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切争吵都搞成了“忠奸之辨”，其实挺没意思的

各位好，昨天《饶毅又怼张文宏，聊聊他俩到底谁更“专业”》一文写的有些费心血，似乎伤了元气，今天病情有点反复，写个随笔好了。想到哪儿说哪儿。

我有了一个知识星球，里面经常会接到一些读者的点题，觉得有想说的就写两笔。像昨天那篇稿子就是。

但说实话，被点题久了，我也有了经验。现在每次接到读者这种“小西，你能不能说说xx”这样的要求时，我总会疑心，其实对方要求的是“小西，你能不能替我说说xx”——换而言之，也就是当一下读者的“嘴替”。

比如饶毅对张文宏这个事件中就是这样，我想给我点这个题的读者，应该只是气不过“饶议科学”接连炮轰张文宏和其支持者的文章，让我替他说上两句，表个态而已。

可如果这位读者的要求真的只是这样的，那么昨天那篇文章其实算“写多了”。因为我其实只花了较小的篇幅去说了饶张之争，而用了更多的笔墨去试解我眼中这场风波的根源——到底什么样的学者在疫情防控问题上才有资格被称为专业上。

所以这篇稿子写的其实有点费力不讨好，我并不奢望点题的那位读者能给好评：他如果只想读来“解气”的话，这篇文章很多讨论是多余的。

我写自媒体也有两年了，回想了一下，在这两年中，我干的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挺多的。很多时候，对于一个话题，我知道读者想要我表达的东西到何处为止就可以了，但在把这些东西写完之后，我总是禁不住想多给读者一点“余味”——也就是对该问题的延伸思考，而往往，这些“余味”写着写着会成为文章真正的主要内容。

这就导致了我的文字往往都比较长，逻辑链也比较繁复，能耐心读完的读者其实并不多。

是的，我觉得在很多讨论中，相比于探析事情发生的内在原理，表态站队其实是最不重要的事情——虽然大多数时候，大家最看重的只有那个表态站队。

所以，每次有喷子骂我的文章“夹带私货”。我都觉得其实我乐于接受这个称号。

因为在我看来，一个人码字写文，就是为了表达自己独立于他人的观点而做的。一个人读书看文，也是为了接触别人与你不同的知识结构、观点立场去的。所以一个合格的写文者，除非抄袭、洗稿。一篇文章不可能没有作者自己的“私货”。否则他就太偷懒了。

我倒想问问那些反感别人“夹带私货”的人，如果你看文章的目的，不是为了接受新知，而只是为了看作者的一个表态，从而一遍又一遍的强化自己那固有的观点，反复证明自己是对的。那么你读和不读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私货的文章，不是好文章，那只是一种套路。

而喜欢吃这种套路的人，我曾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功能性文盲”，这种人读书看报，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不断证明自己的正确。于是识字但其实读不懂书，每天貌似接受各种信息，但始终只能生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

很幸运，他们不是我的目标读者。

可是，这样想过之后，我又是却有些自我怀疑——或许我们每个人，多少都沾点“功能性文盲”的病，只不过没有最极端者那么严重罢了。顶级的功能性文盲只能接受100%与他们既有认知结构相同的文章，开明一点的人可能是90%，再开明一点的人80%、70%……这个边界，我们不妨称之为“观点同质化阈值”。

而我们要不断问自己的是，你的“观点同质化阈值”究竟是多少？越低越好。

我担心的是，这几年，随着传统媒体的退场、求短求爆的新媒体的不断涌现，这个阈值只怕是在一步步的升高的。

因为大家的时间都越来越碎片化，不同阶层之间的信息权重也逐渐被拉平，我们彼此之间都越来越没有耐心听对方到底想讲什么。有话快说，大家都赶时间，没功夫听你在这儿巴巴的啰嗦的上课……

站在这个角度，你就能理解为什么“嘴替”这个词儿在当下能那么火——它确实成为了新时代很多人衡量文章好坏的最重要标准。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看文章或在朋友圈里转发文章，已经不是因为文章本身有什么高于自己的洞见了，而是文章代替自己表达了一种什么样的观点——我也跟作者想的一样，只是我没时间或者文笔写出来，现在有人替我把话说了，那我就转一下，代表我对此事的意见。

