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课时代,“鸡娃”的尽头是“鸡眼睛”?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讲述 | Do妈 舒克
实习记者|刘芳文
我和我丈夫都是高度近视,600多度,我知道女儿遗传的概率比较大,所以在这方面比较关注。从她五岁起,我们大概每半年会带她去一家私立眼科诊所查一下远视储备。
所谓远视储备,是指新生儿因眼球小、眼轴较短造成的远视,一般200—300度的远视,也被称为 “视力银行”。我记得女儿五岁第一次去查的远视储备,已经只有75度了,也就是说“银行”储备已所剩不多。
去年九月,女儿小学入学,视力5.0,也就是远视储备已经“耗光”,于是我把她的视力检查改成三个月一次。结果去年11月,她的视力降到4.9,坐班级最后一排,已经看不清楚黑板了,我们就给老师反馈,让她往前调了两排座位。
《小舍得》剧照
想到一方面调座位后能看清黑板了,另一方面医生也说是假性近视,可以先调节一下用眼方式。因为我女儿爱美,担心戴上眼镜后朋友们觉得丑,我自己则从初中就开始戴近视镜,从框架眼镜戴到隐形眼镜,知道这是个持久战,也心疼,所以就想着,先不给女儿配眼镜,而是增加一些户外活动看看。
但到了今年3月,女儿的双眼分别查出50度和75度的近视,比如上一次查视力又严重了。我就想给她增加一些辅助矫正手段。我自己和近视斗争了二十多年,也算是积累了很多经验。
小时候家里给我买过七七八八的仪器,从我自己的实践经验来看,似乎针灸和按摩还有效点,就给她加了这两项。
好巧不巧,今年五月,北京疫情反弹,许多公园封闭,大型户外活动坚持不了了,做针灸的中医馆也封了,女儿只能在家能眺望远方,做做眼保健操来缓解用眼疲劳。与此同时,她还开始上网课了,感觉比在教室里上课更累眼。好在她对自己的眼睛健康也很在意,一到课间,不用提醒就会跑到窗前,放学了也很喜欢下楼和朋友一起跑跑跳跳。
不过已经到了网课阶段,没了体育课和大课间时间,无论孩子自己怎么努力,户外时间一定是减少的。我对女儿的视力防控,也就没法报太大的期待。到了今年7月,又到了查视力的时候,女儿双眼视力果然都猛涨了近一百度。
《少年派》剧照
我知道,这个涨幅再不配镜辅助,她的视疲劳会加重,近视度数也会升得比较快。而且现在的防控近视眼镜技术也在日趋成熟,我就想让女儿尝试一下。把道理讲给女儿后,她自己也接受了。
医生建议她配一种延缓近视加深的功能性眼镜,她自己选了淡粉色的镜框。她原先对佩戴眼镜的最大顾虑是担心朋友们有看法,结果后来发现,朋友们也并不在意这事,之前的顾虑也自然而然消解了。
做检查、配功能性眼镜,都是在查视力的私立眼科诊所完成的。我也问了医生能不能用OK镜和低浓度阿托品(编辑注:OK镜是这几年流行的一种通过在夜间佩戴,改变角膜曲率,矫正白天视力的功能性眼镜;阿托品则是在网上较流行的一种滴眼液,为处方药。),但医生觉得我女儿年龄小,尽可能不要去接触她的角膜,还是建议佩戴眼镜的同时,增加视功能训练。
做视力检查时,我在各项指标里注意到,女儿的睫状肌调节功能特别弱,远低于标准水平,这样她在看远近处调整时,就特别累,很费眼睛。医生为她推荐了两种叫反转拍和聚焦球的训练方式,原理就是通过看近和看远不断转变,来提高睫状肌功能。女儿是比较有计划性的孩子,从今年七月开始到如今,她已经养成训练习惯了,每天吃完早饭就回屋里练二十分钟。
所以恢复线下课堂后,她的一天大概是这样的:七点起床,我先给她做十分钟眼部按摩,等她从睡意中完全清醒。早饭后做视功能训练,课间远眺一下。他们课间不能出教学楼,不过上午下午各有20分钟的大课间休息,外加一节体育课,户外时间基本有保障。
下午四点半放学,学校有延时课,但女儿不参加,所以就直接回家了,一般在街心小花园和小伙伴们玩半个小时。(双减以来)小学一二年级没有课后书面作业,但我了解到,三年级会有作业,而且难度会陡升,所以我会给她布置一些作业,确保她掌握了知识。
此外,我们在工作日的晚上还给她报了校外课,周一、周四是英语,周二是美术,周三是乒乓球,周五是数学思维。每天一小时,除了乒乓球,都是线上课,每次中间能休息10分钟。
