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算法？笨算法？

北京北五环。2022年5月12日

关于算法的善恶和价值观，有过数不清的讨论，大家比较有共识的点是，设计算法的人的善恶，决定着算法的善恶。这个表述看起来无懈可击，但可能仍然是一种过于脸谱化的简单表述。

以大家熟悉的外卖算法为例，外卖平台是一个复杂的多边市场，作为这个市场的利益相关者，用户、商家、外卖骑手以及平台方，各自代表不同的利益在此汇聚，受复杂多样的不可控因素的影响，各种外在的和内在的矛盾也在此交织。不同的利益主体看待平台和算法，难免会受限于自身身份、视角和利益关切，从而产生盲人摸象般的认知偏差。

作为用户，我们总是希望自己的订单送得快些再快些，同时我们又对外卖骑手逆行、闯红灯的行为心存不满，我们觉得平台只顾着效率和利益，有意无意地默许甚至纵容骑手交通违章。骑手则觉得，平台用越来越刁钻的算法，培养着越来越没有耐心的用户，推动着越来越短的送餐时间，带动着平台越来越大的商业利益。某些餐饮行业协会则公开抱怨，平台抢了门店的生意，餐厅要活不下去了。

所以最终，平台成了公认的恶人，平台的算法成了想象中无所不能的坏算法。

我对外卖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以前也几乎不怎么用，但直觉认为，大家对平台的抱怨和非议不无道理。

出乎意料的是，2020年初开始的疫情，竟然生生把我改造成了忠实的外卖用户，甚至是严重的外卖依赖者，我开始后悔没早点使用外卖服务。我看待外卖的眼光变得稍有不同，它纵容了我宅在家里不想下楼的懒惰，它让我免除了在热门餐厅排两小时队的辛苦，它让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仍然可以坐在家里喝上一杯冰镇的大红袍珍珠奶茶。

外卖有多好很难说，但起码它是有用的。支撑这样一个有用的平台的算法同样不见得有多么好，多么崇高，但也未必像我们以为的那么坏，那么邪恶。更不用说那些依赖平台获得订单的商家，以及依赖平台谋生的外卖骑手，平台是他们的生计。

一个平台，当然会追求利益最大化，但这种利益最大化一定是以平台的稳定和可持续为前提，以帮助更多的相关方创造价值为前提，一锤子买卖是不可能成为平台的，也不可能获得持久的利益。对一个外卖平台来说，最大的利益不是这个季度产生了多少营收，创造了多少利润，而是这个平台对用户、对商家、对骑手是不是更有吸引力了。

基于这样的利益考量而设计的算法，不太可能完美无缺，也不太可能同时兼顾多方的体验都无懈可击，甚至时常会出现各种槽点，陷于巨大的争议，但那一定不是因为算法“坏”，而是因为算法“笨”。

算法笨，是因为这个系统过于复杂，相关方太多，除了用户、商家和骑手，交警、小区物业、写字楼保安、卫生防疫部门等，都可能成为相关方，各种不可预料的异常场景太多，比如餐厅出餐慢、交通管制、电动车故障或事故、高峰期挤不上电梯、小区因疫情禁止外卖进入、用户联系不上，等等，每个因素都可能导致订单成为异常订单。

算法笨，是因为算法本身并不存在最终版，它也在随着对事物理解的加深，和相关环境的不断变化，持续的改进完善的过程中。对外卖这件事的理解，今年一定比去年深刻，今天一定比昨天深刻。比方说，把送达时间改成送达时段，就是算法对事物理解加深的体现。

算法笨，还因为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技术，在解决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时，仍然有太多的欠缺和无能。这事并不只是发生在外卖平台上，在技术广泛渗入生活的今天，笨算法随时都会把它的笨秀给我们看。

我有一台地面清洁机器人，它每天的工作，除了拖地，就是迷路，有时候它就停在清洁座前20厘米远的地方大叫：“我迷路了，主人，救我。”很多用户称智能设备为“智障设备”，不算夸张。

我的地面清洁机器人的工作日志

我们现有的技术，在处理一些简单问题的时候，都往往捉襟见肘，丑态百出，面对复杂的问题，要求它不出错，几乎是不可能的。无人驾驶技术的研发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距离大规模商用仍然路途遥遥，这让一些大举投入的企业感到有些灰心。跟我们的要求相比，算法还是太笨了。

最近，在互联网上所向披靡了十多年的推荐算法，正在遭受越来越多的质疑，比如信息茧房、群体极化、幼稚化、低智化等等。有没有坏算法？一定有。有人就爆出，Facebook在明知它的算法正在加速虚假信息的传播，加速群体撕裂，却仍然坚持沿用他们的算法，因为它发现，有争议的内容可以带来更高的访问量，而更高的访问量带来更多的广告收益。

但大多数算法被设计出来，是为了完成特定的功能性任务，并不是为了愚弄谁或者欺压谁，更不是为了损害利益相关一方或多方的利益，来成就平台一方的短期利益和直接利益。很多时候算法不能令人满意地完成任务，甚至完成得让人愤怒，不是因为它坏，只是因为它笨。我不相信我的清洁机器人怀着一颗害我的心，但它真的笨，笨到令人发指。

这时候，如果你肯告诉我，你的算法是按照什么样的规则工作的，哪些因素影响着它的工作，或许我会试着理解你，甚至和你一起来完善你的算法。

2021年9月，美团公开了“预估送达时间”的算法规则；2021年11月，公开了订单分配的算法规则；2022年3月，美团公开了骑手服务评价规则；5月10日，美团公布“骑手劳动安全”相关算法规则。这种公开等于是向社会坦陈，美团的算法还有点笨，需要相关各方一起来不断地调教它，完善它。

上个月我参加的美团骑手恳谈会上，就有交警赞赏了美团率先研发出的智能头盔，同时他还建议，智能头盔应该不仅限于通话、接单、派单，最好叠加一些安全保障功能，比如加个探头，出事之后可以分析到底是谁的责任。头盔加探头可能会带来一些新的问题，需要进一步探讨，但你有开放的心态，社会就有帮你完善的意愿。

从今年4月末开始，北京疫情再起，各区先后禁止了堂食，抱怨外卖平台的各方忽然发现，不管目前平台的算法有多笨，至少平台还是可以指望的。