仅此而已。

所以我有的时候不由得想，现在干自媒体也真的简单，无论你站左站右，如果只想求火，都不需要什么精深的思考，只要把观点在文章标题里鲜明的亮出来或暗示出来就行了，然后在文里随便构建一点叙事结构，能被你说服的人自然就被你说服了，不能被说服的人，你写再多他们也没兴趣看。

而某些定向投喂愤青群体的公号这一点技术含量其实都不用，翻翻想批驳的对象的老底儿，看看他夸没夸过洋人比中国好，有就好办，把一顶汉奸的大帽子直接扣上去就行了。因为吃他们这一套的受众，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只认摇铃一样，只认那帽子，不认帽子底下的人。

就像这次饶张之争，网上阅读量最大的那些文章，都是旗帜鲜明“选边站”的，挺张骂饶还是挺饶骂张，你最好在标题里就给个明快话，且说的越狠越好。

但其实我担心，这种“此事我站xxx”的站队化思维，是暗含着一种危险的。因为就像写字者如果只甘当读者的“嘴替”是一种偷懒一样。把自己的立场完全托付给某个人，宣布“站”他，其实也是一种思维上的偷懒行为。且对被站的那个人也未必是好事。你看这场风波中表现让人大跌眼镜的饶毅老师，想当初也曾是以直言敢谏的“老清新”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的。他炮轰中国学术圈风气不正的时候，很多人也激动的表示要永远“站”他。

然后这样“站”的人越来越多，饶老师可能发现自己过于一呼百应，心态上就发生了一些让我们看不太懂的变化了……

所以对“站队”这种事情，其实我们是要抱有警惕的，我们在一场争论中支持其中的一方，并不是说我们认同他的所有观点，而只是只要觉得他的有些主张有理，或攻击他的声音无理，就可以选择态度了。

比如这一次饶张之争，很多人选择“站”张文宏医生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饶议科学”上发的炮轰张文宏的有些文章口风实在是太不雅了，上纲上线的宛如大字报。

如果我们允许这种批判方式存在，理论上讲，以后任何说了饶老师不同意的观点的人都可以被他的号这样夹枪带棒又上纲上线的骂一通。

所以大家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是保护张文宏医生而选择了这个立场。

学术上的是非曲直我们是不懂，但这样您这样骂人就是不对的。

从孟子开始，古代中国人吵架就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讨论屁大点儿事说到最后也要扯到“君子小人”“忠臣奸臣”这种高度才算罢休。

这其实也是一种非常耍赖而偷懒的辩论手段——我说不过你，我就说你居心叵测！你压根就不是好人！这样从根子上把你彻底掀翻。

今天我看到饶议科学又发了个文，继之前把挺张的人都说成是“伪君子”之后，这次直接指名道姓其中一位，说人家是“二十一世纪秦桧的首席候选人”了……

行吧，反正是自媒体写作，写的人自己开心就好。

但我还是想忍不住说一句，这么吵架，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一点都不“科学”。

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感叹一下，这几年以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包括公众号在内的互联网媒介越来越不是一个讨论道理、学习知识的地方了，而成为了单纯情绪的集散地。像我们这样的小号作者，很多读者其实只爱看替他们输出情绪的“嘴替文”，骂的越爽就越火。而“专家”，像饶毅老师这样的，也竟放下科普事业一篇篇写掐架文章了……

我不太好总结这种现象到底是为什么，可能意见的分裂，正在让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变成接受不了别人观点的“功能性文盲”，越来越多的人只去寻找、肯定、转发、赞赏那些“和我想的一样”的东西。稍有不合，则破口大骂之，甚至直呼对方为“奸邪小人”。

你看，不仅大众如此，连科学家都这样了，这事儿还是挺严重的。

我想阻止或者至少减缓这种趋势，所以请允许我不仅仅当你的“嘴替”，请看看我在文章中，除了和您想到一块去的地方之外，试图多跟您讨论的那些东西，它们其实才是我最想说的。

还有，请尽量别把一切争吵，都搞成上纲上线的“忠奸之辨”，那样真的太没意思了。

虽然我也知道，这样骂人很方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