我女儿班上32个孩子里,戴眼镜的有五个。女儿是很“惜命”的性格,眼睛出问题后很谨慎,每周末会去中医馆自测视力,看看是否退步。一般情况下,她一周做一次针灸,做针灸时,要往眼睛周围一圈和脸上一些穴位扎针,和其他小孩一样,她也害怕紧张,所以每次都会和医生说“您让我深呼吸准备一下”,但只要一躺到床上,从来没喊叫过。她自己认定有用的事情,就会去坚持。
都说琴棋书画毁眼睛,我觉得是毁在练习时长上,所以我家孩子每天钢琴只练二十分钟。我对她考级没要求,想细水长流,把她的兴趣保护下来。我自认是“佛系鸡娃”,劳逸结合,注重时间规划,比如周末玩一天学习一天。
《小别离》剧照
和女儿相比,我小时候一点不轻松,白天上学,放学后要练游泳,作业还多,只不过兴趣班少点。但现在的孩子,确实户外活动少,城区空旷场地更少,高楼一档,阳光就没了,只能趁周末去郊区或大公园逛逛。现在的电子产品更是多不胜数,我可以控制小孩不让看电视,不玩手机游戏,但现在好的纪录片多,信息量大,吸收又快,你不可能不看。
认清形势后,我没有在近视防控上给女儿定目标,否则太容易焦虑了。我只希望她眼轴增长得缓慢一点,长到成年时,能控制在五六百度以下,不要患上视网膜脱落、眼底出血之类的高度近视并发症。
我也不太认同“鸡娃的尽头是鸡眼睛”,太极端了,不可能为了眼睛放下学习。我家没有,我周围也没有家长,会为保护视力影响到孩子学业,大家普遍的选择是周末增加一些户外活动。
多管齐下,坚持了三个月,今年十月,女儿在复查视力,度数相比上次降低了25度,眼轴缩短了0.2mm。在没有减少学习时长的基础上“鸡眼睛”,虽然效果不够明显,将来结果也不可控,但已经尽人事了。
我儿子今年12岁,在孩子的近视防控上,我家是走过弯路、吃过教训的。儿子读二年级的时候,看黑板稍微有点不清楚,我们带他去医院查过一次,做了散瞳,想判断是不是真性近视(编辑注:散瞳又称睫状肌麻痹验光,因为儿童眼睛的调节能力较强,所以需要用药进行散瞳验光,否则容易把假性近视当成真性近视。)
当时在散瞳的强光刺激下,儿子眼睛非常不舒服,看东西也模糊,一下午都在时不时揉眼睛。虽然是个检查,作为妈妈,我是很心疼的,就对散瞳这种方式变得排斥。
当时儿子测出来有100度的真性近视,但大夫说可以先不配眼镜。我们就对这个事儿没太在意,特别是孩子爸爸,一直坚定地认为,近视的主导因素是遗传,因为他自己眼睛特别好,常常躺着看书,随便折腾,也没妨碍。
我于是从网上给儿子买了一台护眼灯,但我觉得护眼灯光线太强烈,经常关掉。好在我带孩子更多,还是我主导。
《隐秘的角落》剧照
儿子三年级时复查视力,近视加深,医生强烈建议我们再做一次散瞳,且该配镜得配镜。但我跟孩子爸爸似乎有种执念,觉得戴眼镜不是好事,还影响运动。况且我俩都不用戴眼镜,觉得孩子小小年纪就戴眼镜,很伤面子,所以我们最终拒绝给孩子做散瞳,并决定多注意孩子的用眼卫生。
儿子查出近视4.6是2020年寒假,那时他读四年级,紧接着就赶上2020年春疫情爆发,居家上网课,开始盯着电脑一看一整天。网课是录播课,老师很负责,录播课结束,还会开一节直播复习课,甚至每天五点放学后,老师还会直播一小时答疑。在这之前,儿子用眼比较多的地方是看课外书,他是个历史迷,特别喜欢三国系列。网课让我对他近视的焦虑加倍了,开始在网上购置护眼“神器”。
为了强制儿子的眼睛离书本远点,我给他网购了一个支架,支在下巴处调解看书距离。但后来我才知道,他支着很不舒服,我看不到的时候就拿开了。此外,儿子一看历史书,就忘了时间,我就掐着表,每过半小时提醒他看看远处。但这种方式一是费妈,我工作一忙起来就不一定能及时提醒,二是他自己也觉得无聊,坚持着坚持着,就淡了。
《二月的胜者—绝对合格的教室》剧照
前面提到网课,只是他用眼的一部分,为了备战“小升初”,从四年级开始,我给他安排了学而思奥数课和PET(注:剑桥大学外语考试部设计的“剑桥通用五级考试”中的初级英语考试)。你能听说的各种杯赛,希望杯、迎春杯、华杯赛、美国大联盟、叶圣陶杯,我们都参加了。
我家孩子属于挺听话,但又比较普通的类型,奥数一直冲不到一等奖。而要进牛中,一等奖才有戏。我就给他请了奥数的一对一家教,虽然学到了很多东西,但该考不过还是考不过。
