇,这次还动了心思,想用甲骨文来写,“当然我放弃了,可依然觉得好看。”


“做节目的过程里,才发现很多知识我都不知道。”回来之后,发现自己更喜欢甘肃,也爱上了陕西。陈坤骨子里是喜欢这些的,想起很多年前和一个德国朋友到山西,看应县木塔,当时那座塔还能上去,他拍了不少照片。回看这一趟路程,很匆匆,也意犹未尽,“是人生无意中做的一件事情,但是有很长久的受益。”


///


Esquire:刚才谈到对于表演的警觉,你如何保持初心和天真?


陈坤:学表演的时候,老师经常讲“在场”,在现场的意思。你是不是在当下,是不是在角色里,有没有体会当下的感受?我们读过剧本,提前想好了怎么演,但是你去现场真的按之前定好的演,你反而是不在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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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uire:在山下学堂拍摄,在熟悉的环境里创作,有哪些新的灵感吗?


陈坤:我很珍惜在场的感觉。摄影师让我站起来, 我想到的是一幅画面,一个舞者,一只脚穿着舞鞋,一只脚伤痕累累。我也想那样站立,尽管做得踉跄、笨拙,像神经病,但那是我当下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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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uire:陈恭《风起陇西》中是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人物角色,你如何诠释这样人物复杂的内心?


陈坤:陈恭是个内心信念很强的人,不然经历一系列痛苦和考验他也不会坚持初心。这个角色不需要太外放的性格,一个间谍如果太张扬是一定会出问题的。人物内心的复杂,经历的坎坷,所处战乱的社会背景也都会让他情不自禁地想隐去自己,让自己在人群中成为并不突出的那一个,毕竟不引人注目才能看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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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uire:这个角色给你的最深感悟是什么?


陈坤:人应该心存善念,应该遵守承诺,也算是对自己对信任自己的人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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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uire:《风起陇西》刚播出的时候,有人不够喜欢它,说它太闷,调性难以接受,你怎么看待这些评价,这是你意料之外的事情吗?


陈坤:众口难调是一定的。对于一个演员而言,能有一部戏的角色吸引我,能够让我有想法去演好。遇到好的导演和对手戏演员已经是很让人舒服的事情。一个角色的扮演者是没有资格要求观众都能喜欢这个角色,都能喜欢这部戏的。拍摄过程中没有遗憾,对我而言就足够了。观众也有权利根据个人爱好去选择不一样的电视剧,我们能做的是给观众提供一种选择的可能性,而不是要求他们选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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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uire:在走入片场前,如何适度地保持敬畏?


陈坤:自我要求高的人会享受跨越障碍的成就感,但障碍也会让人害怕,这表明你对即将开始的创作负责任。可这害怕不是恐惧到完全不行,而是一种适度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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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uire:有一种说法,人们会有拖延症,是无法面对工作完成后的不满意的成果,你认同吗?


陈坤:我觉得不用过度思考。拖延症是对生活的任性,我小时候可丁可卯的,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比如星期一要禁食,不吃东西,只喝水,把我整个人搞得很僵硬。其实我心里面有很多任性的地方,我就开始释放我的任性,有了一种balance。觉得任性得太多了,又自律回来,也是bal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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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uire:2022年的大环境对于演员而言是很有挑战性的,你的心态是怎样的,如何调节?


陈坤:不需要调节,只需要适应。人类一直在适应外部的变换,从小父母教给我们的道理是,好日子也可以过,不那么如意的日子也要积极面对。骨子里有忧患意识,时刻准备吃苦,这可能是沉淀在我们70年代生人身上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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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uire:生活不该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吗?


陈坤:从前外婆老是提醒我们,过好日子的时候不要太嘚瑟,不好的时候也别丧着,她看不惯。所以人生是须尽欢,高兴还是要高兴的,但不要散德性。高兴完了是感恩,平凡的日子,平静的心情。那不好的事来了,生气归生气,胳膊拧不过大腿。人的生命这么长,何苦为难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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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uire:你是一个会回望过去的人吗?


陈坤:那是老年人才做的事,我目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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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uire:除了演员身份,未来想用什么身份创作?


陈坤:这个我是真的没有想过。




摄影:梅远贵

采访、撰文陈晶

策划、统筹暖小团

化妆:邰凌轶

发型:宋洋(Hearts and Crafts) 

服装造型:傲寒

造型助理:KK

美术编辑:默菲

灯具提供:上德大象

场地鸣谢:山下学堂 

新媒体责任编辑:Neil

新媒体执行: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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