网课结束不久,五年级上学期,儿子告诉我,他完全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要眯着眼睛才能好一点儿。我当时特别震惊,第一想法是,“我的天啊,他可是坐第二排”。
我就想带他去医院查查,我们选的是一家眼科全市排名前三的综合性医院,结周末号总抢不上,一直拖到了寒假。这次去医院,我心里就很害怕了,基本上医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医生测过散瞳和散光后,发现我儿子已经250度,接近中度近视了,建议佩戴OK镜。第一次试戴的是医院成品,因为不贴合眼球,儿子眼睛难受得睁不开,很排斥。
而更专业的ok镜是需要定制的,儿子拿到定制版OK镜大概是在2021年5月,配好镜后要循序渐进复查很多次,保证OK镜和眼球弧度完全匹配,一次检查就得折腾大半天,加上一万多元的配镜费,其实金钱和时间投入都挺高的。好在儿子戴上后感觉不错,现在已经能做到自己熟练佩戴,有时候早上醒来,甚至感觉啥也没戴。
即便如此,OK镜的佩戴过程中,还是很容易出问题,比如早晨摘镜时眼睛湿润度不够,镜片就会粘在眼球上,吸棒杵在镜片上,越往外拉越疼。这样的恐怖经历有过三四次。
《小欢喜》剧照
OK镜以外,医生还介绍了一种更专业的干预方式——反转拍。反转拍是一副带四个镜片的拍子,透过不同镜片看视力卡,模拟那种看近看远、不断变换的效果,有点类似打乒乓球。这个训练需要坚持,且每天至少20分钟,只能在晚上八九点写完作业后练习。儿子感觉不到明显效果,又觉得太枯燥,只坚持了两星期。
视力虽然下滑了,儿子的“小升初”却峰回路转,提前“上岸”了。五年级寒假他参加了一个区重点中学的点招,可能基础知识比较扎实,奇迹般通过了,并在这里读完了剩下一年半的小学课程。
在新的学校,儿子每天都在刷题,一天三四张卷子,课间顶多就是喝个水上个厕所。刷题的效果显而易见,在区统测中,他们学校名列第一,三科平均分295分(满分300)。但同时,儿子却告诉我,“对精神很摧残,总是被动学习”。但这就是这所学校的理念。回想起来,入校面试时还有“家长面”,考察家长是不是过于佛系。
《夏洛特的烦恼》剧照
如果按部就班地来,今年九月,儿子就要升入这所中学了,我却变了主意。因为听说这所中学的初一孩子,从早上七点半入校,晚上八点半才能下晚自习,回到家还要写作业到十一点。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别说护眼保障和培养自己兴趣爱好了,恐怕连独立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自己是在一所创新教育学校当老师,学校有调节师生矛盾的学生法庭,有通过班级议事会民主决议诞生的班级公约,有培养孩子们审辨式思维方式的思辨课,我并不觉得这样的教育是完美的,但起码在帮助青少年建立独属于自己的价值观。
从长远来看,一个人思考的能力和表达的欲望,比刷题更重要。所以我就给儿子转学到了我所在的学校。我们学校是一排小平房,显得寒酸了,我却很喜欢。孩子们每个课间都会冲到户外活动,每天下午四点半放学后,儿子会去操场上跑步,做器械运动,打球。因为学习环境宽松,作业量少,他每晚九点半就能入睡。这也让我对他视力的焦虑缓解了很多。
但给儿子选择这条路,我心里也没那么坚定。特别是这段时间上网课,我们学校给孩子们提供的自由活动时间比一般学校要长,我儿子前两天在抱怨,我居然说,“你想想你曾经的同学们,各个学到九点多,你呢?”
说完这话,我又开始反思,我可能太贪心了,不能什么都要。我也一直在想,让孩子牺牲一些分数换取一个更自由、更健康的青春期,究竟值不值。或许我还需要再和他好好聊聊,我提供选择和资源,摆明利弊,让他自己来做决定。
(文中Do妈和舒克均为化名)
排版:菲菲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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